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進入六月天,從美國訂購的車子到了,他們終于要上路了。
就在出發前一日,關茜正在整理行李,隱約自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聲,她以為又是那對厚臉皮喊第一名的母女,又在鬧著說要趕快結婚、趕快懷孕了,于是關緊耳朵當作沒听見,繼續忙碌,想說在午餐前整理好,要有缺什麼,下午就可以出門去添購了。
可是片刻後,佣人竟然送來她的午餐。
「老爺子請您在房內用餐。」佣人說,並把餐盤放在陽台前的雙人方幾上。
在房內用餐?
是怎樣?都已經半個多月了,現在才開始「見外」,會不會太慢了一點?
正在狐疑間,沒想到聿希人也端著他自己的餐盤跑到她房里來了,還特別把房門關好、鎖上,再對一臉錯愕的關茜露出苦笑。
「我女乃女乃那邊的科拉姨婆也來了。」
「所以?」關茜問,並把自己的餐盤挪到一邊,好讓聿希人在另一邊用餐。
「我和安妮娜的婚事要說是女乃女乃決定的,不如說是科拉姨婆決定的,她是女乃女乃的大姊,十分凶悍,也……」放下餐盤,聿希人無奈地一笑。「呃,不太講理,所以爺爺要我留在樓上,由他去應付就好了。」
果然是同一掛的,既貪心又不要臉皮更不講理。
「那關我什麼事?」關茜瞪著餐盤,有點意外,沒想到王媽也會弄西餐。
「科拉姨婆不講道理,但爺爺可不吃她那一套,」聿希人解釋。「而科拉姨婆要是得不到她想要的,通常都會遷怒到其他人身上,罵人還是小事,有時候還會動手打人,所以……」
「為了生命安全起見,我最好躲遠點兒!」關茜喃喃道。
聿希人歉然點點頭,然後拿起刀叉開始用餐。
關茜也拿起刀叉來,剛要叉起一塊雞肉卷,驀又停住,「你們從小就訂婚,這麼久的時間里,你都……」頓了頓。「沒有喜歡過安妮娜嗎?」
「我?喜歡她?」聿希人滿眼驚訝,很訝異她會這麼問。「怎麼可能,你應該看得出來,她是那種……呃,十分豪放的女孩子,我可受不了。同樣的,她也受不了我的沉悶,她喜歡的是活潑的陽光男孩,所以才會挑上同校的橄欖球隊長同居,這樁婚約一開始就是錯誤的,爺爺決定解除婚約時,我真的是松了好大一口氣!」
「不過她還是來找你完成婚約了。」
垂下眸子,聿希人優雅地叉起一支蘆筍放入口中。「因為我快死了,就算要忍耐,她也不用再忍耐多久就可以得到我的遺產了。」
關茜皺起眉頭,心里很不爽,她不喜歡听他說這種帶有自嘲意味的話。
「你家到底有多富有?」
「……不窮。」
哇,又是這兩個字,想騙誰啊?每年可以捐出一億歐元給慈善機關,怎麼可能只是不窮而已,起碼也該是希臘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吧…不過,她知道他並不是不想告訴她,也不是不敢告訴她,只是不想炫耀罷了。
「可是,聿爺爺還在啊!」聿家的財產應該還在聿爺爺名下,而不是他吧?
「爺爺有爺爺的公司,」聿希人垂首繼續用餐。「我也有我自己的公司。」
「耶?你也有你自己的公司?」勁爆,看他斯斯文文的,又瘦弱多病,好像只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貴公子,可能連「工作」到底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居然也會有他自己的公司?「是掛你的名字吧?」
這麼看不起他?
瞥她一眼,聿希人放下刀叉,端起紅茶來啜飲。「不,是我獨資成立,自行經營的公司,跟爺爺毫無關系,事實上,我的公司比爺爺的公司更賺錢……」
「那麼厲害?」關茜更吃驚了。「不會是什麼財團之類的吧?」
聿希人失笑。「當然不是,我所擁有的只是一家小小的公司,公司上下全部職員加起來--包括清潔工在內,不會超過三十個人,沒有高樓大廈的辦公室,也沒有半家分公司,哪里會是什麼財團。」
既然他的公司都這麼「小」,賺的錢又比聿爺爺的公司多,那麼,聿爺爺的公司應該也大不到哪里去吧?
「可是--」關茜微眯著眼,總覺得他的話里似乎有些不台理的地方。「一家‘小小’的公司,又怎會有辦法每年捐出一億歐元給慈善機關?」對,這就是最不合埋之處。
聿希人聳了一下肩,放下紅茶杯,再拿起刀叉來繼續用餐,好像沒听見她的問題似的。
耶,竟敢給她裝聾子!
「不會是你跟歐洲貴族有什麼關系吧?」
「別扯了,怎會有!」
「……黑手黨?」
聿希人差點噴出嘴里咀嚼一半的玉米粒,哭笑不得。
「太離譜了!」
「那是……」
「總之,」怕她說出更荒唐的猜測來,聿希人搶著先開口,「按照爺爺和女乃女乃當年的婚約協定,」硬是把話岔開了。「由于爺爺的公司是由查塔斯家族資助而成立的,因此如果我死了,又沒有兒子,查塔斯家族就可以分去爺爺的公司一半股權。但我的公司是屬于我個人的,與爺爺的公司毫不相干,查塔斯家族無權分享,除非我的遺囑交代要分給她們,可是我沒有,我要留給我表哥,所以……」
「所以你姨婆她們才會急著要你和安妮娜結婚,」關茜流利的接下去說。這麼一來,她們不但可以分到你爺爺的公司一半股權,你的老婆和孩子也可以繼承你名下的遺產,就算沒有孩子,妻子也可以分得丈夫一半財產,總而言之,你們祖孫倆的財產她們至少要一半就對了。」
聿希人輕嘆。「對。」
「那她們為什麼現在才來?」應該早就巴過來了才對吧?
「因為我這次發病的事,爺爺設法壓了下來,不想讓她們知道,就是擔心會發生這種事,可惜……」聿希人苦笑。「不能瞞到最後。」
「只要有錢,什麼事查不到。」關茜咕噥。「那明天她們會讓你離開嗎?」
「不太可能會,不過,爺爺會設法騙她們出門,我們就可以乘機離開了。」
「最好像你說得這麼簡單!」
真是,典型的豪門家族爭產內幕,有錢人的日于也不太好過呀!
樓下的「熱鬧」一直持續到晚餐時間,佣人再送來關茜和聿希人的晚餐,兩人再一起用過餐後,聿希人便回房去了。
睡前,關茜又檢查了一下行李,幸好她不愛打扮,需要帶的東西並不多。
「OK,這樣應該夠了,其他有欠缺的,路上再買就行了!」
她自言自語地拉上拉鏈,把行李放置在房門邊,正待上床睡覺,門上突然傳來幾聲敲響,她順手開門。
「咦?聿小姐,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我……」聿邦婷猶豫一下。「呃,我可以和你談一下嗎?」
「可以啊,請進。」
關茜後退一步好讓聿邦婷進房,然後兩人坐在窗前的茶幾兩旁,關茜靜待對方開口,而聿邦婷卻望著關茜發起征來。
雖然到醫院上班時,關茜總是會換上老處女的造型,但一回到聿家,她就會回復「幼齒」本色--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生,一想到表哥會喜歡這種活潑又強悍的小女孩,聿邦婷就覺得十分困惑。
在她以為,像表哥那種斯文內斂的成熟男人,喜歡的應該是像溫靜秋那種溫柔恬靜的女人,但表哥卻選擇了關茜,她實在無法理解。
不過,只要是表哥自己的選擇,他們都要想辦法替他完成。
「呃,我還是直說吧……」
最好是,她最討厭拐彎抹角了。「請說。」
聿邦婷吸了一口氣,「雖然表哥拒絕接受任何治療,但還是請關大夫盡量延長他的生命。」語氣慎重地說出請求。
關茜擰起眉頭。「不接受治療要如何延長生命?」
「你是醫生,一定有辦法吧?」
這是什麼話,她又不是神仙!
關茜頭痛地揉揉太陽穴。「為什麼?」會特別這麼交代,一定有原因的吧?
「因為……」聿邦婷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們還在想辦法。」
想辦法?
不管治不治療,時間都拖不久了,還能有什麼辦法可想?
「我不懂,想什麼辦法?」關茜納悶地問。
聿邦婷猶豫一下。「我們知道有一個人,不管是什麼絕癥,他都有辦法治愈,我們正在找他。」
MyGod,她說的不會是什麼奇跡治療者吧?
關茜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你相信這種事?」
「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我們真的知道有這麼一個人,」聿邦婷十分堅持這項說法。「只不過他每一年只治療一位病患,而且除了他是個中年男人之外,他的名字、住處,甚至國籍,我們都不知道,雖然機會不大,但我們要盡力到最後一刻,所以,拜托你讓表哥拖久一點好嗎?」
關茜頹然垂首,徹底無言。
這種事她並不是第一次踫到,病人的家屬舍不得親人離開,總是不死心的要堅持到最後一秒,遍尋各種偏方與旁門左道的療法,一心祈求奇跡的降臨,但結果總是令人心碎,該走的人還是走了。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奇跡,要真有,這世上就沒有半個死人了!
「好吧,我會盡力。」這是安慰家屬的公式回答,而事實上,除了減低病人的痛苦之外,她根本盡不了什麼力。
「太好了,謝謝你!」
聿邦婷欣慰地直道謝,謝得關茜很心虛,她的醫術的確是頂尖的,這是當仁不讓的事實,但,她真的不是神仙啊!
「不客氣。還有其他事嗎?」沒事的話,請快快走人,她要自我懺悔一下。
「呃……」聿邦婷兩眼飛開,不太自在地咳了一下。「有。」
見聿邦婷的樣子好像比她更心虛,不知為何,關茜突然有種禍事即將臨頭的預感,背脊悄悄泛上一陣涼意。
「請直說。」
「關大夫,你知道……」聿邦婷又咳了咳。「我表哥喜歡你嗎?」
的確夠直接!
「啊……」換關茜咳嗽了,而且咳得很厲害,大概是肺癌末期,也許待會兒她應該先替自己診斷一下。「大概……知道吧!」
「那關大夫你呢?」聿邦婷小心翼翼地再問。「你喜歡我表哥嗎?」
她喜歡他嗎?
請暫停,這位聿大小姐為什麼這麼問?她說的喜歡是那個喜歡嗎?如果是,不管喜不喜歡,又關她什麼事了?
關茜狐疑地盯住聿邦婷,想看出對方到底有何「陰謀」。
「溫小姐呢?」如果她沒精錯,聿希人口中的「未婚妻版本」應該是溫靜秋同學吧?
「靜秋?」聿邦婷征了一下,繼而黯然苦笑。「靜秋的確喜歡表哥,從十七歲那年到現在,整整七年了,可惜表哥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她曾主動提出要為表哥留下個孩子,也被表哥斷然拒絕了,我想,在表哥眼里,靜秋和我一樣,只是個妹妹而已。所以……」
她遲疑著。「呃,老實說,我表哥是個十分內斂的人,長這麼大,他不但從沒交過女朋友,甚至沒見過他特別注意過哪個女孩子。只有你,他喜歡你,不,他愛你,每一個人都看得出來……」
說到這里,她又開始躊躇了,但只一刻,她就決然地捉住關茜的手,低聲下氣的央求。
「表哥只剩下半年時間了,能不能請你讓他品嘗一下真正的戀愛滋味?」
咦咦咦?戀愛?
慢著,慢著,請再定格一下,他?她?戀愛?
關茵頓時傻眼。「欸?」
「我知道這要求很過分,可是……」聿邦婷眼眶紅了。「表哥才……才二十七歲,真正的人生才剛開始就要結束了,他還沒品味過戀愛的滋味,他的人生完全是一張白紙,所以……所以……」
捉住關茜的手更使力。「請你成全他好嗎?只要你願意,無論你提出任何要求我們都答應,甚至要聿家所有財產都可以……不,不!」
見關茜愀然變色,聿邦婷慌忙改口。
「請不要生氣,我不是要侮辱你,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我……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只要……只要能夠讓表哥去世時少幾分遺憾,多幾分滿足,我們什麼都願意付出……」滿眶淚水終于滑落下來,「真的,什麼都願意……」她垂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一瞬間的氣惱消逝于無形,關茜不生氣了,因為她能諒解聿家人的想法,他們只是不顧一切要讓聿希人在人生最後一段旅途中得到滿足,她實在無法責怪他們。
可是,這種事……這種事……「呃……」關茜無措地猛搔腦袋。「讓我考慮考慮好嗎?」
猛然抬起臉兒,聿邦婷驚喜的直點頭。「好,好,你考慮,你願意考慮就好,謝謝你!謝謝你!」
稍後,聿邦婷離去,關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良久無法入睡。
嘖,居然是這種「陰謀」,說過分嘛其實也不算太過分啦,應該也不難辦到,只是不合她的性子;說要考慮也是要考慮如何拒絕,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贊成拿感情這種事來「玩」,可是,一想到聿希人只剩下不到半年生命,她遲疑了。
為什麼遲疑呢?
又不是沒踫過這種事,以往她都能夠斷然拒絕,畢竟,她早已學會鐵石心腸,拒絕這種事並不難,那麼,現在為什麼遲疑了呢?
因為她也是喜歡他的嗎?
她困惑地埋頭苦思,想呀想、想呀想,不知過了多久,倏忽,一抹奇異的情思自腦際一閃而過,雖然快得抓不住,但已足夠讓她察覺到,似乎有什麼重要癥結被她忽略了。
是什麼呢?
為了讓孫子能夠順利出發,聿爺爺特地將查塔斯家那三個女人騙出去吃午餐,他們的轎車一離開,聿希人和關茜就急急忙忙拎了行李出門。
一見他們欲待搭乘的交通工具,聿希人還不覺得怎樣,畢竟是在富豪之家長大的大少爺,什麼沒見識過,但關茜可不是,雖然父母在世時,關家也算是有錢人,生活十分富裕,不過還是跟所謂的富豪差了好大一截,沒機會讓她品嘗到何謂奢華二字。
然而此刻,她睜著圓滾滾的眼珠子,以萬分驚嘆的目光,膜拜的心情,贊頌宅前那輛四十五尺長的龐然大物,終于了解何謂富豪,也才明白為何聿爺爺一定要由國外進口,因為台灣沒有。
灰狗巴士改裝的休旅車屋,這只有歐美國家才有。
在這輛雙層的豪華車屋里,所有住家該有的設施它都有了--而且都是電動控制的,上層部分的車尾是雙人床臥室,接著是浴室、廁所、洗衣機、烘干機,然後是流理台廚具、冰箱與用餐區,客廳的三人座沙發輕輕一拉就變成沙發床,最前面的駕駛座與副駕駛座的椅背也可以往後躺,隨時都能夠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此外,臥室和客廳部分還有滑動間,可以擴大活動空間,所有的生活設備應有盡有,甚至還有極為完備的急救醫療器材,比真正的住屋更完善。
至于下層部分,有發電機、儲水箱、廢水槽、冰櫃、收納儲藏間、烤肉爐的伸縮櫃,以及備胎、修車工具、一台輪椅、四輛折疊式腳踏車和野炊的折疊式桌椅,補給充足的話,可以自給自足一個星期。
听說這輛休旅車屋價值三百多萬美金,折合台幣將近一億,富豪的生活可真是……真是……屌啊!
「酷!酷!超酷!」
休旅車屋都已上路了,關茜還在車前車尾來來回回到處參觀,贊嘆不已,又霸佔觸控熒幕遙控器好奇的觸來觸去,一下子四十二吋的液晶電視從天花板降下來,一下子視听音響從吧台櫃轉出來,一下子餐桌縮進去,一下子百葉窗自動卷上去……「的確有趣。」
聿希人也忍不住伸長手觸了一下,然後被流理台旁的按摩椅嚇了一大跳,關茜大笑著推他坐下去享受一下。
「不過,台灣並沒有專供這種車輛停靠的地方,行得通嗎?」
「楊頵、石翰會有辦法的。」
也對,有錢能使鬼推磨,無中就能生有。
「那就好。」眼珠子一轉,關茜放下遙控器,瞄一下在正、副駕駛座開車的楊頵和石翰,旋即拉起聿希人的手往後頭去。「來,趁尚未到達第一站之前,我有話跟你談一下。」
輕輕一踫觸控面板,臥室門便自動闔上,關茜繼續拉著聿希人繞過雙人床,在車尾的窗台上落坐。
「什麼事?」聿希人疑惑地問,因為她的表情很奇怪。
「這個嘛……」關茜瞟他一眼,決定開門見山。「昨晚,你表妹來找我。」
「哦?」
「她說你喜歡我,希望我和你談一場戀愛。」
「什麼?」聿希人清俊的五官馬上扭歪了。「她怎麼可以……」
「閉嘴!」她唔住他的嘴,「先听我說完!」她收回手,見他雖暫時忍住不開口,卻一臉憤怒的表情,雙頰居然還有點鼓鼓的,好像小孩子在賭氣一樣,她不禁失笑。「好了,別氣了,老實說,雖然起初我真的很困擾,戀愛又不是游戲,怎能說玩就玩呢?不過,沒多久我就釋然了,因為我很快就想通了,其實啊……」
雙頰浮上兩抹赧然,她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頭。「我早就愛上你了!」
「咦?」乍聞她毫不掩飾的告白,聿希人頓時吃驚的瞠圓了眼,瞳孔內驟然閃現出狂喜的光彩,但只一瞬間後,狂喜又化為無盡的哀愁與悲傷,無奈的淒楚流泄于唇畔那彎苦澀的笑。
前後截然不同的變化,關茜全都看在眼里,明白他的狂喜,也明白他的哀傷與無奈,但此刻,那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早就愛上他了。
就在這短短三個多月的相處里,在不知不覺中,奇異的悸動,莫名的情愫,一點一滴的入侵她的心靈,沒有澎湃激烈,也沒有驚天動地,只是悄悄地,滲入了骨髓,不曾驚動任何一顆細胞,也不曾騷擾到任何一絲知覺,所以,她難以察覺,更未曾省思,只以為她僅僅是喜歡他而已。
就跟當初喜歡駱天揚那樣,沒什麼特別的。
直至得知他罹患絕癥,只剩下不到半年的生命,那一刻里,自心底狂涌而出的痛苦,是那麼的沉猛,使她幾乎招架不住,是那麼的尖銳,剎那間便把所有隱伏在她心底深處的感情給硬生生地揪了出來,使她再也無法忽略。
于是,昨夜,當她坦然面對心底的感覺仔細思考時,終于豁然恍悟,其實她早就愛上他了!
愛他清霍俊逸的風采,愛他優雅迷人的舉止,也愛他和煦可親的笑靨,愛他的溫柔體貼,更愛他無比的耐心,愛他對她全然的包容,無論是善念或惡念,他都能以最寬容的角度來體諒她。
所以,她為他改變了許多習慣,所以,她對他吐露出不曾告訴過別人的秘密,所以,她打破了慣例,以「朋友」為名藉機與他更親近,所以,長久以來未曾濕潤過半次眼眶的她為他落淚痛哭,只因為……愛戀他的情潮早已在不經意間融入她的靈魂之中了。
「那你呢?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愛呢?你愛我嗎?」
「我……我……」聿希人咬著下唇,心痛如刀割,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才好。
說不愛,那是謊言,而他並不想欺騙她;說愛,那是事實,卻又害怕造成她將來的痛苦。
因為,他的時間不多了。
再一次,她將他的掙扎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她主動握住他的手,當他將目光轉向她時,她對他微微一笑。
「記得嗎?我曾經說過--而且不只一次,這輩子我都不會結婚,注定要做一個單身貴族,那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喲,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因為我‘不能’結婚,請听清楚,是不能喔,不是不想,也不是不願意,而是--‘不.能’,至于原因,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她歉然再笑。「總之,我不能結婚。即使如此,我終究是個女人,對于愛情總是有份憧憬,只是不敢踫觸而已,因為愛情的最終結果必定是婚姻,如果不能有結果,對對方總是傷害,我不能太自私,只好避免。因此……」
她抬手覆上他的臉頰,那指尖的撫觸是如此的溫柔。
「你這種戀愛對象對我來講正合適,我們可以盡情地愛,彼此沒有任何責任,我不必煩惱不能給你最後的承諾,你也不用擔心不能給我未來的歸宿,因為我們彼此都不需要,所以,如果你愛我的話,就讓我們把握剩下來不到半年的時間,好好愛一場吧……」
笑顏輕綻,她的語氣也愈來愈溫柔。
「這麼一來,在我這一生當中,至少能夠擁有一次戀愛的經驗,也就不用再羨慕那些能夠自由自在談戀愛的女人了,至于你呢,起碼在這方面,你也不會有任何遺憾了!」
最適合他們擁有的,也只有這種不能有結果的戀愛了。
她說的,他了解,也同意,可是,他可以相信她所說,這輩子真的都「不能」結婚的宣言嗎?
聿希人難以抉擇地擰眉思索。
「你啊,」關茜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說我的生命很精采,那是因為我做事從不猶豫,任何問題一旦思考出結論來,我就馬上下定決心去做,絕不再遲疑,我懂得把握住現在這一刻,從不為了無法掌握的將來而躊躇不前。而你呢……」
她嘆了一口氣。「你說你的生命太沉悶,就是因為你思慮太多,瞻前又顧後,把時間浪費在猶豫上,于是能做的事都做不了,結果你的人生就變成一場空白了!」
幾句話猶如當頭棒喝,聿希人雙眸猛睜,若有所悟地輕輕啊了一下。
看出他已有所領悟,關茜滿意的收回撫在他臉上的柔荑,斂起笑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所以說,只剩下不到半年時間了,何妨丟開一切顧慮,就這麼一次,任性一點、自私一點,只問你今天想要什麼,不要考慮明天會如何,至少一次,自己親手在自己的人生畫布上揮下一筆,就算還不足以讓你體會到生命的意義,起碼也能夠讓你感受到生命的喜悅了!」
眉間是深思的摺紋,聿希人定定地凝視著她,細細咀嚼著她所說的話,良久、良久後……「你是真的……愛我?」
「不是真的我就不會說出口。」
「不是因為我表妹的要求?」
「你.認.為.我.是.那.種.人.嗎?」
關茜問得輕聲細語,還附帶滿臉燦爛輝煌的笑,手上卻握緊了包鐵的拳頭比在他眼前,幾乎觸上他的鼻尖了,聿希人不禁瑟縮一下,馬上屈服在暴力威脅之下。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正確答案。」
「找明白了。」
「最好是。」
「那麼……」
「怎樣?」
「我可以吻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