沒剃胡子不許踫新娘子!
幾幾乎就要踫上紅蓋巾的秤桿抖了抖,咻一下縮回去,傅青陽慌忙退後一步,忙不迭的丟下秤桿,驚魂未定的咽了口唾沫,揮去滿頭冷汗。
差一點點忘了老娘的囑咐了!
要真忘了,後果絕不堪設想,被抽筋剝皮還是最輕微的懲罰,多半會被扒光衣服拖到村子里去遛鳥,小時候還無所謂,可是現在他都長大了
想到這里,機伶一個暴顫,他轉身就跑。
「我先剃胡子,再揭紅巾!」
大紅蓋頭巾下,樓沁悠訝異的听著慌慌張張的腳步聲迅速移向屋角置放水盆架之處,然後是潑水聲,還有某人的解釋。
「我娘千交代、萬囑咐,沒剃胡子不許踫新娘子。」
「你……」她忍著笑意。「很听婆婆的話?」
「我娘很凶的,我會怕嘛!」
牛高馬大的一個大男人,不說他是孝順,竟那麼老實的承認說是因為他娘親很凶,他會怕怕。
她的夫婿,真的很憨直、很有趣。
好一會兒後,終于腳步聲又輕快的朝她這方向走來,然後她的蓋頭巾被掀開,沉重的鳳冠也被體貼的取下來了,下意識的,她抬眼便朝新婚夫婿望去,好奇的想見見那張被掩藏在胡子底下的真面目。
婆婆為何會命令他,成親前不許剃胡子呢?
下一刻,她的視線甫一觸及那張光滑潔淨的臉皮,就不由自主的抽了一口氣,明眸瞪圓了、看呆了。
不可思議,天底下真有如此漂亮的男人嗎?
要說世間真有所謂的「美男子中的美男子」,那麼她眼前的男人可說是當之無愧、名副其實,他那張俊美得匪夷所思、難以想象的臉,毫無疑問可以令天下間所有的女人為之神魂顛倒、喪失心智、背叛爹娘、出賣姊妹,甚至會讓人懷疑那是不是凡人的臉。
幸好,那也是一種純然陽剛性的俊美,否則真會教人以為他是女人。
也難怪,武林第一美女的樓月蘭,在他嘴里竟只是「長得還不錯」而已,真要比美,恐怕樓月蘭還比他遜色幾分呢!
現在,她能夠理解婆婆為何要命令他蓄留胡子了。
「干嘛瞪著我看?」傅青陽模著自己的臉,疑惑的問。
「我想……」硬生生拉回目光,樓沁悠的聲音有點見沙啞。「你還是留著胡子比較好吧!」
免得他出門一趟回來,後面就跟了一大票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
「那可不行!」傅青陽轉身持壺倒酒,兩手各端起一杯,再回過身來,遞出一杯給她。「我娘說的,成親後就不許再留胡子了,連胡子碴兒都不許有!」老娘的懿旨,他可不敢不遵。「喏,交杯酒,喝吧!」
望著手中的交杯酒,樓沁悠不覺撩起一彎苦笑。
這實在不太對,她期待的是平凡的丈夫、平凡的生活,但她的夫婿,雖然只是個平凡的馬販,卻俊美得十分離譜,她可不認為擁有一個如此俊美的夫婿,生活還能夠平凡到哪里去。
可是他們都已經拜堂成親了,她又能如何?
無奈的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徐徐飲下交杯酒。算了,既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就沒有權利抱怨,只有盡力去適應他了。
不管他是美男子或怪物,他都已經是她的丈夫了。
于是她拿出所有的意志力,堅定理智,再毅然決然的將目光拉回到傅青陽臉上,然後努力不讓自己的心神飛到九霄雲外去。
真希望能早點習慣他的俊美。
「妳不餓嗎?還不快過來吃!」早已開始據案大嚼的傅青陽也算體貼了,狼吞虎咽之余還不忘招呼新任老婆。
看他就看飽了,哪里會餓!
「我……不餓。」
「我可餓死了!」傅青陽吃得滿嘴糊,話說得含含糊糊、口齒不清。「十天來,我趕路趕得快沒命了,連啃個饅頭都是騎在馬上啃的。」
難怪他會一身邋遢。
「其實你可以晚兩天沒關系,小妹她並不……」
「那可不成!」傅青陽斷然否決。「大伯說的,人無信不立,跟人家約定好的事,咱們就非得做到不可,不然就不要跟人家約定;六叔也說過,答應人家的事,就算要我們的命,也萬萬不可違背……」
「說得也是。」樓沁悠喃喃道,目光流連在他那線條優美的側臉輪廓上,不知不覺又開始恍神了。
「所以啦,既然我承諾說今天一定會送到,拚了這條命我也非得送到不可!」
「嗯嗯。」
「雖然是出了一點原先無法預料的意外狀況,我才會差點趕不及的……」
「嗯嗯。」
「但那仍是要我自己負責……」
「嗯嗯。」
「總之,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也難追!」
「嗯嗯。」
「……」
終于听出老婆的回答好像是在敷衍他,傅青陽狐疑的側過臉,見老婆又盯著他看得目不轉楮,挺帥的眉頭皺起來。
「干嘛又瞪著我看?」
看來,夫婿似乎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麼吸引人。
嘆著氣,樓沁悠再次硬生生的把視線扯到一旁去,她自認並不是一個注重外貌的女人,然而一旦面對夫婿,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很庸俗的,竟也會對好看的男人看到失神。
話說回來,這也不能完全怪她,她的夫婿也實在俊美得太荒唐了!
想到這里,她決定要請夫婿幫她個小忙,免得她在人前不小心出了糗,于是輕聲呼喚,「官人……」
噗!
一口蓮子湯全噴射了出來,「妳妳妳……」嗆咳著,傅青陽失聲怪叫。「妳叫我什麼?」听錯了,一定是听錯了!
「官人啊!」樓沁悠回道,訝異的發現夫婿的臉色好像有點發青,納悶他是哪里不對了?「是你說的,不許叫你夫君、相公,也不許叫『哥』的,那我只好叫官人了,有什麼不對嗎?」
天大地大的不對!
一听她連續說了好幾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稱呼,傅青陽不由跟著連連打了好幾個哆嗦,她說幾個,他就打幾個哆嗦。
「別,別那樣叫我!」他半命令、半央求的說。
「那……」樓沁悠想了想。「傅郎?」
噗通!
傅青陽驚恐的跌坐到地上去,臉都綠了。「妳就沒別的可叫了嗎?」這女人是哪里不對了,為什麼一定要用那種恐怖的名詞叫他?
樓沁悠又想了一下。「老爺?」
傅青陽申吟,「我胡子都剃光了,還會老嗎?」大手掌在自己的下巴上模來模去,懷疑是不是沒剃干淨?
老不老,又不是胡子決定的。
樓沁悠抿唇笑了。「不然要叫什麼呢?」
「名字!」傅青陽狠狠的、重重的道,狠狠的爬起來。「叫我的名字就行了,連名帶姓都行,就是別再叫我那種娘兒腔的稱呼了!」
霎時間,樓沁悠的笑容消失了,臉色也變了。
「絕不!」異常堅決的拒絕。
正待往凳子放下去的大,因為她那兩個慘雜著憤怒與哀傷的沉重字眼,錯愕的停了一停,再繼續往下落,傅青陽狐疑的目注她。
「為什麼?」
他一問,樓沁悠立刻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一時有些無措,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咬著下唇遲疑片刻後,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表情恢復正常,抬起明澈的秋水雙瞳,坦誠的面對夫婿。
「因為……」
毫不隱瞞的,她把那件只曾經對宇文靖仁提起過的悲傷往事,一五一十的告訴夫婿。
要避免重復爹爹的事,做一對與爹娘不同的夫妻,她就必須做一個與娘不同的妻子,娘不該做卻一而再做的事,她絕不做;娘應該做卻從不做的事,她就要盡全力去做。
當年,即使爹開口問,娘也從不對爹解釋任何事,因為,娘不相信爹。
所以,她就得做一個絕不隱瞞丈夫的妻子,畢竟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人,最起碼要做到信任與坦誠,否則如何聯系夫妻之間的感情?
雖然,他不一定能夠了解。
「……娘總是連名帶姓的叫爹爹,其中並沒有丁點親昵的意味,有的只是娘對爹的鄙視與輕蔑,雖然爹爹是娘自個兒選中的丈夫,但娘看不起男人,也不相信男人,即便是她自己的丈夫,我……不想跟娘一樣……」
一如以往,每一提到爹親的事,她總是抑不住哀傷的心情,一字一句皆是銘刻在心中永遠的痛。
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爹爹那張寫滿悲傷愁郁的臉。
而傅青陽,他靜靜的、專注的傾听著,直至她說完後,眸中卻依然盈滿困惑之色,盡管她說得好不悲慘,淚水都差點掉下來了,可偏偏他听了半天還是听不懂她為何拒絕直呼他的名字?
不然人取名字是干嘛的,不就是給人叫的嗎?
管他是鄙視或是輕蔑,是憤怒或是開心,叫人名字就只不過是在讓人知道有人在叫他而已,管他那麼多干嘛?
真是,女人就是女人,就愛斤斤計較!
不過,算了,他是寬宏大量的男人,容忍妻子是丈夫的責任←老娘說的,就隨便她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于是,他轉回去繼續大吃大嚼。「隨便妳叫吧,反正早晚總會習慣的!」
聞言,樓沁悠的眼眶頓時悄悄掩上了一層朦朧的淡霧。
她看得出,夫婿一點也不了解,甚至很不以為然,但是他听得出她語氣中的傷痛,所以他讓步了。
這個男人,或許無法和她交心交意、相知相惜,可是他是個體貼的男人。
「青哥。」
親哥?
傅青陽的臉頰肉非常嚴重的扭曲了一下。「嗯?」該死的老爹,干嘛替他取這個名字!
「能不能請你幫我個忙?」
「啥忙?」
「往後,若是我又盯著你看,請青哥馬上提醒我一下。」
「呃?」傅青陽怔了怔,半側過臉來,疑惑的想了好一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女人盯著男人看是很不成體統的,可是……」又困惑的眨了眨眼。「我是妳的夫婿,老婆看夫婿,天經地義,這沒什麼不合體統吧?」
樓沁悠嘆了一口氣。「即使如此,妻子老是盯著夫婿看,這也不太好吧?」
她盯著他看,他也不會少塊肉,哪里不好了?
傅青陽還是很困惑。「為什麼?」
「這……我……」樓沁悠開始感到有點哭笑不得了。「呃,老是盯著夫婿看,那……那就……就……」
傅青陽很認真的看著她,耐心的等待答案,她卻「救」了老半天「救」不出半個人來──到底是要「救」誰?他只好鑽起眉頭,自個兒想,大半附後,他猛拍一下大腿,終于想通了。
「我知道了,老是盯著我看,正事不做,那怎麼行!」
「……」完全的無言。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妳老是盯著我看呢?」
「……」徹徹底底的無言。
以往,在整個綠映莊里,樓沁悠敢說自己是第一個起床的人,因為她就愛看晨曦初起的那一刻,那彷佛破繭而出的曙光,是她見過最美的景致。
然而成親後第一天,她才明白,她起得還不夠早。
「起來了,女人,天都快亮了,妳還不起來!」
樓沁悠一驚而醒,及笄後,頭一回一大清早被人叫醒,她還真是嚇了一大跳,定楮一看,原來是新婚夫婿,坐在床邊一臉不耐煩的搖著她。
「青……青哥?」
「叫『親哥』也沒用,再半個時辰就卯時了,妳想偷懶賴床嗎?」。
卯時?!
「可是,卯時不到就起床……」她吃驚的睜大了眼。「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早?」傅青陽哼了哼。「我大哥都寅時不到就醒轉,我大嫂就得起得比他更早,她可沒半句怨言過!」
寅時?!
「但……」樓沁悠慌忙掀被要起身,卻發現夫婿兩眼盯在她胸脯上看得目不轉楮,困惑的低頭看,驚呼一聲又躲回被子里頭去,羞赧的燙紅了雙頰。
雪女敕女敕、白如瓷玉的一片美好春光,難怪某人看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躲什麼躲!」抹去口水,傅青陽不以為然的硬扯開被子。「咱們都圓房了,有什麼好害臊的?」可惡,看得正上興頭說,真是,女人的身子不給丈夫看,要給誰看?「快,起床了,女人,伺候夫婿梳洗更衣不是妻子的責任嗎?」
就算樓沁悠的個性再是淡然,這時候也自在不起來了。
在夫婿灼灼的目光下,她赧紅著臉兒,光不溜丟的滾下床,顧不得初經人事之後的疼痛,手忙腳亂的撿拾昨兒夜里被夫婿扔到床下的褻衣和中衣,胡亂的穿上身後,這才稍微鎮定了一點。
沒事,沒事,就如夫婿所說的,他是丈夫、她是妻子,沒什麼好害臊的。
自覺已經足夠冷靜之後,她便正起臉色,轉身面對夫婿,準備善盡為人妻的職責,伺候他梳洗更衣。
誰知下一刻,整張嬌靨又火辣辣的熱了起來。
傅青陽竟然一絲不掛,只撐著一支又粗又長的「旗桿」,雙手扠腰,不耐煩的杵在那里等著讓她伺候他穿衣。
用力的拉住兩條差點拔腿就逃的腳,深吸了好幾口氣,樓沁悠努力穩定狂飆的心跳,然後裝作沒注意到夫婿那副修長挺拔的,用最若無其事的態度伺候他穿上一件件衣飾,雖然嬌靨還是紅通通的,柔荑也有點抖呀抖的。
「青哥,不知大哥做何營生呢?」為了轉移心神,她隨口問。
「種田的。」
傻眼。
「青哥,莊稼人原就習慣早起干活,可是一般人家並不啊!」
「一般人家?」
為傅青陽穿妥衣飾後,樓沁悠先請他坐下,開始為他細心梳理那一頭雖然洗得干干淨淨的,卻雜亂得像一堆野草的烏發,再回答他。
「樓家向來卯時過後才用早膳的。」
卯時過後?
還真懶!
傅青陽皺了皺眉,旋又松開。「好吧!入境隨俗,卯時過後就卯時過後,那待會兒我先到馬廄去看看白霧和墨夜,妳記得把我行囊里的髒衣物拿出來洗。」
「是,我記下了。」
好不容易終于將傅青陽那頭雜亂的頭發,打結的拆開,參差不齊的修剪平整,並小心翼翼的梳理平順後,樓沁悠退後一步,歪著螓首考慮片刻,決定拿條發帶綁起來就好,以他的工作性質,梳發髻可能保持不了多久。
恭送夫婿出門之後,樓沁悠才開始打理自己、整理房間。
而後,她一手捧著洗衣籃,一手持著燭台,踏著夜色來到廚房後的大井旁,熟練的打井水浣洗。
這時,闇夜依舊黑不隆咚的,微風仍然寒涼,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縴細的柔荑浸泡著冰冷的井水,砧桿捶打著衣物,她卻不覺得辛苦,唇畔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笑。
樓家的女人向來不做家務事的,除了她。
打從她接手打理莊務開始,工作之余,她總是努力學習家務,不管是打掃房間或女紅中饋,因為她早就下定決心要做個平平凡凡的妻子了。
樓家的女人向來是由婢女服侍的,除了她。
她總是堅持要自己打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房間自己整理、自己的衣飾自己補綴、自己浣洗,除了早膳,自己吃的飯菜也自己做。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因為娘親和大姊、二姊都不會,沒有人教導她、指點她,但是她總是盡全力去做,不懂的也不恥下問,問廚娘、問丫鬟,務求能夠做到她能力所及的最完美。
一切的一切都只為了這一天,嫁一個平平凡凡的丈夫,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妻子,成就一對平平凡凡的夫妻,度過平平凡凡的一生,如同爹爹所渴望的。
如今,她終于有實現心願的機會了!
有機會就有期待,于是在完成身為人妻分內該做的工作之後,樓沁悠便噙著淺淺的笑靨,懷著一種近似興奮的心情,轉向馬廄而去。
沿途陸續踫上早起工作的下人們,那些以往與她相處融洽,總是有說有笑的丫鬟奴僕們,如今卻都是一臉不自在的匆匆向她行個禮後,就急急忙忙的跑走了,很明顯的是在逃避她。
一直以為會嫁到宇文世家去做大少女乃女乃的三小姐,竟然「自甘墮落」寧願嫁給低下的馬販,這點連下人們都不能接受。
她不在意的微笑,繼續前行──她不以為身為馬販的妻子就有什麼好羞恥的。
反正成親前,她就把打理莊務的工作移交給二姊去頭痛了,此後莊里的下人就不歸她管了,既然他們不知道要如何與她應對,那麼她也不會勉強他們,免得他們為難。
遠遠瞧見馬廄外,傅青陽背對著她,正在替白霧刷毛,樓沁悠便加快腳步趕過去。
「青哥,好了嗎?」
「我才剛替自霧遛過腿,還有墨夜呢!」傅青陽頭也不回的說。
「可是,再過一會兒就要進早膳了!」樓沁悠提醒他。
「妳先去吧!等我替墨夜遛過腿後再去找妳。」
「那我等你。」
「不用,才剛成親,妳可以休息幾天,之後我再開始教妳馬廄里的工作。」
馬廄里的工作?!
樓沁悠錯愕的怔了一下,繼而一想,也是,她是馬販的妻子,自然應該學習有關于馬匹的工作。
所謂的夫唱婦隨,應該就是這樣吧!
于是,她開始仔細觀察傅青陽的工作,有疑問便開口問,直到傅青陽騎上墨夜離去後,她才轉朝前屋行去。
接下來,該去面對娘親的憤怒了!
「可惡,真是太可惡了!」綠映莊的早膳桌上向來都很安靜,因為除了樓沁悠之外,其它的樓家女人都不習慣早起,她們總是在早膳前一刻才勉強起身,當她們坐到膳桌前時,眼皮子還垂在地上,三魂七魄至少還有一半掉在夢里爬不回來。
但這天,破天荒的,一大清早,在樓沁悠尚未出現之前,其它四位樓家女人就全數聚集在膳桌旁了,而且除了樓月霜之外,各個精神振奮……
更正,是怒火沖天。
尤其是綠芙蓉,昨晚為了表現誠信,她強裝笑臉主持婚禮;為了表現氣度,故作大方的與賓客們歡享喜宴;為了表現魄力,豪邁的和人一杯杯的干,最後,為了表現……表現……
管他為了表現什麼,反正她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一覺昏睡到天亮,醒來後,她只想殺人。
殺她女兒,也殺那個大胡子!
「三妹嫁都嫁了,」樓月霜的態度最是持平。「您再生氣又有何意義呢?」在她來想,既然那是三妹自己的選擇,婚禮又已完成,那麼就不需要再多事了。
綠芙蓉柳眉怒挑。「怎麼?綠映莊還沒輪到妳主事,妳就想管起我來了嗎?」
樓月霜哭笑不得。「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就給我閉嘴,現在……」綠芙蓉咬牙切齒道,橫著一雙山東母老虎的眼,三掃過三個女兒。「我先要知道,究竟是誰讓那小子過來的?我不是一再囑咐,沁悠有可能會嫁的男人都不要讓他們通過的嗎?」
「這……」樓月霜下意識朝樓月蘭瞥去。
樓月蘭瑟縮一下,旋又挺起胸膛來為自己辯駁。「是我讓紅菊去負責這件事兒的,想說那丫頭又矮又胖,還滿臉大疙瘩,嫁人的標準一定很低,讓她去負責這件事不正好,連她都不想嫁的人,三妹應該也不會肯嫁吧?」
有道理。
可是有道理有時候也會變成沒道理,事實就擺在眼前。
「但沁悠嫁了!」
「誰會料到三妹連那種家伙都肯嫁呀!」樓月蘭噘著嘴兒,不甘心的咕噥。
「就是說咩,看那家伙牛高馬大又一臉大胡子,活月兌月兌攔路大盜一個,而且又髒又臭又邋遢,比乞丐更教人惡心,我看連咱們莊里頭的丫鬟,恐怕都沒有半個人願意嫁吧?」樓雪悠忿忿道,恨死了那家伙竟敢說她可能一輩子都嫁不出去。「要
嫁給那種家伙,我才寧願一輩子不嫁呢!」
「看吧!連小妹都這麼說。不過呢……」樓月蘭苦著臉,嘆了一口氣。「紅菊之所以會讓那個家伙通過的原因,也不是說她不願意嫁給那個家伙啦……」
「不然是什麼?」樓雪悠好奇的問。
樓月蘭斜睨向綠芙蓉。「娘不也吩咐過了,凡是江湖人物,全都不能阻擋的不是嗎?」因為怕人家起疑。
那又怎樣,那丫頭什麼人都肯嫁,就是不嫁武林人物,讓他們通過也沒差吧?
「那是沁悠的條件啊!」綠芙蓉沒好氣的說。「更何況那家伙是馬販,又不是江湖人物。」
「但那家伙騎馬。」
這又關騎不騎馬什麼事了?
「所以?」
「那家伙騎馬,紅菊以為他是武林人物,就沒阻擋他了嘛!」
綠芙蓉呆了呆,怒吼,「笨蛋,又不是只有江湖人物才騎馬的!」
樓月蘭無奈的兩手一攤。「可是咱們這兒,一般人家不是騎驢就是騎牛,不興騎馬的呀!」
「這……」綠芙蓉一時啞口。
「我說,娘,現在追究這些也沒用了吧?」樓雪悠在一旁不耐煩的說。「還是討論接下來的問題比較重要啦!」
綠芙蓉的表情僵了片刻,方才不甘心的說︰「好吧!討論就討論……」
于是,除了樓月霜只在一旁搖頭嘆息之外,其它母女三人開始嘰嘰喳喳,小小聲的開起陰謀研討會議來,妳有意見,她也有意見,目的只有一個──
如何讓樓沁悠再改嫁給宇文靖仁。
由于傷心與失望,宇文靖仁在婚禮前就悄悄離去了,但在臨走之時,他也留下了話,表示他不在乎樓沁悠是否嫁過人,甚至有了孩子,他都會耐心的等候她回心轉意的。
他也認定,當樓沁悠了解到和一個粗魯不文的庸俗丈夫相處一生,是一件完全無法忍受的事之後,必然會後悔的。
「……好,就這麼決定了!」
「不過在開始之前,必須先給他們兩、三個月時間。」
又要等?
「為什麼?」綠芙蓉不悅的問。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必須讓三妹有時間去親身體驗一下『吃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然後她才會明白……」樓月蘭泠冷一笑。「身為千金小姐的她,其實是過不了苦日子的。」
「有道理。」
「此外,我也說過三妹很聰明的,她一定會考慮到我們可能會使手段來迫使他們分開,所以得給她一點時間,好讓她松懈戒心,我們才好下手。」
「說得也是。」
「哪里是!」樓雪悠不以為然的打岔進來了。「告訴妳們,三姊可比妳們想象中更聰明、更有耐力的。」
「什麼意思?」綠芙蓉問。
「意思就是,兩、三個月時間根本不夠,在我來看,兩、三個月的時間頂多讓三姊承認那種生活真的很辛苦,可是她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認輸的,會想說再多一點時間就會習慣了;而且,三姊若真要防備我們,她可不只會防我們兩、三個月!」
「那妳說要多久?」
樓雪悠想了想。「至少要半年吧!可是這麼一來,問題又來了。」
還有問題?
綠芙蓉忍耐著再問︰「什麼問題?」
「如果他們在這半年里有了孩子呢?」樓雪悠很「好心」的提醒她們。「就算宇文大公子說他不會在意,但總是不太好吧?」
也不是說她心眼兒壞,惡意要破壞姊姊,只不過她真的對那個可惡的大胡子很惱火,有個低下的馬販姊夫也很丟臉的,最重要的是,這一整個狀況真的好好玩喔!所以她要乘機好好玩個過癮,不然日子過得好無聊咩!
綠芙蓉與樓月蘭互覷一眼,神情詭異──那種事,根本不是問題。
「這個嘛……」輕輕的,樓月蘭垂落雙眸。「他們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為什麼?」樓雪悠訝異的問。
樓月蘭沒吭聲,回答樓雪悠的是綠芙蓉。
「新婚夜,洞房里的那桌酒菜,我全都給下了藥,」她滿不在乎的說,「不管是男人或女人,若是沒有吃下解藥的話……」冷冷一哼。「男人就做不了男人,女人也不可能懷孕的。」
而那解藥,如果那個大胡子沒有和樓沁悠分開,她是不會給他的;同樣的,如果樓沁悠沒有嫁給宇文靖仁,她也不會給樓沁悠解藥的。
「那要是他們根本沒踫那桌酒菜呢?」樓雪悠月兌口道。
「婢女說那桌酒菜吃得杯盤狼藉,他們不可能沒踫過,就算他們真的沒踫過,而那桌酒菜是被下人們吃掉了,那麼……」綠芙蓉嘴角一勾,冷笑。「打掉一個孩子並不困難,一碗藥湯也就夠了。」
「那樣……」樓月霜柳眉深深攢了起來,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太狠了吧?」
「無毒不丈夫,想做大事,就必須學會狠心!」綠芙蓉泠冷道。「更何況是她不听話在先,怪不得我心狠!」
樓月霜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重重的嘆口氣。同綠芙蓉一樣,她也有野心,不同的是,她寧願正大光明的來,以自己的能力來成就自己的野心。
然而她也很清楚,就算她再怎麼反對,向來一意孤行的娘親也不會听進半個字,因此她只能默默的忍耐下來,任憑娘親與二妹使手段、耍奸險,到頭來她們是否真能夠成就多少,實在很值得懷疑。
「總之,事情就這麼決定了,妳們最好……」
話語,又突然中斷了,四人八只眼不約而同轉注于甫出現在膳廳口的樓沁悠;後者一如往常般,安詳的向她們道安。
「娘、大姊、二姊、小妹,早。」
綠芙蓉朝她後面瞥去。「那家伙呢?」
那家伙?
黛眉輕輕一皺,旋又恢復原狀。青哥騎墨夜去遛腿了,待會兒就來。」
「那正好,來來來,」綠芙蓉示意她坐下。「我有事要告訴妳。」
樓沁悠听命落坐。「什麼事,娘?」
「呃……」綠芙蓉裝模作樣的咳了咳。「是這樣子的,雖說是我要你們留下來的,但畢竟妳的夫婿是個大男人,想來他也不樂意讓綠映莊來養他,因此我決定讓你們搬到咱們莊後山上那棟小屋里去自個兒過日子,由他來養妳,這麼一來,他就不會感到難堪了,妳說對吧?」
樓沁悠默然,只是若有所思的深深注視著綠芙蓉,看得原本泰然自若的綠芙蓉也開始不安起來了。
「干嘛這樣看我?」
樓沁悠忽地展眉一笑,「沒什麼,我是想,娘考慮得真周到。那麼,我現在就去整理行李,等青哥遛馬回來後,我們就搬過去。」話落,連早膳也不用,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這麼爽爽快快的一走,反倒是讓綠芙蓉三人全怔住了。
「難不成……」樓雪悠一臉狐疑。「三姊不知道娘說的是哪棟小屋?」
「咱們莊後山上也只有那麼一棟獵戶小屋,她怎麼可能不知道?」樓月蘭沒好氣的說。
「那是……」綠芙蓉也很疑惑。「她不知道那棟獵戶小屋的狀況?」
「唔……」樓月蘭沉吟。「那倒是有可能。」
樓雪悠噗哧失笑。「那可好玩了,等三姊一看到那棟小屋差不多塌了一半的慘況,恐怕她就會開始後悔了!」
綠芙蓉也笑了,非常的得意。「很好,我就是要她後悔!」
然後,樓沁悠才會乖乖的改嫁給她屬意的女婿人選,一步步的成就她偉大的野心!
總有一天,她一定能夠完成統領江湖的美夢的!
綠芙蓉錯了。
樓雪悠也錯了。
不過才一個月前,綠映莊的莊務依然是樓沁悠在打理的,她怎麼可能不清楚那棟位于綠映莊產業內的獵戶小屋的現況?
然而她一點也不在意那棟小屋的狀況到底如何,相反的,她只慶幸終于能夠月兌離綠映莊了,雖然只是搬到綠映莊外而已,但起碼不用住在綠映莊內,也不歸綠芙蓉「管」了,因為她已經是「潑出去的水」了。
令人擔憂的是,就這樣被趕到破敗的小屋去住,她的新婚夫婿會怎麼想呢?
「這可好,我還真不想留在綠映莊里讓女人養!」傅青陽一臉「得救了」的表情。「走,咱們馬上搬!」
「好。」樓沁悠暗暗松了一口氣。
二話不再說,傅青陽立刻拎起樓沁悠早已打包好的衣箱和包袱,連同他自己的行囊,領著妻子大步離開這間樓沁悠住了十八年的屋子,筆直的朝馬廄而去。
要走也得帶著他們的馬走。
緊跟在夫婿身後,樓沁悠一路走一路回頭,不是難舍,沒有激動,只是有幾分黯然,因為她隱約有一種預感……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直至臨踏出綠映莊後門的前一刻,她止步了,深深凝視莊內最後一眼,而後毅然轉身,毫不回顧的離去了。
她也不想再回來了!
雖說不在意,可是綠映莊後山那棟獵戶小屋,說是破敗也實在太含蓄了,它根本就是倒塌了一半的廢屋,樓沁悠看了當場傻眼,不知所措。
這跟下人們報告的也未免差太多了吧!
然而傅青陽只是隨便瞥一眼,說了一句話,就自顧自走開去照顧他的心肝寶貝馬去了。
「還好嘛,隨便修繕一下就能住人了!」
隨便修繕一下?
好,她倒要看看他如何「隨便一下」,就讓這棟廢屋又能住人了!
不多不少三天後,樓沁悠站在那棟幾乎是嶄新的獵戶小屋前,目瞪口呆,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青哥。」好半天後,她終于能吭出聲音來。
「嗯?」
「你真的很厲害呢!」
「那當然,我是男人嘛!」
見傅青陽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就像被稱贊的小孩子似的,樓沁悠不禁失笑,衷心佩服夫婿的能干,也對未來的日子更有信心了。
一個足以讓人倚賴的男人,才是一個家最重要的支柱。
于是她開了張單子,請夫婿進城里去購買生活所需物品,自己則挽起衣袖來清掃只有一間睡房、一間堂屋、一間廚房的獵戶小屋,下定決心要讓他們的家成為她心目她中的家──也就是爹爹生前期盼的那種平凡的家。
她一定會代替爹爹完成心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