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別夜堪惆悵,
香燈半卷流蘇帳。
殘月出門時,
美人和淚辭。
──菩薩蠻.韋莊
鄉親們都愛馬群里的棗紅馬,今天我們要娶走曼蘭里最聰明的姑娘。
姑娘像金色的花朵,小伙子是冬天的花朵。
一個是夜空的皎月,一個是夜空的明星。
兩人真是一對幸福的伴侶,兩人會像奔流的河水,兩人會日夜唱著幸福的歌。
打著手鼓,吹著哨吶,彈著塔爾、熱甫(畏兀兒的樂器),新郎在朋友們的簇擁下興高采烈地高唱著「迎新娘」上女方家去迎娶新娘,沿途還陸陸續續不斷地加入不少湊熱鬧的百姓和小頑童,組合成一隊超大型的迎親隊伍。
這是畏兀兒王子的婚禮,自然比一般百姓的婚禮來得更盛大熱鬧,幾乎所有的平民都歡天喜地的參與了皇族婚禮,顯示出畏兀兒皇族受百姓尊崇喜愛的程度。
而當迎親隊伍終于來到女方家時,那些立即砰一聲把大門堵上,並揚言索求不到禮品便不允許迎親隊伍進門的女方親朋好友們,幾乎不亞于迎親隊伍的人數。待索取到禮品後,女方才盛情招待前來迎親的人們,然後在新娘家的院子里跳一會兒舞,以增添喜慶的氣氛。
畏兀兒族的婚禮儀式是在女方家舉行的,由阿訇主持舉行「尼卡」的宗教儀式,在-完一段古蘭經(注1)之後,主持會分別問新郎新娘是否願意與對方結為伴侶,等得到肯定的回答,阿訇便拿出兩塊蘸過鹽水的面餅(注2),請新郎、新娘各吃一塊。
傍晚,新娘蒙上蓋頭,由迎親隊伍扶上馬車。迎親的人們離開女方家前,新娘會辭別父母,請求父母為自己祝福。新娘的父親便在眾人面前為女兒祝福和祈禱,新娘也不知是真是假地流下依依不舍的淚水,這時,小伙子們又大聲唱起「勸導」之曲──
莫哭泣,姑娘莫哭泣,今天是-的婚禮,-已安家在金花燦燦的新房里。
莫哭泣,姑娘莫哭泣,這會兒-該是大喜,-和雄鷹般的小伙兒結為伉儷。
莫哭泣,姑娘莫哭泣,這會兒正是-的婚禮,英俊的美男兒成了-的知己。
迎親隊伍返回時,熱情的小伙子們依然打著手鼓、彈著熱甫,唱著歌走在前面,新郎和新娘則分坐彩車隨後,迎親隊伍的婦女們跟隨在後面,整個迎親過程(注3)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當迎親隊伍簇擁著新郎新娘來到新郎家門口時,新郎家人就在門前點燃一堆火,由司儀者勾一點火在新娘頭上繞三圈,再讓新娘繞著火堆轉一圈,才允許她進門(驅鬼闢邪)。
待進屋坐定後,青年男女便開始歌唱跳舞,進行揭面紗儀式,其中一人趁跳舞的機會迅速揭去新娘的面紗,新娘即起身向大家行禮,這時,當然少不了有一番笑謔戲鬧,猶如漢族的鬧新房。
之後,新娘進入洞房,客人們便入席吃喜宴。喜宴之後,緊接著舉行歌舞晚會,大家盡情地唱歌跳舞,以示慶賀。幾乎所有的人都隨著鼓鈴翩翩起舞,歡樂的氣氛達到最高潮,直到深夜人們才離去。
但這一夜,當新娘正在喜房里痴痴等待著新郎時,新郎卻逕自跑去找老汗父喝悶酒了。
「烏裴羅,你的新娘子在等你了。」畏兀兒族土魯蕃王多阿波提醒兒子。
隨手抓下皮帽(注4)泄憤似的用力扔開,再抑郁地灌下一杯酒後,烏裴羅才悶悶地說︰「您明知道的,父王,提拉古麗不是我想要的女人,我想要的是紫乃夜。」
多阿波嘆息。「我知道,可她是你妹妹啊!」
「不是親妹妹!」烏裴羅抗議似的聲明。
「對,對,她甚至不是咱們畏兀兒族人,但你要知道,將來你要繼承我的王位,依咱們畏兀兒的規矩,你的大妃只可以是咱們畏兀兒族人。況且……」多阿波自行斟滿酒。「她已經有未婚夫了。」
「但是,她有權利改變主意的,不是嗎?」烏裴羅反駁。「所以,她的親生父親才說要等到她滿十八歲之後再讓她成親,好讓她有機會自己選擇。如果她不喜歡她的未婚夫,或是她另有喜歡的人,她可以名正言順地退婚,這是早就跟對方講好的,不是嗎?」
「是沒錯,可是……」多阿波啜著酒,一邊覷著兒子。「她喜歡你嗎?」
「自然!」烏裴羅自信滿滿地重重點了個頭。「她喜歡我!」
「是啊!像喜歡個哥哥一樣喜歡你。你想,她願意嫁給自己的哥哥嗎?」多阿波嘲諷地問。
窒了窒,「她……她也知道我倆不是親兄妹啊!」烏裴羅囁嚅地強辯。
多阿波搖搖頭,並嘆口氣。「算了,這個不是重點,現在最大的麻煩是瓦剌五王子,今天他已經跟我撂下話來了,一個月後,他就要來迎娶紫乃夜,所以,我們必須盡快把紫乃夜送走。無論她要嫁給誰都無所謂,可我絕對不允許咱們畏兀兒最寶貝的紫乃夜公主嫁給那個殘暴的瑪哈它!」
瑪哈它是瓦剌五王子,一個長相端正,性情卻陰險殘暴的年輕人,傳言他有虐待狂,可又是最得瓦剌王寵愛的兒子。
烏裴羅沉默了一會兒。
「這個我知道。」
「所以,我已經修書給她的未婚夫,要他提早半年來接紫乃夜。」
「什麼?」烏裴羅馬上憤怒地跳起來大叫,桌子都差點掀翻了。「父王,您通知那個家伙干什麼?」
哼了哼,「除了把她送回中原外,還有哪里是安全的?」多阿波冷冷地反問。
「這……」又窒住了。「可……可是……」
多阿波再次嘆氣,「烏裴羅,我知道你很喜歡她,事實上,我也希望她能永遠留下來。但是……」他蹙眉想了一下。「好吧!那就這樣吧!你至少要陪你的新娘子七天,七天後,你再帶紫乃夜到中原去,倘若紫乃夜真的不喜歡她的未婚夫,那麼就當場退婚,並請他幫忙替紫乃夜找個地方暫時安住。」
適才的憤怒好像是假的一樣消失了,「沒問題!」烏裴羅立刻換上另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
「待瑪哈它前來迎親時,我會告訴他紫乃夜被她的未婚夫接走了,也許他不會那麼容易就相信我的話,所以,咱們至少要等上一年、半載後才能去把紫乃夜接回來,屆時再……再說吧!」
烏裴羅看起來更開心了。「紫乃夜絕不會喜歡那個家伙的!」
多阿波狐疑地微微一聳眉。「為什麼?」
「因為那個家伙是個漢人。」烏裴羅講得理所當然。
「漢人又如何?」漢人不是人嗎?
「您忘了嗎,父王?紫乃夜的膽子那麼小,她不是總說要嫁就要嫁個既勇敢、又強悍的男人來保護她嗎?」
「我沒忘,可也就因為她膽子小,所以,她也特別害怕那種高大魁梧的男人。」
「所以說-!」烏裴羅得意洋洋地咧開了嘴,「既勇敢強悍,又不會太過高大魁梧,能合乎這種標準的人並不多,可是……嘿嘿嘿!」他指指自己。「您瞧瞧兒子我,不正符合她的條件嗎?」
多阿波真的仔細端詳了一下英俊威武的兒子。「嗯!的確,雖然高大健壯,卻還算不上魁梧,男子氣概也很足,只可惜五官粗獷了點兒,不太柔和,不過還算好看……」
「喂喂喂!什麼還算好看?」烏裴羅舉牌抗議。「我可是咱們族里公認的美男子喔!」
多阿波斜眼一睨。「那又如何?你又怎麼知道紫乃夜的未婚夫不會符合她的標準?」
輕蔑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那還用說嗎?」烏裴羅的語氣相當不屑。「咱們又不是沒瞧見過漢人上戰場,他們那些真正會打仗的不是像猩猩,就是像狗熊,好看的卻只會躲在人家後頭窮嚷嚷,每次打贏,不是仰賴人多,就是依靠狡猾的戰術,那種人會讓紫乃夜看得上眼嗎?」
「那是你的偏見,」多阿波公正地說︰「你看到的只是少部分漢人,不能以偏概全。」
烏裴羅不服氣地又哼了一聲。「總而言之,我說紫乃夜一定不會中意那個家伙,所以,在送她去見未婚夫的途中,我就要設法說服紫乃夜做我的側妃,我有信心她一定會肯的!」
「那當然是最好了,只不過……」
事情真會有那麼順利嗎?
☆☆☆
畏兀兒全族上下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紫乃夜是土魯蕃王收養的孩子,可也沒有一個人不喜愛他們的紫乃夜公主,因為她是那樣的善良膽怯,那樣的惹人憐惜。
小小的個子、小小的清水臉蛋兒,小小的眉、小小的鼻、小小的紅唇,一切全是小巧玲瓏的,就像一支小巧的香扇墜兒,只有那雙眸子又圓又大,可愛極了;個頭兒嬌小的她,總是噙著一抹羞怯的笑容,看上去更是甜蜜極了。無怪乎每個人一瞧見她,都不由自主地想去疼著她、寵著她。
而就如同她的人一樣,紫乃夜的膽子也是那般小,仔細捏秤起來,也只比螞蟻大那麼一咪咪而已。
她不但總是拿著一雙膽怯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盯著四周圍,準備一見到有人就落跑,而且,只要人家不小心稍微踫到她一下下,她就會鬼叫鬼叫的逃到天涯海角去。即使是撫養她長大的土魯蕃王和一向最疼愛她的烏裴羅,都三不五時會嚇到她,更別提其他人了。
可說她是天生的又不太像,瞧她每一回被嚇到時那副驚恐欲絕的模樣,簡直就像是被追殺到無路可逃的通緝犯似的。
然而,族人們仍然是非常喜愛她,所以,當大家一知道她要離開時,都是那麼的戀戀不舍;然而,一想到那個殘酷無情的瓦剌五王子,他們又覺得她最好是快快離開,免得被那個畜生給抓回去虐待。
因此,烏裴羅新婚才過七天,就帶著人馬保護著紫乃夜公主往中原而去了。
「王兄,你才剛成親就離開,提拉古麗嫂嫂會不會不高興?」紫乃夜關心地問。
烏裴羅不在意地聳聳肩。「成親之前,我就告訴過她,我的生活始終會以-為重,她應該早就有覺悟了,所以,-不需要替她擔心,想想-自己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我?」紫乃夜往後瞄一眼跟隨在後的大隊人馬。「什麼未來?」
什麼未來?
竟然說這種話,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們現在要到哪里去呀?
「我是說,」烏裴羅扯著馬韁往她這邊移過來一些,並壓低了嗓門。「-真的打算嫁給一個未曾謀面的男人嗎?」
紫乃夜遲疑了一下。「可是,那是我親生爹爹替我安排的,不是嗎?」
「是,但-爹爹也說過,-若是不喜歡,隨時都可以取消這門婚事呀!」看她還在猶豫,烏裴羅更加緊努力地想說服她。「-不是一向都很怕人的嗎?特別是陌生人,想想看,-要多久才能熟悉一個陌生人?再想想,人家是不是有耐心等待-去熟悉他?」
聞言,紫乃夜頓時不安地咬住了下唇,她胯下的馬兒似乎也感染到她的不安似的,腳步凌亂了起來。
很好,不安吧!盡管不安吧!再多一點更好。
烏裴羅一見,便暗暗竊喜不已。「話又說回來,-曾經提過希望那個人是個能夠保護-的人,但-也見過不少漢人了,不是嗎?有力量保護-的漢人,總是長得一副-看了就跑的德行,而那些人模人樣的卻又沒有能力保護-,無論是哪種人,這樣-能安心嫁過去嗎?」
紫乃夜終于抬起眼無助地瞅住烏裴羅。「那我該怎麼辦?」
「放心,王兄會幫-的。」烏裴羅心頭狂喜著,表面上卻仍是義不容辭地猛拍胸脯。「-先去瞧瞧那人-怕是不怕,」不用說,只要是陌生人,她肯定見了就怕得要死!「若是-不怕的話,哥哥再幫-試試看他有沒有能力保護-……」
這個就更別提了,就算是戰神,他也不會讓那個家伙通過他的考驗的!「如果都不行的話,紫乃夜,-就跟王兄回去吧!王兄會娶-做側妃,疼愛-一輩子的!」這才是他的真實意圖。
「-?」紫乃夜一听,霎時驚訝得瞪圓了眼。「可是……可是你是我哥哥耶!」
「不是親哥哥。」烏裴羅耐心地提醒她,並小心翼翼地拍拍她的手。他的經驗是,倘若動作太快,或是力道拿捏不對,拍得太重的話,這個小東西肯定會嚇死人的尖叫一聲,而後一溜煙消失不見。
「紫乃夜,-不會怕我,對吧?」這句話說得實在不怎麼有把握的感覺。「而且,-也知道王兄有能力保護-,對吧?所以,跟在王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對吧?對吧?」
對嗎?
紫乃夜不太自在地收回手,並苦惱地瞅著他。
「不過,-不需要現在給我回答,」烏裴羅忙道。「-慢慢考慮考慮,等-想通了再決定就好。」
紫乃夜垂首無語。
王兄說的雖然都是事實,但是……
這樣好像不太對吧?
☆☆☆
黃沙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自漢武帝「列四郡,據兩關」以來,玉門關便是絲綢之路上極重要的關隘,是中原進入西域的門戶,也是西行商旅和文臣武將的重要停息站。因此,雖然僅是一座小小的方形小城堡,卻是駝鈴悠悠、人喊馬嘶、商隊絡繹、使者往來,一派繁榮的景象。
若登上了望塔舉目遠眺,四周則遍布沼澤、溝壑縱橫、長城蜿蜒、烽燧兀立,那胡楊挺拔、泉水碧綠、紅柳花紅、蘆葦搖曳,與玉門關的雄姿交相輝映,更是教人贊嘆不已。
在這兒,墨勁竹與沈君陶已足足等候了整整三天,之後,墨勁竹便決定繼續往前進入西域,並非他等得不耐煩了,而是……
「臨出京前,三師妹囑咐過我,若在這兒等候三天尚見不著人,我就必須馬上進入西域,因為她需要我的救助。」
「可是我們早到了好幾天耶!」
「無論我們什麼時候到的都一樣。」
「原來如此,」沈君陶喃喃道︰「君陶還以為,一向最有耐心的大爺怎麼也轉了性兒呢!」
墨勁竹莞爾。「我還以為最有耐性的是你呢!」
「啊!說得也是,」沈君陶立刻當仁不讓地猛點頭。「在二爺身邊尚能保身至此時此刻,可見君陶的耐性有多堅強耐操,簡直是世界一等一的強韌,君陶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呢!」
墨勁竹失笑。「有這麼夸張嗎?」
「那可不!」沈君陶好似無限委屈地咕噥,可轉個眼又揚起了燦爛的笑臉。「但跟在大爺身邊就輕松多了,這回君陶非得要好好犒賞一下自己不可!」
墨勁竹輕眨兩下眼。「這可難說了,如果三師妹算得不差,咱們這回的樂子可也不算小喔!」
呆了呆,沈君陶滿臉詫異之色。「不過就是去接回大爺的未婚妻,還會有什麼樂子嗎?」
墨勁竹沉默片刻。
「以後再告訴你。」
沈君陶倒也機靈,馬上就明白這不是他能問的事。「那也無妨,只要不用瞧二爺那副閻王臉,君陶就覺得夠輕松了。說起來,這還得感謝四小姐和四姑爺的恩賜呢!」
話說又該輪到水仙進宮當值之前半個月,偏生陽雁儒也要出京去審辦一位皇族的案子,為了讓水仙心安,墨勁竹便命左林、右保跟隨陽雁儒左右。不料,陽雁儒才剛離京沒幾天,墨勁竹便收到急函催促他趕來西域,當時,他原想孤身一人上路,宮震羽卻不放心,硬是讓沈君陶陪伴在墨勁竹身邊。
「是二師弟太過多慮了。」墨勁竹淡淡地說。
「多慮得好!」沈君陶忙道。「否則,君陶哪來這一趟游山玩水的機會呢!」
墨勁竹又笑了。「君陶,有時候我還真是佩服你,二師弟那性子可不是普通的拗,虧你伺候在他身邊那麼多年,居然還能保持如此樂觀的天性,真不曉得該說是你遲鈍,還是脾氣太好了?」
「錯,錯,錯!」沈君陶搖搖食指。「大爺,是耐性,是君陶的耐性實在太好了……不、不!是太偉大了!」
墨勁竹又失笑。「是、是,君陶,你真的很偉大,行了吧?」
「那當然!」沈君陶傲然地揚起下巴。「這兩字詞兒我可是當仁不讓。」
墨勁竹搖搖頭不再說什麼。可沈君陶覷著他片刻,仍是禁不住好奇地問了。
「不過話說回來,大爺,听二爺說,您這門親事好像不是老爺,或是老夫人為您按下的吧?」
墨勁竹微微一笑,「誰說不是?」沒繞彎兒,他很干脆地說出沈君陶想知道的答案。「只不過,這件婚事是皇上先行提出來的,之後師母才挑中了我來定下這門親事。」
吃了一驚,「是皇上?」沈君陶錯愕地驚呼。
「是皇上。」
愣了一會兒,沈君陶突然月兌口道︰「不是吧!皇上居然要您和番?」
「和番?」墨勁竹再次失笑。「別胡說了,我又不是王昭君,和什麼番?」
「但是……」
「好了,君陶,別再問了,這事回京以後,你自然會了解,不必急在這時知道吧?」
主子都叫他別再說了,微不足道的小跟班當然只好听命住嘴-!可不過半晌工夫,他還是忍不住又大聲抗議了。
「可是大爺,皇上竟然讓您去娶個番邦公主,君陶實在為您不值啊!」
墨勁竹倒是毫不在意。「哦!番邦公主又有什麼不對嗎?」
「哎呀!大爺,您怎麼這麼說?」沈君陶更是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番邦公主耶!那種不懂教化、不知禮俗,又凶巴巴野蠻霸道、粗魯……」
「你是在說四師妹嗎?」墨勁竹突然輕輕插進一句話。
沈君陶愣了愣,繼而失聲大笑。「是、是,就跟四小姐一樣,原來……原來兩邊都相同嘛!那……那就沒差了!」
「是啊!」墨勁竹說得更輕了。「四師妹要是知道你拿她跟番邦公主比,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笑聲驟失,沈君陶的神情驀然大變。「不……不會吧!大爺,您要告訴四小姐?」
「你說呢?」
「我說?廢話,當然不要啊!大爺,屬下三妻四妾尚未娶,五子六女猶未生,還不想死啊!」
「三妻四妾?你可真貪哪,君陶!」
「會嗎?不然雙妻三妾好了。」
「雙妻三妾?你真應付得來嗎?」
「那……一妻二妾?」
「兩個女人吵架就夠逼瘋你了!」
「那……一個小小的,很小很小的,非常非常小的妻?」
☆☆☆
烏裴羅以為他們走得不聲不響,瓦剌王子絕對不會察覺到,卻沒想到才剛離開火州(今之土魯蕃)不到兩天,剛過七克台沒多久,烏裴羅的親妹妹阿部娜就追上來了。
「-來做什麼?」烏裴羅劈頭就問,語氣很不客氣。
阿部娜斜眼瞪著紫乃夜,眼神更不友善。「我好心來警告你們也不對了嗎?」
她是畏兀兒族里少數幾個敵視紫乃夜的人之一,原因很簡單,她明明是獨生女,紫乃夜卻半途跑來搶去了父親和哥哥對她的寵愛,甚至連她的未婚夫朵兒坎都在偷偷喜歡紫乃夜,正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連她的未婚夫都要「搶」,這就太過分了!
烏裴羅狐疑地看看紫乃夜,再瞥向阿部娜。「警告我們什麼?」
阿部娜這才轉過眼來。「瑪哈它已經派人追過來了。」
大吃一驚,「他怎麼知道的?」烏裴羅沖口問。
「你對著我凶干什麼?又不是我告訴他的!」阿部娜不滿地橫眼白他。「是他原本就派人監視著紫乃夜,那又不關我的事!」
烏裴羅皺眉想了想。「他知道我們要到哪里去嗎?」
「隴西(今之甘肅)!」
咬了咬牙,「無論如何,目的已經來不及變更了,現在我們只能先越過天山了!」烏裴羅斷然道。「既然瑪哈它已經知道我們要到隴西,他一定認為我們會循著最快、最直接的路線去,絕不會想到我們會越過天山的。」
于是,他們毅然轉進天山,希望能甩掉瑪哈它的追蹤。
不料兩天後,當他們在奎蘇村過夜時,阿部娜竟然暗中將紫乃夜騙了出去,而且準備把她交給在村外等候的瓦剌族人,紫乃夜震驚得以為自己在作夢,一場噩夢!
「為什麼?阿部娜,為什麼?」
「很簡單,因為我恨-!」阿部娜恨恨地道。「從-來到畏兀兒第一天開始,父汗和王兄的眼里就只有-,族人喜愛的也是-,甚至連朵兒坎中意的也是-!同樣的……」她冷笑。「-不知道吧?提拉古麗也討厭-,因為王兄喜歡-,所以,只要有-在,王兄眼里就不會有她,因此,她就偷偷去密告瑪哈它,想讓-嫁給瑪哈它,這樣-就永遠別想再回到火州了!」
紫乃夜呆住了。她知道阿部娜和提拉古麗不喜歡她,卻沒料到她們竟然這麼恨她!而且……
王兄喜歡她?哪種喜歡?
難不成是那種喜歡?
老天,難怪王兄說要娶她做側妃!
「現在,-還是乖乖和他們走吧!」阿部娜冷冷地說︰「橫豎-都要嫁給-會害怕的人,倒不如嫁給瑪哈它,至少-還見過他兩、三次吧?」
天哪!就是因為見過,才更覺得可怕呀!
紫乃夜永遠也忘不了瑪哈它眼中那股邪佞無情,還有他冷酷狂暴的笑聲,光是遠遠地瞧見他,她就想逃進火山里去了,更何況是要嫁給他?
她寧願死!
「好,那我把她交給你們了。」說著,阿部娜就想將手中的韁繩交給瓦剌族人。「我得趕快回去,免得王兄起疑。」
就在這當兒,紫乃夜突然做了一件誰也沒料到,甚至連她自己也想不到的事──她竟然沒有尖叫,而是驀然一把搶回自己的韁繩,同時雙腿一夾馬月復,吆喝一聲後,馬兒就拉開四蹄狂奔而去,只留下塵霧滿天飛。
幾個人愕然地張大著嘴吃了滿口灰,直愣了好片刻才回過神來,因為他們誰也沒料到,一向膽小的紫乃夜居然會做這種事!這就好像看到魚兒在陸地上走路一樣教人不敢置信。
可之後,阿部娜馬上氣急敗壞地跳腳怒聲大吼,「你們這幾個笨蛋,還呆在這兒干什麼?不快快去把她給追回來!否則,不單單是你們要被瑪哈它剝皮,連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不到一會兒,瓦剌族人就全都追上去了,只剩下阿部娜一個人杵在那兒恨恨地咬牙切齒。
真是個麻煩的女人,為什麼就不能乖乖的嫁給瑪哈它呢?
☆☆☆
也不曉得是運氣好,抑或是運氣不好,紫乃夜才策馬狂奔不久,就因為太過驚慌而跌下馬,一路滾進土道旁的草叢去了,而她那匹不知何謂忠心的笨馬兒卻丟下主子傻傻地繼續往前奔馳而去。
正當紫乃夜猶在草叢中模著自己的尋找自己的手腳時,驀聞另一陣馬蹄聲快馳而至,探頭一瞧,只見明亮的月光下,飛奔而過的正是適才那些要逮她去奉承主子的瓦剌人,她不禁心頭狂跳不已。
好……好險!
隨後,在她苦惱地斟酌考慮半晌後,還是決定設法回去找烏裴羅,請他帶她去找她的未婚夫,因為她決定要嫁給未婚夫了。無論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總比留在這兒讓王嫂和阿部娜痛恨,也比嫁給瑪哈它要好吧?
于是,環視周遭一圈後,她便往自以為是的回途上走去。雖然四周黑抹抹的一無人煙,三不五時還會掠過幾道怪聲怪影,可是這樣她反倒不會害怕。
或許大家都以為她膽子小得實在不像樣,其實,她什麼都不怕,不怕黑、不怕暗,也不怕妖魔、不怕鬼怪,更不怕毒蛇猛獸,甚至不怕死,唯獨怕人,而且怕得要死!因為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或猛禽野獸,而是人!
只有人類才有辦法讓另外一個人生不如死!
可是走呀走,走呀走的,直到天色大亮後,她終于驚覺不對,腳步也慢慢停了下來。
這里……是哪里啊?
同一時刻,在天山南麓這一邊的大南湖,沈君陶突然一把抓住正待繼續上路的墨勁竹,同時用一雙流露著無限渴望的眼神濕漉漉地瞅著墨勁竹。不過,他要是個姑娘家那還好,偏偏他是個大男人,所以,那副模樣看起來還真是有點惡心!
墨勁竹不覺暗暗打了個哆嗦。「干嘛?」
「大爺,一下下就好,咱們去听听鳴沙山好不好?」連聲音都有點惡心!
「听?」
「是啊!大爺,听說鳴沙山會發出奇妙的聲音呢!」
「你是說,為了讓你听听那座奇怪的山發出的奇怪聲音,所以我們要特別越過天山去?」
「大爺,我發誓,保證不會耽擱多少時間的啦!」
天哪!他不會是在撒嬌吧?
墨勁竹不由得又打了個寒顫。「好吧!」為免沈君陶繼續用那種眼神看到他嘔吐,他還是乖乖答應比較好。
沈君陶一听,立刻興高采烈的轉身就跑,連馬都忘了騎,那副雀躍的模樣好似那種少不更事的毛躁小伙子。墨勁竹不禁開始懷疑,到底是沈君陶在忍受宮震羽的壞脾氣,還是宮震羽在忍受沈君陶的怪脾氣?
自然,若是盡展輕功,而非騎馬,越過一座山的確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只不過,天山北麓山頂到山腳差異鮮明的氣溫和景色變化,讓他們一口氣-盡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感受罷了。
不消多久,他們便已穿過天山北麓的口門子了。
那是一座天山峽口(北口),三面崇山峻嶺,林海蒼茫。一出峽口即是茫茫的巴里坤大草原,綠野綿延,金黃色的油菜花和鮮艷的野山花在翠綠的草原上競相奔放,羊群像朵朵飄動的白雲,右方松林里尚點綴著座座氈房,悠揚悅耳的冬不拉聲,以及濃濃的女乃香與酒香迎風飄揚。
再順著潺潺的柳條河沿岸走去,連鳴沙山的影子都還未瞧見,他們果真听聞一陣「奇妙」的聲音遙遙傳來。
「嗚嗚∼∼救命啊∼∼嗚嗚∼∼救命啊∼∼」
沈君陶不由自主地呆了呆,「咦?這就是鳴沙山發出的聲音嗎?」他驚愕地道。「果然奇妙!」
他才剛說完──
「救命啊∼∼哥哥∼∼救命啊∼∼」
「別再跑了,-敢再跑,待會兒抓到-之後就先打斷-的腿喔!」
沈君陶更是錯愕無比,竟然月兌口道︰「哎呀呀!居然還有對白耶!真是太神奇了。」
他是白痴嗎?
墨勁竹啼笑皆非地瞪他一眼,隨即雙足輕點,飛身掠去,猶在贊嘆鳴沙山真是神奇無比的沈君陶連忙跟了上去。不一會兒,在一座雪白的沙山前,兩人赫然瞧見一個瓦剌裝束的大漢正探手往一個跪伏在草地上哭嚎尖叫的少女抓去。
不假思索地,墨勁竹立刻一掌揮去,那個猥褻的漢子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倒地不起了,繼而又旋身飛點數指,其他幾個瓦剌人也跟著橫躺了下去。然後,墨勁竹小心翼翼地來到依然嚎啕大哭不已的少女身邊彎。
「姑娘,-沒事吧?」
注1︰維吾爾族原信奉薩滿教,自漠北西遷後,同時崇奉拜火教;公元五世紀時,又有不少人信奉道教;公元八世紀時,摩尼教成為回鶻的國教;宋朝時,景教(基督教)亦由流亡的基督教徒傳入西域,再傳入內地;伊斯蘭教(即回教)在唐代傳入西域,最終在十五世紀時取代其他教派成為全族信仰的宗教,所以,維吾爾族的生活習俗里同時也融合了其他教派的某些教義(如注2)。
注2︰這兩塊餅雖然咸得發苦,但兩人一定要吃下去,象征夫婦終生同甘共苦的決心。維吾爾族視鹽為聖物,這是依據最古老的自然崇拜,即原始宗教的習俗。
注3︰按照傳統習俗,迎親隊伍經過時,鄉親們可以「攔駕」不讓迎親隊伍通過,這時,迎親隊伍必須向攔路者贈送禮物,新郎要把右手放在胸前向眾人頻頻施禮,給孩子們散發喜糖之後,方可繼續前進,這主要是為了使婚禮的喜慶氣氛更加熱烈。
注4︰維吾爾族男女一般內著貫頭襯衣,外空寬袖對襟、無頭無-的各式外衣長袍(長過膝),統稱為「袷袢」。根據季節,「袷袢」又分為棉、夾,單三種。男人比較簡單,主要有各種皮帽(保濕、防暑)、亞克太克(長外衣)、托尼(長袍)、排西麥特(短襖)、尼木恰(上衣)、庫依乃克(襯衣)、腰巾等。
腰巾長短不等,長的可達2米多,也有方形腰巾,系時在腰間露出一個角。隨身攜帶的小刀拴在腰帶上,細小物品揣在胸前或裹在腰帶里,隨用隨取。鞋類主要有「玉吐克」(皮靴),「去如克」(皮窩子),「買賽」(軟靴),「開西」(皮鞋,類似套鞋,多在夏季穿),「喀拉西」(套鞋),冬天則穿氈筒(氈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