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茜的預感沒有錯。那夜,她對聿邦彥兄妹說出真相,兩個月後,她剛上完這學期最後一堂課,聿希人特地來接她,準備先帶她去化妝換裝,稍晚他們得一道去參加聿氏金控公司的六十周年慶祝酒會。
「今天是這學期最後一天,明天就開始放假了,但請各位同學千萬記住,下學年度一開始,我就要……」
「好了、好了,不管小關要威脅什麼,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啦!」
小關?
小關?可惡,就說妮可拉是故意讓她不好過的!自從她的「真面目」在學生面前曝光之後,再變裝就多此一舉了,因此她就回復本來面貌,不再浪費精力做老處女的打扮,結果學生們也在態度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面對一個看上去年紀比他們還小的教授,要他們如何尊重得起來?
于是在課堂上,他們依然正正經經的上課,很好,至少他們還記得學生的責任就是專心听課念書。
可一旦下了課,情況就完全走樣了,那些笨冬瓜學生們不但頻頻在口頭上吃她的豆腐,有的竟敢像疼愛小妹妹一樣揉揉揉,揉亂她的頭發,甚至捏捏捏,捏紅她的腮幫子。
「唉,真不敢相信,小妹妹竟然已經二十九歲了,還結婚生孩子了呢!」
小妹妹?
小妹妹?
竟敢叫她小妹妹,她已經二十九歲了好不好!
「對,我也不太相信,老實說,妳唬人的對不對?」
對,她就是唬人的,其實她今年已經九十九高齡了,叫阿祖吧!「晚上我們要舉行通宵燒烤派對,小妹妹敢不敢參加啊?」竟敢問她敢不敢,他們以為她是誰啊?好歹她也是個成年女人了好不好,家里又有誰敢管她……呃,除了爺爺,他是長輩︰…也還有老公,他關心她……表哥,他年紀比她大……算了……
「我們會好好教妳怎麼玩的!」
玩?
請問玩什麼?
他們不會是想「誘拐」小妹妹去參加那種3P、4P,甚至5P的「燒肉」大會吧?
八成「燒」的是她的「肉」!
以往下課後,她是抬頭挺胸的走出教室,現在,她卻是倉皇狼狽的逃之夭夭,就怕稍微慢個半步,她就會被他們整「只」捉去燒烤,然後吃干抹淨,只剩下一副骷髏架,很有犧牲奉獻精神的捐贈給醫學院全體學生做研究。
唉,她真偉大!
「決定了,下學年我不再續任了,我寧願回去看病人!」
一鑽進聿希人的轎車里,她就大聲宣告要辭職,要回去做醫生,不想再留在醫學院里被學生嘲弄取笑了。會長得比實際年齡年輕又不是她的錯……是她的血的錯,不是她……彷佛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似的,聿希人只是瞄了她一下,唇角微勾,隨即發動引擎上路,駛向聿家在雅典市區內的住宅。
「當初我們是擔心會讓人懷疑是妳醫好我的,才決定妳必須改行。」
「沒錯。」
「不過表哥跟我談過這件事了,他認為妳沒有必要改行。」
「哦,怎麼說?」
「欲蓋彌彰,既然我們已經有一個很好的說詞,就不需要再做更多的遮掩。」
「嗯嗯,說得對。」關茜像啄木鳥一樣連連點頭贊同。
「所以,過兩天我們回台灣去巡視過醫院之後,妳可以重新考慮未來的工作,不必顧慮太多,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百分之百支持妳。或者……」聿希人飛快的瞟她一眼。「妳想留在台灣工作也行,我會陪著妳的。」
那是最好的了,她最想要的就是留在台灣,守住老爸、老媽留下來的醫院,實現老爸、老媽的願望。可是……
她深深望住他專注于開車的側臉。雖然他的家人都在希臘,但他願意陪她留住在台灣,這是他個人心甘情願的犧牲,她卻不能視之為理所當然。夫妻之間本就是相互的體貼與體諒,她不願意由于他需要她的血來維持生命,就認為他一切都要听從她,一切都要為她犧牲,這種不平衡的關系,早晚有一天會山朋潰、會瓦解,而且同時毀了他們兩個人。
所以,現在她應該考慮的是,哪一方的犧牲對雙方最有益呢?
她非常認真努力的思索著,以至于沒發現車子已到達聿家住宅,聿希人正逐漸減緩車速,打算將車子直接駛入住宅側方的車庫。
「奇怪,這種時候不應該有人到聿家來拜訪吧?他是誰呀?」
他狐疑地遙望停放在住宅前的轎車,一個從沒見過的中年人正從車上下來,身旁還跟著兩個保鑣,亦步亦趨地守護在他左右。
聞言,關茜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在她的視線一觸及中年人那一瞬間,臉色驟然轉變成一種非常可怕的青灰色,雙眸震駭地圓睜,全身劇烈地顫抖,不但呼吸停了,連心跳也停了。
他!
是他!她想尖叫、想大吼,喉嚨卻梗住,半點聲音都出不來,直到聿希人將車子駛入車庫內停好,側過目光來才察覺到關茜的不對。「茜茜,妳怎麼了?」他驚慌地撫著她的臉頰,急問。
「是是是--…是他!」她的聲音無法自制的顫抖著。
他?
誰?
困惑了兩秒,聿希人才猛然想起……「是他?」他驚叫。
下一秒,不待關茜的回答,他立刻跳下車,砰一聲將車庫門拉下,鎖上,再轉往通向內宅的通道消失。
三分鐘後,他又回來了,先把她扶出車外,摟緊她。
「放心,爺爺和表哥會應付,我們先上樓去。」
然後,他們刻意避開玄關客廳,從佣人使用的後樓梯上二樓到他們的臥室,接著,他坐上窗前的搖椅,懷里抱著渾身抖個不停的她,像哄嬰兒女圭女圭似的拍撫著、搖晃著,耐心等待「那人」離去。
短短十五分鐘,對他們而言,卻有如一世紀之久。
終于那人走了,聿爺爺、聿姑姑和聿邦彥兄妹馬上集合到他們的臥室里來,研究下一步該如何。
「那是個可怕的人,心機深沉得連我都探不出深淺。」這是聿爺爺的評語。
「雖然外表實在看不出來,那樣溫和斯文又滿面哀愁的人,怎會是小茜所說的那種人呢?可是……」聿姑姑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他的眼神,真的有點邪門!」
「我們得小心應付!」聿邦彥重重道,不管是誰要傷害聿家人,他都不允許。
「我不喜歡他!」聿邦婷的反應最直接。「雖然他看上去人很敦厚,態度又相當誠懇,但是……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讓我起雞皮疙瘩!」
「你們不能回台灣!」聿爺爺突然頒下這道命令。
「沒錯,」聿邦彥即刻附議。「在台灣,我們沒辦法很周全的保護你們。」
「對,對,希臘才是我們的地盤嘛!」聿邦婷連聲贊同。
「最好是…」聿姑姑來回看聿希人與關茜。「你們暫時住在島上,一步都不要離開,只是你們需要一個理由︰小茜為何要辭掉工作?」
聿希人咳了咳,臉色有點赧紅。「呃,她又懷孕了,這個理由可不可以?」
「咦?真的?」頓時忘了眼前的危機,眾人異口同聲歡呼起來。「太好了!太好了!」
「慶祝!慶祝!要慶祝!」有人歡呼,有人立刻跑去拿香檳來慶祝,有人拿杯子,還有人跑去廚房問有沒有蛋糕。不過,當事人卻始終在狀況之外。怔愣地旁觀聿家人在為她的事憂心,為她的事絞盡腦汁想辦法,又為她的事歡呼慶賀,關茜的心不禁酸酸澀澀地扭捏起來。
雖然老爸、老媽十分疼愛她,也一直都陪伴在她身邊,但在某方面,她始終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的,出現某些狀況,她也只能自己一個人害怕,自己一個人擔憂情況若是不對,她應該要如何解決?
然而此刻,當她還沉浸在恐懼之中,尚無法冷靜下來思考時,聿家人便已護衛在她周圍,甚至不要她動動腦,只要她乖乖的待在他們為她設置的防護罩之中。
太看不起她了,她是天才耶!
可是……
好貼心、好溫暖、好感動喔!
在這一剎那,她知道自己不再孤單了,就算將來有一天他們不得不背叛她、出賣她,只要曾經擁有過這一刻,她也已經滿足了。
「不過今天晚上的酒會,你們還是得照常出席。」
「對,免得那人起疑,那人說他也會去參加酒會。」
「放心,表嫂,我和安德魯會緊跟在妳和表哥身邊,有任何狀況都由我們來應付!」
「重要的是,妳自己要冷靜,千萬記住一點,妳是關茜!」
是的,她是關茜,不是蕭弄雨,是關茜!
在聿邦彥語重心長的提醒中,關茜終于冷靜下來了。蕭弄雨早已消失了,現在的她是關茜,有關茜自己的身世,關茜自己的際遇,還有關茜自己的人生,她要活出自己的命運!
她不是蕭弄雨。
她是關茜!
札皮歐宮,是一楝在一八八八年左右完成的歷史建築物,氣勢磅磚的露天中庭,高貴典雅的環狀柱廊,赭色牆面映照著溫暖的暈黃,正中央的噴水池環繞著浪漫燭光與蝴蝶蘭,首次親臨其境的人,總是久久無法平復心中的震撼與感動。
聿氏金控公司六十周年酒會就是在札皮歐宮舉行的,想當然耳,能夠在這種地方舉行酒會的,身分大概都不會差到哪里去,由出席酒會的人數上,也可判斷出主人在上流社會的地位。聿希人與關茜大約在晚上八點左右到達會場,當時天色還沒準備要暗下來,仰頭望是藍天白雲飄,低頭看卻是烏壓壓一整片人群。
「爺爺不會把全希臘的人都給邀請來了吧?」關茜咕咕噥噥。
「當然沒有,」聿希人失笑道。「這里也裝不下全希臘的人。」
「可是這麼多人……」關茜努力踏高腳尖張望。「怎麼找得到爺爺他們?」好啦、好啦,她承認自己是矮了一點,可以了吧?
只有一點點喔!
盡管關茜再拚命踏高腳,聿希人的視線依然得向下降個四十五……不,六十度才對得上她的雙眼。
「到貴賓室去,爺爺他們會在那里等我們。」
雖然聿希人已痊愈一年半還多,但仍是很少在公開場合上露面,因此賓客雖極多,認識聿希人的卻極少,他們一路走向貴賓室,沒有人來向他們問候,也沒有人跟他們寒暄,毫無阻礙的來到貴賓室。
「沒有人注意到你們吧?」一見面,聿邦彥就這麼問。「一個也沒有。」
「很好,待會兒出去,你們兩個一定要在一起,千萬別分開!」聿爺爺謹慎地吩咐,「另外,楊頡和石翰也要緊跟在左右,還有我們五個,」他的目光一一掃過聿姑姑、聿邦彥兄妹和安德魯。「隨時隨地,至少要有兩個人保持在他們周圍五公尺之內,不管是打招呼或刻意騷擾,全都不允許!」
「知道了!」
不過,如果天注定他們非得踫上不可,那麼無論聿爺爺他們如何防範,他們還是會踫上頭的。
酒會順利的進行,兩個鐘頭過去後,天色終于也逐漸黯淡下來,宛如烏鴉羽毛般漆黑的夜空緩緩籠罩下來覆蓋住整個中庭,探照燈的藍光將原本光潔明亮的大理石地板與石柱罩上一層幽冷的藍色薄紗,恰恰與溫暖的赭牆柱廊與暈黃燈光形成強烈的對比,美得無與倫比。
如此羅曼蒂克的景致,老實說,浪漫的舞會比無聊的酒會更合適。
「賓客真多!」
「收到請帖的人都到了,還攜伴,當然多!」
二樓,聿希人、關茜和聿邦婷、安德魯一面用餐一面閑聊,並居高臨下的觀察樓下中庭的熱絡狀況。「外公面子大嘛!」聿邦婷得意地說。「說得也是。不過-…」關茜點頭認同,再困惑地往中庭看。「不是說認識希人的人很少嗎?為什麼那麼多人想找希人說話呢?」
他們剛到達會場時還好,但主人致詞過後,情況開始不對了,一張張陌生的調色盤面孔圍上來自我介紹,態度諂媚得教人爆冷顫。
而且女人佔大多數!
要不是有聿邦婷兄妹和安德魯的護航,想順利擺月兌那些女人的百練纏蛇功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這個嘛……」聿邦婷兩眼偷瞄著聿希人,笑得好不曖昧。「她們雖然不知道表哥是聿氏投資公司的董事長,不過用不著那頂皇冠加持,光是表哥本身就夠『可口』的了!」
換句話說,女人的狩獵本能一開動,頭一個被盯上的自然是最美味的獵物。
「妳是說,」關茜拉開和善的笑臉。「她們沒看見我就『貼』在他身邊?」
聿邦婷抿唇硬懲住笑。「女人眼中通常只看得見男人本身,哪里還有其它『附屬物』的存在?」
「喔喔喔,原來如此啊!」依然堆滿了一臉和善的笑,關茜徐徐瞥向身旁某人,卻見某人正努力效法聿爺爺的好榜樣︰埋在餐盤里裝死,關茜看他多久,他就裝死多久,終于,關茜忍不住爆笑出來。
「好啦、好啦,我不生氣啦,你就不用裝死了,跟爺爺一樣,超可笑的耶!」
「有其爺必有其孫嘛!」聿邦婷椰榆道。
兩個女人一起嘲笑男人,男人只好苦笑。
「對了,這種重要場合希人一定會來,科拉姨婆怎麼反倒沒來呢?」笑了一陣之後,關茜又問了。
聿邦婷頑皮地擠擠眼。「不受歡迎的人就不送請帖,她們想來也來不了呀!」
關茜失笑。「科拉姨婆一定氣死了!」
聿邦婷聳了聳肩。「居心不良,那也怪不得我們這樣對她嘛!」
女人說話,男人哪敢插嘴,不過听到這里,聿希人忍不住了。
「怎麼?我放的話還不夠重嗎?」他眉宇微蹙。「科拉姨婆還不肯放棄要我離婚再娶嗎?」
「你說呢?」聿邦婷反問。
「科拉姨婆真的不怕聿家放手不管查塔斯公司的事了?」聿希人不太敢相信。
「問題就在這里了,」聿邦婷慢吞吞地夾起一塊壽司。「科拉姨婆不相信外公真的會放手不管查塔斯公司嘛!」有恃無恐嗎?
聿希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抑下心中的怒氣,仍維持著表面上的溫和。「那麼就麻煩妳轉告爺爺,倘若查塔斯家的人再來煩我們,特別是茜茜,而爺爺還是執意要插手查塔斯公司的問題到底的話,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徹徹底底毀了查塔斯公司,屆時,查塔斯家族恐怕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了!」
咦咦咦,表哥真的生氣了耶!
聿邦婷驚訝地和安德魯相對一眼,再看回聿希人,雖然後者仍是一臉溫煦的微笑,但口氣卻一點也不和氣,好像隨時可以點燃火苗燃燒個三天三夜,想爆上外太空都沒問題。
是听大哥說過,從不生氣的表哥會為了表嫂動怒,但這可是他們頭一回親眼見識到呢!
「邦婷?」
「呃?啊,好、好,我會告訴外公的。」聿邦婷忙道,希望表哥不要爆到她這邊來,人家是無辜的過路人說!聿希人頷首,「好,那麼︰…」放下刀叉,抬起腕表看了一下,覺得逗留在這場無聊的酒會里夠久了。「這里並不一定需要我們,我想,用過餐之後,我們應該可以先回去了吧?」
「我贊成!」關茜馬上附議親親老公的提議。
酒會是很盛大、很熱鬧,但在她這個對商業九竅都嘛通,就是一竅不通的人來講,著實無趣得很,站著都可以打瞌睡了!
聿邦婷也不敢反對,立刻打手機給「最高層」要求指示,片刻後…
「外公說可以,讓楊頡和石翰先陪你們回去,我們得留下來直到酒會結束。」
聿希人和關茜雙雙松了一大口氣,這種場合實在不合他們的性子,聿希人單純內斂,關茜雖活潑,卻不擅長上流社會那種假惺惺的笑面虎交際。
她寧願去解剖尸體!
很不幸的,他們忽略了一點,要參加酒會,沒有請帖是進不去的,但有一個地方是不需要請帖就可以「經過」的,那就是會場門口。
石翰先行到停車場開車,聿希人五人後一步到會場門口等車,腳步才剛站定,兩票人馬就一左一右竄上前來,那姿態還真有點像是斕路搶劫,就差幾把開山刀或手槍了,窮一點的話,瑞士刀也湊合啦!要真是就好了。
「總算見到你了!」科拉老夫人大馬金刀的橫在聿希人面前!身後還跟著妮可拉和兩個查塔斯家的晚輩做拉拉隊,怒氣沖沖的指著聿希人的鼻子臭罵。「你這無禮又不肖的小子,竟敢叫妮可拉來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告訴您事實。」聿希人的聲音很溫和,語氣卻很強硬。
「放肆!」科拉老夫人低吼。「別忘了,查塔斯公司也是你的責任!」
「科拉姨婆,不是我忘了,是您忘了,我姓聿,並不是姓查塔斯。」
「你女乃女乃是查塔斯家族的人。」
「女乃女乃嫁到聿家來之後,就是聿家的人了,再說,女乃女乃也已過世多年了。」
「你爺爺的公司也是查塔斯家族拿錢出來資助他成立的!」
「那麼……」聿希人雙眸半闔。「倘若我請爺爺把他的聿氏金控公司『還』給查塔斯家族,你們查塔斯家族就沒有理由再來煩我們了吧?」
「……」
以上是左邊的戰況,至于右邊……
「太過分了,婷娜,我們也是妳的姊弟,竟然不給我們請帖!」泰倫和蘇菲亞同樣張牙舞爪、氣勢洶洶,他們的母親在後面靜觀其變,聿邦婷兄妹的父親反倒沒出現,也許是怕親生兒女當面給他難堪,不敢來。「我從來不認為你們是我的姊弟!」聿邦婷不耐煩地斜眼看他們。
「繼姊弟也是姊弟!」
「很抱歉,我們跟你們的繼父毫無關系,請別亂認親戚!」
「無論妳如何否認,你們的血緣關系是抹煞不了的!」
「不用抹煞,我根本不認,你們又能怎樣?」
「妳……」
「蘇菲亞。」泰倫對蘇菲亞搖搖頭,阻止她在不對的時候爆發千金小姐的嬌脾氣,再轉對聿邦婷和顏悅色的微笑。「我知道妳對繼父有所不滿,但繼父是真心想補償你們的,我認為妳至少該給他個機會,讓他,還有我們,跟你們兄妹多親近一下,我想……」
「請你什麼也別想,和你們家任何人親近,我是一點意願也沒有,因為我已經有我自己的家人了,還有……」聿邦婷親昵的挽住安德魯的臂膀,仰眸對他嫣然一笑。「安德魯,他是我的未婚夫。所以,請你們不要再妄想和聿家套關系了!」
「他?」听到「原該屬于他」的妻子已被人預定,泰倫終于也火了。「他只是個孤兒,配不上妳呀!」娶不到聿邦婷就無法插手聿氏金控,那他損失就大了!
「你也只不過是個貪婪的痞子,更配不上!」聿邦婷立刻反擊回去。以上是右邊的戰況,至于觀戰者……「戰況激烈,好精采喔!」關茜贊嘆,真想為他們拍拍手鼓勵鼓勵。
「-…」石翰無言以對。
然後,車子到了,但科拉老夫人不讓聿希人上車,泰倫姊弟也纏著聿邦婷不放人,除非聿邦婷帶他們進會場內,兩票人馬就在會場出入口處吵吵鬧鬧,大嗓門拚獅子吼,雙方勢均力敵!雖然敵的是同一邊。
就在這時,最糟糕的場面出現了。
「希人!」本是悠悠閑閑純看熱鬧的關茜突然緊張起來,還猛扯聿希人的禮服袖子。「來了!他真的來了!」
就在他們的車子後面,從一輛豪華轎車上,徐徐下來一位中年人。
那中年人模樣敦厚斯文,嘴上總是掛著一抹誠懇的笑,眼神卻疲憊地泛著淡淡的哀愁,一眼就讓人不由自主的付出無限同情。
除了關茜。
在她眼里,那中年人是披著人皮的惡魔,手上從來不沾染半滴血,卻背負著多少無辜的生命,也蹂躪了她的一生,她絕不會施舍給他半分同情,對那人,她只有嘈限!還有聿希人。
在他心底,那中年人是迫害他心愛的女人的凶手,更意圖把心愛的女人從他身邊搶走,對他而言,那中年人是他必須以全副生命去對抗的敵人。
那中年人突然朝他們看來,目光中只有不經意的好奇,沒有其它。
他們四目相對的時間只有短到不能再短的一秒,聿希人旋即移開眼神,一手使力硬推開科拉老夫人,一手將關茜推入車里,自己隨後而入,車門一關上,車子便以最快的速度離去。
他只想要保護關茜。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那中年人的臉色微異,雖然他並不認識剛剛上車的那一對年輕男女是誰,但適才那一眼,他已清清楚楚的瞧見了那年輕人眼中的警覺與敵意,還有那位少女,在被推入車內之前,那深濃的僧恨自她瞳眸中毫無掩飾地朝他撲襲而至。
為何那年輕人對他抱有敵意?
為何那位少女會如此僧恨他?「剛剛上車的那對男女是誰?」他低聲問自副駕駛座下來的男人。
「聿老爺的孫子和孫媳婦。」
「就是他們?」中年人因為驚訝而瞠大了眼,繼而露出恍然的表情,「那麼,那少女對我的僧恨就不奇怪了,如果她就是『她』的話。」他低喃,而後嘴角笑開無盡的興奮和期待。
幸好,這回他心血來潮決定親自跑一趟。
二十多年來,他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她」,這回,他再也不會放過「她」了!
自酒會那晚,聿希人和關茜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夢島了。雖然島上的生活極為平淡,但他們也能自得其樂的過得好不愜意,聿希人照樣用計算機處理公司里關于「數字」上的問題,而關茜也能由看書、上網查資料做她的醫學研究,這是她自擔任醫學院教授以來,不知不覺養成的興趣。
難以忍受的是隱伏在心中的憂懼,總是悄悄啃噬著、折磨著她的心靈,使她愈來愈不安。
「在想什麼?」處理完公事,聿希人來到面海的露台,遮陽篷下鋪著一條大毛巾,胖小子啃著「小雞腿」睡得正熟,嘴角帶笑還流口水,一旁,關茜席地抱膝而坐,怔愣地望住兒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在想…」關茜低喃。「你是不是應該帶著孩子離我愈遠愈好?」
聿希人眉宇微微擰了一下,旋又松開,唇畔笑容更溫柔,「好啊,我會帶著孩子離開這里,包括……」他在她身邊坐下,修長的手輕撫上她的小月復。「妳肚子里這一個。」
那不等于她也得跟他一道走,那他還走什麼?
關茜嬌慎地橫他一眼,隨又嘆了口氣。「算了,反正你也離不開我,不然也活不了多久了。」
「妳明白就好。」聿希人圈臂將她整個人摟住,唇瓣在她額上親昵地磨贈著。
「或者,送走孩子?」
「為什麼這麼擔心,妳不相信我嗎?」
關茜仰起臉兒,清秀稚女敕的少女容顏上是成熟隱斂的憂慮,掩不住的不安濃濃地壓在她眉眼之間。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是你不明白那人有多可怕!」
「當年妳還是個小孩子,爸爸、媽媽不在身邊,就會覺得很可怕;但現在妳已長大了,應該不至于……」
「不,你真的不明白,那人他…」關茜更憂心了,因為他的不明白。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卻連那人的底細都還不清楚,如何能斗得過那人呢?「你應該听邦婷提起過吧?有個人,他能夠醫治任何病痛,患者到他手上就絕對死不了,可是那人一年只治療一個人?」
「听說過、當初我病重時,姑姑和表哥也找過那人,不過……咦?等等,難不成……」聿希人眨了一下眼。「他就是那家伙?」
「對,就是他。」關茜點頭證實。「雖然失去了我,但在爸媽帶我逃走之前,他已然研究出復制我的血液的方法,只不過復制出來的血液功能不全,細胞修復速度只有二十分之一,還必須用復制血換掉患者全身的血--…」
「全身?」聿希人吃驚地重復道。
「對,全身。而且復制血液的白血球壽命只有三個星期,倘若是癌癥患者,每三個星期就得換一次全身的血……」
聿希人駭然抽氣。「那不是很……很辛苦?」辛苦是含蓄的說法,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可怕!關茜聳聳肩。「那就由患者自己決定,想活下去,就乖乖忍受三個星期一次的辛苦;吃不了苦,那就算了,反正命是患者自己的。」
「那也得患者有足夠的財力活下去!」聿希人月兌口道。
「沒錯,你說到重點了!」關茜嘲諷地勾了一下唇角。「復制我的血液並不容易,最麻煩的是需要時間與耐心,權勢有價,時間無價,因此那人沒有辦法大包大攬地把所有向他求治的患者全接下來,他只能選擇性的挑患者,而那人會挑選的患者只有一種︰有財又有勢的絕癥患者……」
「猜想得到。」聿希人喃喃道。
「首先,患者必須把所有財產分一半給他,另外,那人若是開口要求幫忙,患者就必須全力協助,不得有任何疑問,不然患者就別想再繼續活下去了……」
「所以,他的患者也就等于是他的奴隸。」聿希人嘆道。
「這二十幾年來,他用這種方法控制了不少大人物,譬如--…」她說了幾個那種隨便跺跺腳,就能夠跺掉一整座阿爾卑斯山的大人物的名字。「現在,你應該想像得出來,他究竟擁有多大的力量了吧?」
的確,那人所擁有的力量可能比美國總統更可怕吧!聿希人無語了,垂眸默然深思,豈料片刻後,當他再抬起目光來時,表情竟已恢復鎮定,還帶著點詭譎的笑意。「可是,真要比可怕,又有誰能比我更可怕?」就算對方能一腳跺垮整座阿爾卑斯山,甚至跺沉一整個美洲,那又如何?他只要動動手指敲敲鍵盤,不超過三個鐘頭,全世界就會整個崩潰了!
他?
關茜挑了挑眉梢子,旋即也跟著笑了。「說得也是,不過我擔心的是那人使用的使倆,他可能書讀得不多,一直學不會光明正大這四個字,他只會耍陰的、耍狠的,沒人性又沒節操!」
「那麼……」聿希人慢吞吞的點了點頭。「我最好先給他一點警告。」
「警告?」
「是的,我要讓他知道,再有權有勢的人,一旦財力崩潰了,也只不過是小卒仔一個!」
現在就來看看,究竟是誰最可怕吧!
雅典是一座現代與古典交雜在一起的城市,城內到處可見古文明時代的古跡,也有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化建築,譬如山坡上的高級飯店就是一棟現代化高樓,擁有最佳的景觀視野,往上可以瞥見衛城的遺跡,往下亦可眺望整座雅典城。此刻,飯店頂樓套房內,克勞德•切斯特靜立于露台,居高臨下地眺望著雅典城,神情安詳,眼底卻深蘊著晦澀詭譎的合影,陰沉不可測。
「我回來了。」標準的美式英文。
身後突然多了一個人,是他的保鑣之一,不過他依然動也不動,雙瞳始終流連在雅典城內。
「雅典真是一座充滿矛盾的城市,」彷佛沉浸于某種觸動心靈的情懷中回不過神來似的,他自顧自用一種感慨又感動的語氣喃喃道。「今古就在一線間,前一秒,眼前猶是現代化的摩登城市,但下一秒……」
目光稍移。「視線不過轉個方向而已,時光便已穿梭回兩千五百年前,恢弘偉大的古跡巍然聳立,彷佛又回到了那光輝燦爛的古文明時代了…他說得好不感慨,卻听得身後那人刷的一下滿頭黑線淋下來,不知道老板到底在發什麼神經,他又該如何回應才好。
「呃……」得不到該有的呼應,克勞德終于回過身來,嘆息著搖搖頭,慢條斯理地步入屋內,在鋪著精致刺繡的羊毛毯上落坐。「說吧!」
「聿總一口就拒絕了,他說他表弟夫妻倆在夢島休養,不想讓任何人打擾。」
「為何突然要躲起來休養?」
「他表弟的妻子懷孕了,听說有流產的跡象,為了保住胎兒,她只好辭去教職靜養。」
為了保住胎兒?
是為了躲他吧!
「那麼,另一個辦法呢?」
「夢島出入管制森嚴,無法輕易進入。」
「一點機會也沒有?」
「可以試試看,但成功機率渺小。」
「多渺小?」
「……不到5%。」
「這麼少?」克勞德喃喃道。
「我只要她一根頭發,那麼困難嗎?」
「……」(變態),要人家一根頭發干什麼?不過付錢的就是老大,老大要他干嘛他就得干嘛,就算要他去偷拔撒旦翅膀上的黑羽毛,他也得去拔,只是不保證成功就是了。
「那麼,只好再換另一種辦法了!」手指輕敲著扶手,克勞德自語道。
跟在克勞德身邊那麼久了,那人大概也猜得到他在說什麼。
「如果你打算去請希臘富豪尤金先生幫你牽線引見,我最好先警告你,他最近可能沒什麼空閑理會你。」
克勞德雙眉聳高。他敢不理會我?他不想讓他老婆繼續活下去了嗎?」
「上星期,尤金財團股價突然一路狂跌至谷底,有人懷疑是人為操作,卻又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尤金正為這件事搞得焦頭爛額,不要說他老婆,恐怕他自己都想跳樓了!」
克勞德瞇了瞇眼。「那就找……」
「費茲先生恐怕也很忙。」再一次,那人就像克勞德肚子里的蛔蟲一樣,一口就猜出克勞德的想法。
「哦,他又怎麼了?」
「雖然費茲先生是外交官,與商界毫無牽扯,但他兒子與朋友合伙搞了一家公司,上星期……」
「他兒子的公司的股票也崩盤了?」
「不,是客戶交付的貨款跳票,一大筆數目,公司因而周轉不過來。」
「客戶為何跳票?」
「國際原料突然漲價!起碼漲了兩倍多,客戶的公司一時應付不過來。」
「是嗎?」輕敲著扶手的手指停下,克勞德若有所思地皺了一會兒眉。「告訴我,聿家的背景如何?」
「將近五十年前,聿老爺白手起家創建了聿氏公司,十多年前更名為聿氏金控公司,是希臘數一數二的大富豪,不過現在已是半退休狀態,聿氏金控全權交給他的外孫女與未婚夫接掌;他的女兒正在為險些倒閉的查塔斯公司整頓業務,他的外孫是聿氏金融投資公司的總經理,負責人是聿老爺的孫子聿希人…」
「一家人都是精明強悍的人物啊!」
「除了聿希人,他從小身體不好,三天兩頭住院,幾乎什麼事都不能做,勉強念完大學已是他的極限了。」
「是嗎?」克勞德懷疑地鑽起了眉頭。「那天晚上看起來,他似乎好得很!」
「沒錯,自從癌癥痊愈之後,他的身體狀況就有了徹底的改善,只是他生性內向,不喜交際應酬,因此依然極少出現在社交場合上。」
徹底的改善嗎?
克勞德溢出淡淡的笑,愈來愈有把握了,只不過……不過還得經過證實確認,而這一步驟卻十分難以完成……
嗯不,對他而言,沒有任何事是完成不了的,,需要點狡猾一些的手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