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更深人靜的三點多,這時候的東區也沒多少人了,寂清的人行道上,鄺求安獨自一人踽踽而行,心,是空的;腦袋,也差不多空了。
她在這里做什麼呢?
突然,她停下來,厭煩地將右手拖的行李箱和掛在左肩上的旅行袋丟棄在一旁的暗巷口,再繼續往前走,沒兩步,回頭看,一個矮小的黑影飛快地拉走行李箱和旅行袋,她滿不在乎地回過頭來,繼續舉步前行,也繼續問自己︰
她到底在這里干什麼呢?
走了又走,走了再走,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她不想再走下去了,疲憊地在一旁的行道椅坐下,台灣的五月天,氣候已經相當溫暖了,她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無關乎溫度,只是她……
心冷了。
不,是這個世界,好冷!
雙手規規矩矩地迭放在大腿上,她視若無睹地望著前方,腦里袋愈來愈空、愈來愈空……
嘰哩哩哩、嘰哩哩哩……
一陣怪異的手機聲響驀然鑽入空洞洞的腦袋里,她有點遲鈍地低下頭,困惑地看著斜背在胸前的背包。
背包不是被她丟掉了嗎?怎會還在她身上?
嘰哩哩哩、嘰哩哩哩……
手機不死心地響個不停,強迫思緒回到她的腦海里,清淡的容顏終于微微抽動了一下,掠過一抹錯綜復雜的情緒。
是「他」嗎?
慢條斯理地,她打開背包,取出手機,看了好一會兒後,方才慢條斯理地按下通話鍵。
「喂?」
「老板幫我們問過律師了,他說這種事不能拖太久,看在同事多年分上,我們給妳三天時間,三天後,律師就要幫我們提出告訴了。好,就這樣。」
「……」
瞪著手機片刻,她手揚高,正待把手機丟出去,忽又定住,幾秒後,她慢吞吞地收回手,咬著下唇盯住手機,掙扎好半晌後,終于決定再給自己一個最後的機會。
打開手機,她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慢之又慢地按下那組熟到不能再熟的手機號碼,直到最後一個數字,手指頭輕輕往旁一移,按下另一個數字,之後,把手機放到耳畔。
好久、好久,沒有人接,于是,她淡淡地笑了。
就這樣吧,連老天爺都認為她不需要再浪費時間了,她這一生,只是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笑夠了就可以結束了。
或許,下一次的生命會比較好吧?
然而,就在她準備關掉手機的當兒,手機卻被接通了,而且頭一句轟出來的就是既粗魯又凶悍的台罵。
「干你XX操XX,林刀死郎喔,三更半瞑卡三小電為!」
「……」柳眉輕蹙,她看著手機。
要听嗎?
算了,既然通了,就听一下吧,至少,要對那個好夢正酣卻被她吵醒的倒霉鬼有個「交代」。
「靠北,哩希A告喔!」
正打算開口,對方又「干譙」過來一句,她嘴角毫無意義的淺淺勾了一下,而後出聲。
「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但是我很無聊,陪我聊聊天好嗎?」
彷佛沒听懂對方的台罵,她用最標準的國語,背誦似的說出早已想好的話,然後等待對方的破口大罵,或者直接關機。
但是,片刻的靜默後,手機另一頭傳來的卻是大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好啊,要聊什麼?」
她不禁怔了一下,訝異地把手機拿到眼前來看,好像懷疑那副手機會長出牙齒來咬她一口似的。
換人听了嗎?
剛剛那個滿口髒話,好像隨時都可能會揮舞著開山刀從手機里跑出來砍了她的正港A台灣郎咧?
現在這個聲音溫和沉穩,說了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的家伙又是誰?
「你是剛剛那個人?」她月兌口問。
柔和的輕笑。「如假包換!」
她呆了呆。「但……但是……」
「沒騙妳,都是我。」對方語帶笑意地說。「好了,妳想聊什麼呢?」
「聊?」她這才想起打這通電話的原因,不禁有點失措,她根本沒想到真的會有人願意跟她聊啊!「呃,聊……聊什麼?」一問完,失措外又加上尷尬。
是她要找人家聊天的,現在又問人家聊什麼,她是白目嗎?
又是一聲輕笑。「先說說妳叫什麼名字吧!」
她遲疑一下,然後低聲對手機說出自己的名字。「鄺求安,鄺美雲的鄺,求取平安的求安,因為我的養父母領養我是為了求取我養兄的身體平安。」
「……原來是小安安啊!」
小安安?
她才沒那麼小好不好!
「我已經二十六歲了!」她抗議。
「那麼,大安安?」戲謔的輕笑聲。「我叫康橋,因為老媽是徐志摩的頭號粉絲,很不幸的她又剛好姓康,所以就替我取名叫康橋了!」
他跟她母親姓?
私生子嗎?
「你是……呃,沒事。」
「……沒錯,我老媽是老爸的二女乃,怎樣?有跟上潮流了厚?」
潮流?
「你真看得開。」
「也無所謂看不看得開啦,事實,妳再抗拒還是事實,不如就接受它了吧!」
她輕輕嘆息。「如果我能像你那樣灑月兌就好了。」
「……妳有什麼事看不開嗎?」不知為何,他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低沉,格外溫柔。
「是我看不開嗎?」她喃喃自問。「我只是……只是想……想……」
「想什麼?」
「……」老實說,她真的很想告訴他,可是又說不出口,像對方那種灑月兌不羈的人,或許會認為她的苦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傻事吧!
雖然,那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心願。
「不想說?」
「不是,是……」她不自覺地撩起一彎苦笑。「沒什麼重要的事。」
「……不管重不重要,說吧,我保證絕不會輕看妳所說的事的。」
「不,」她搖頭,對看不見的他搖頭,也對自己搖頭。「真的沒什麼事。」現在,她也覺得那是一個很幼稚可笑的心願了。
「說吧,說出來妳也會舒服一點的!」他的聲音更溫柔了,溫柔得近乎誘惑。
「真的沒……」
「說吧!」
「但我真的……」
「說吧,嗯?」
在他一再的誘哄之下,也許是因為他的聲音實在太溫柔了,溫柔得打動了她心房某個角落一隅,使得她沖動地月兌口而出,「你願意和我結婚嗎?」然而話一說完,她馬上就泄氣了,剛剛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的一點精神,在這剎那間全都不翼而飛,而且,她比剛剛更沮喪了。
因為手機另一頭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一定是認為她的腦筋有問題,不然就是她其實是個撈女,而這通電話是一種另類的吊凱子方法吧!
如果她真的只是個吊凱子的撈女就好了。
突然間,她又覺得冷起來了,身子冷,心更冷,她真的覺得好累好累,也好厭煩好厭煩,厭煩得不想再繼續這一切了。
結束了吧,一切一切,就讓它在現在結束了吧!
「對不起,我只是在開玩笑,我……累了,想……回家好好睡一覺,所以,再見了……」
「等等!」
「對不起,我是真的很累了,我……」
「至少先听完我的回答吧?」
「回答?」
「好啊!」
「呃?」
「我們結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