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等待那件偉大的結婚禮服,雪儂只好乖乖在埃米爾這里留下來,是在等待結婚禮服做好,更是要盯住雅克,免得他莽莽撞撞闖出什麼收拾不了的禍。
前提是,她自己沒有先制造出什麼麻煩來。
「等等,雅克,你要到哪里去?」
「地下室。」雅克頭也不回地道。
伊德帶頭,小鬼緊跟在後,一大一小一對賊似的,他們想干嘛?
「到地下室做什麼?」
「伊德說好酒都藏在地窖里嘛!」
話剛說完,兩人己消失在地下室門後了,雪儂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想了想,決定自己也來探險一下,先搞清楚這棟宅子的原始隔間再說,免得要上哪兒都得人家帶路,明明是她住了十幾年的家說。
「啊,對不起,對不起,原來這里是書房,抱歉,打擾了!」
雪儂連聲致歉,忙又關上門,不過門尚未完全闔上,忽又被推開,腦袋又探進來。
「對了,埃米爾,記得十年前你來巴黎時並不是住這里的不是嗎?」
慢條斯理地,埃米爾放下筆,往後靠上椅背。「不是。」他只穿著一件純白色的襯衫和黑長褲,沒有外套也沒有領結,上面幾顆扣子也沒扣,看上去十分優雅,還有幾分率性。
腦袋困惑地歪了,「那為什麼要搬到這里來?」雪儂又問。
埃米爾先沒回答,勾勾手指頭要她進去,雪儂聳聳肩,一連進入書房,一邊好奇的環顧左右四下打量。
這間書房比以前那棟宅子里的書房舒適多了,除了一整面牆是機械工程的書,埃米爾身後的牆面則排滿了有關于酒的書籍以及酒櫃,另一面卻是一整排面對森林的落地窗,帶著甜甜青草味的微風徐徐吹拂進來,消去不少酷熱的暑氣。
「那里的房子全部被拆了。」埃米爾說,一面從身後拿了一瓶酒和兩只酒杯。
「啊,對喔,拿破侖的巴黎大改造計畫幾乎拆掉了整座巴黎市!」雪儂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到這邊來另行建屋居住,不過……」她的眼楮微微眯了起來。「請問女主臥在哪里?」
「沒有。」埃米爾。「只有主臥室,不分男女。」
「這不合乎潮流吧?」雪儂喃喃道。
在十九世紀,貴族仕紳的夫妻通常是不同房的,更絕大多數,男女主臥室是位于不同棟的建築,除了大客廳和餐廳是共用的之外,夫妻各自在自己的領域里過自己的生活,只有在吃早餐的時候閑聊兩句枯燥無味的話題。
只要妻子盡責地為丈夫生下繼承人,之後夫妻兩人就可以各過各的生活,丈夫有丈夫的情婦,妻子也有妻子的情夫,兩方皆大歡喜,這才合乎潮流。
埃米爾似笑非笑地淺撩唇角。「你忘了嗎?我是個落伍的人。」
「那我要睡哪里?」雪儂月兌口問,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不,不必告訴我,我知道了,我睡……」她想說睡客房,可是……
「自然是跟我睡。」埃米爾泰然自若的遞出一杯酒給她。
可惡,他是故意的!
雪儂恨恨地搶過酒杯來,泄憤似的灌下一大口,不到兩秒鐘,那柔絲般的神奇滋味就讓她忘了前一刻的怨怒,一臉驚喜地咂舌回味口中的余韻。
「紅果和櫻桃的氣息,優雅愉悅的芳香,我喜歡,這是哪一年的?」
「五三年。」埃米爾也淺酌一小口。
「好年分!」雪儂又輕啜一口,連連點頭。「可惜,生命周期似乎不太長,最多五年。」
埃米爾的眸子從杯沿上方凝視她。「看來這九年里,你學了不少。」
雪儂聳聳肩,拎起裙擺在桌前坐下。
既然暫居在這時代,就得乖乖換上這時代的服飾,雖然她的硬紗襯裙已不符合這時代流行需求的那麼寬大,不過在家里就不必太講究了,夏天穿長裙就夠辛苦了,她可不想太委屈自己。
至于頭發,她也沒有閑情逸致去戴這年代流行的卷曲發條,搞不懂戴上滿頭義大利螺旋面到底有什麼好看的,隨便在腦後梳個發髻,再插個發梳就夠多了。
「听雅克說,艾莎和你堂哥的三個孩子都由你扶養?」
「是。」
「他們也住在這里嗎?還是夜丘?」
「不,他們住在巴黎市中心的新建公寓里,對他們而言,夜丘太無聊了。」
在她看來,巴黎才無聊呢,每天都是宴會、舞會、歌劇,真是浪費生命!
「你常常去看他們嗎?」
「從來沒有,但他們每一年都會回夜丘去住上十天半個月。」
「咦?既然你負責扶養他們,怎能不常常去探望他們?」
「我不想離開夜丘,事實上,自從解決那位越南公主的麻煩之後,我就不曾離開過夜丘了。」
「為什麼?」
「怕你回來的時候找不到我。」
那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听在雪儂耳里卻有如被人扔了一瓶冒煙的硝化甘油到她手上,而她全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它,屏息了兩秒,她猝然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視若無睹地望向綠意盎然的森林,心頭宛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焰住似的揪成一團,胃也抽緊了。
他甘願守在夜丘整整九年不離開,就為了等她?
她無法理解,只不過是一時迷上她而己,短暫的迷戀總是有清醒的時候,但他卻執著了整整九年,為什麼?
因為他們沒有正式道過別,所以他終結不了這段迷戀嗎?
「雪儂。」
不知何時,埃米爾悄悄來到她身後,雙臂親昵地環住她的腰,一陣甜蜜的溫暖立刻包圍住她,她輕飄飄地倚入他懷里,貪婪地品味散發在空氣中的愉悅。
「嗯?」
「九年前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頭一次見到你,我就迷上了你……」埃米爾低沉地呢喃。
「我知道。」日記上寫得清清楚楚的,不知道才怪。
「但當時我以為只要能夠得到你,很快就可以拋開對你的迷戀了……」
「這我也知道。」她也認為應該是如此,特別是經過了九年的分別之後,他早該將她拋到宇宙另一頭去了,誰知他竟然……
究竟是為什麼?
「可是……」埃米爾將下巴輕輕擱在她頭頂上,嗓音輕柔如絲。「那一夜風雨中,你逼使我發泄出心中的怒氣,當風雨停歇時,你也撫平了我心中的暴風雨,當時我就明白,我不再迷戀你了……」
「……」是嗎?那他干嘛守在夜丘等她九年?
「因為我愛上了你,雪儂,這就是我忘了告訴你的事。」
他……愛上她了?
乍聞這震撼性十足的告白,雪儂先是一陣錯愕,然後是激動、狂喜——按照以上的順序各三秒鐘,但不到十秒鐘,情緒忽又急轉直下,一路狂泄到冰點以下,狂喜化為惶恐、慌亂、駭異——同時發作,她猛然回身推開他,好像被人自身後捅了一刀似的,一時失措得說不出半個字來。
不,不對,他怎能愛上她,他愛的應該是另一個女人呀!
然而眼見埃米爾總是深沉不可測的眼神因她拒絕的姿態而流露出受傷的表情,顯然他是真的受到傷害了,才會突破他鋼鐵般的自制而顯露出來。
這個成熟的男人依然有他的弱點啊!
「埃米爾……」她不由吐出嘆息似的呢喃,僵硬的身子悄然融化,堅強的意志又遲疑了。
她主動趨前環出雙臂圈住他的腰,眷戀地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好一會兒,再徐徐仰起臉來與他四目相對,晶瑩的目光中充滿了無奈,難以割舍的痛楚刺穿了她的心,理智與感情在腦中激戰。
「雪儂?」他俯下唇來覆上她,聲音低啞而飽含無限柔情。
「你……」她憂愁的輕嘆。「不能愛上我啊!」
「不能?」
倘若埃米爾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沒有在歷史上留名,也沒有留下任何紀錄的阿貓阿狗,她就不需要這麼在意,在發現自己懷孕當時,她一定會設法說服自己,既然他只是歷史洪流中一粒無關緊要的小砂子,可有可無的小卒子,那麼她跟他攪和在一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二十世紀也罷,十九世紀也無所謂,只要影響不了歷史就沒什麼關系,然後,她會被自己說服,縱容自己順著感情而行。
可是……可是……
「不能。」
「為什麼?」
為什麼?
她能說嗎?
如果可以,她全心全意希望能夠拋開一切顧慮,放縱自己的感情,愛他、陪伴在他身邊,直到世界末日來臨的那一天。
如果他只是歷史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子的話。
但事實偏偏不是,雖然他並不是什麼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可是在勃艮地的地方性圖書館里還是找得到有關于他的紀錄——因為他是康帝酒園歷代主人之一,雖然不多,畢竟還是有,而且紀錄上還明載他曾經鬧過一件丑聞,既然有紀錄,那件丑聞便非發生不可,因為有紀錄的歷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不過這還不算什麼,如果只是一般性的緋聞,影響也大不到哪里去,重點是,他是愛上了一個女間諜。
不用懷疑,只要跟「間諜」這兩個字搭上邊,無論發生任何事肯定都是超大條的,就連打個噴嚏都可能把凡爾賽宮吹到北京去,否則以這時代的潮流,已婚男人另有情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實在不太可能鬧出什麼丑聞。
除非那個女間諜牽扯上什麼大事件。
而一八五七年正是好戰的拿破侖三世在位,八九不離十跟戰爭有關系,即使她萬分痛恨必須眼睜睜看著埃米爾和那種骯髒事扯上關系,但那是歷史,不是小學生寫作文可以隨心所欲想修改就修改的,無論是好是壞,都只能按照既定歷史去走,不然她干嘛這麼辛苦的壓抑自己的感情?
但現在他竟然說他愛上她了,難道她終究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歷史,造成歷史的變動,成為改變歷史的大罪人?
上帝,歷史不會有什麼可怕的大變動吧?
搞不好是扭轉了某場決定性的戰役,譬如英法聯軍被打敗了,或者奧地利在義大利打了大勝仗,也可能法國會打贏普法戰爭,結果好大喜功的拿破侖三世繼續做永世不朽的革命皇帝,還有四世、五世、六世……直至征服全世界……
見鬼,不會這麼恐怖吧?
不不不,不會的,或許埃米爾只是自以為愛上她,但總有一天他會踫上命中注定的女人,當他愛上那個女人時,才會發現此刻他對她的愛其實只是一種錯覺。
最好是這樣!
「埃米爾。」
「嗯?」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當他真正愛上那個女間諜時,他就會明白了。
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自己所愛的男人也能愛自己,她也是,但事實是,她不能享有這種奢求。
誰讓她和他是分屬于兩個世紀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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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儂擔心雅克會闖禍,沒想到先招惹上麻煩的卻是她自己。
不過說是麻煩,其實也不真算是麻煩,真正的問題是會牽連上埃米爾,但當時的她並不知道……
「希金,請幫我準備馬車,謝謝。」
「請問夫人要上哪兒?」
隨便哪里都好,只要能躲開埃米爾就行了!
倘若他沒說過愛她,即使分開是必然的結果,她依然渴望能夠把握這難得的機會,珍惜與他共處的每一分每一秒,濃醇的情意,美妙的回憶,不管經歷的時間多麼短暫,都會在她心中逗留一生一世。
但他說了。
不為她自己,只為了他,為免他愈陷愈深而惹來更多困擾,她不得不忍痛放棄與他相處的機會。
不過晚上睡覺時是絕對避不開的,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去睡,甚至跑去和雅克窩一床,埃米爾還是會走遍天南地北去找到她,然後大剌剌的把她扛上肩,在她的尖叫聲中捉回他床上去玩一場兩人都愛的翻滾游戲。
好吧,晚上避不過,起碼白天要避開。
于是,幾天後,趁埃米爾一大早就到公司去處理公務,而雅克又和伊德躲進地窖里「評監」埃米爾的藏酒,雪儂決定溜出門去走走,不到睡覺時間不回來,這總該能避開埃米爾了吧?
「呃……我想去看看結婚禮服縫制得如何了。」
「那麼,夫人是要敞篷馬車?」希金細心的再問。
雪儂不耐煩地拉拉裙擺,不經意露出硬紗襯裙的精致蕾絲。
就算要出門,不管流不流行、時不時尚,她還是不想把自己關在鳥籠里,不然光是想坐下就可能先趴到地上去找金子,或是轉個圈就把一旁無辜的小弟弟、小妹妹撞到艾菲爾鐵塔上去放風箏,那可就精采了。
她可沒計畫要替鼻子做整型,或被告隨身攜帶凶器!
「那還用說,這麼熱的天氣關在廂型馬車里,等我回來時早就燜到熟透了,再灑點調味料就可以給埃米爾做晚餐的主菜了,你認為如何?」
「謝謝夫人,不過先生吩咐過晚餐想吃小牛肉。」希金一本正經的婉拒了。
這家伙不會是從英國來的名牌管家吧?
「請等一下,那家伙又是干什麼的?」雪儂懷疑地指指那個剛爬上馬車後僕人座的家伙。
「索瓦老爺的隨從亨利,暫調至夫人身邊供夫人差遣。」
「不需要吧?」
「這是規矩,請夫人莫要推辭。」
見鬼的規矩,根本是多事,可惡,下次她要從後門偷溜!
「請告訴我,希金,這時候哪里最熱鬧?」
「中央市場。」
「是喔,那看過禮服之後,我就順便上中央市場去逛逛吧!」
馬車離去,悄悄地,大門口竟出現了應該早已出門的埃米爾與雅克,父子倆的表情同樣奇妙,清清楚楚寫著陰謀兩個大字,法文的。
「你確定是今天嗎,雅克?」
「請不要問我這種事,爸爸,應該問你自己的記憶力如何才對吧?」
「不過,如果爸爸的記憶力沒有凸鎚的話,這至少可以保證媽咪非再來一趟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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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拿破侖的鋼鐵雨傘型中央市場于二十世紀六O年代被搬遷至南郊之前,巴黎市內最早清醒的區域,毫無疑間是中央果菜市場。
清晨三、四點,市場的搬運工、批發商和訂貨商等就已在市場內忙碌的穿梭來回,由于出門前多半只吃了一些咖啡和面包女乃油,他們的工作又十分消耗體力,因此到了上午十點左右便需要來頓夠結實、夠分量,又簡單又便宜的大餐補充一下能源,不然市場還沒打烊,他們就得先暫停營業了。
雪儂就在大家捧著餐盤大快朵頤的時候來到中央市場。
「原來這就是拿破侖的鐵傘市場,的確……」她好奇的東張西望,隨從亨利盡責地尾隨在她身後。「嗯嗯,挺有風味!」髒亂嘈雜得很有風味。
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魚腥羶和羊騷味,滿地黏糊糊的髒水,一腳踩下去總伴隨著咕嘰咕嘰的配樂,順便濺起幾道疑似謀殺後的血跡,那些捧著餐盤聚在一起的工人卻似一無所覺,兀自大口喝酒、大口吃東西,一連拉開大嗓門出口成「髒」的閑聊,豪氣干雲,氣勢磅礦,標準十九世紀巴黎低下階層風格。
「他們在吃什麼?」
「多半是廉價的蔬菜和較不高尚的動物部位。」
是喔,蝸牛就夠高尚了!
「譬如?」
「牛頰肉、牛肚、羊肚,豬腳羊腳,公雞雞冠,或者公羊的驕傲。」
「公羊的驕傲?」都被吃光了,還有什麼好驕傲的?
「就是公羊的……」亨利用力咳了兩下。「那個!」
見亨利說得不太自在,眼神還游移不定的飄到兩旁去流浪,雪儂腦際靈光一閃,豁然恍悟,差點笑出來。
「喔,那個『驕傲』!」
「呃,對,那個驕……咦?卡帕娜夫人也來了!」
「卡帕娜夫人?」雪儂疑惑地重復,目光下意識隨著亨利的視線轉動,尋找目標。「誰……哇,美人!」
高尚的淑女不應該出現在這種時候的中央市場,雪儂以為她是唯一僅有的一個異類,沒想到會在嘈雜喧囂的市場通道上面對面踫上另一位,還是個黑發黑眼的薩丁尼亞美女,嫻靜優雅體態端莊,有貴婦人的雍容風範,也有純女人的嫵媚風情。
不過最教雪儂佩服的是,要到這種滿地污濘的地方來,那位美麗的貴夫人竟也堅持要套上撐裙架,寬大渾圓的蓮蓬裙穿在身上好像掛著半個地球在身上。
應該是西半球吧!
「她是誰?」
「卡帕娜夫人擁有一家高級沙龍。」亨利低聲解釋。
「藝文沙龍?」雪儂好奇的盯住對方看,對方也跟她一樣驚訝的看回來。
「這個……」亨利想了一想。「算是吧,正確講應該是研究政治歷史的沙龍,在那兒出入的主要是政治人物與外交官等紳士名流,是十分高尚有水準的沙龍。每一回沙龍舉辦宴會之前,卡帕娜夫人都會親自出來選購食材以確保餐飲的品質。」
「是喔,不過……」雪儂有點疑惑。「她親自跑到這種地方來,她的丈夫沒有意見嗎?」
「卡帕娜夫人原是法國駐奧大使的妻子,四年前她丈夫過世,遺留給她不少財產,她才有能力設立沙龍。」
「原來她丈夫已過世了,那麼……」雪龍收回視線。「你之所以會那麼清楚,是因為埃米爾常常去卡帕娜夫人的沙龍『研究歷史』羅?」一個疑問產生另一個疑問,最後,終于到達真正的疑問。
她沒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點酸溜溜的,但忠心的亨利即刻注意到了。
「不不不,先生從來沒去過卡帕娜夫人的沙龍,事實上,先生已有九年沒有來過巴黎,而卡帕娜夫人的沙龍是三年前才開始的,先生不可能去過!」他慌忙為主人辯解。「說實話,我會這麼清楚是因為席勒少爺是沙龍的常客,他……」
他猶豫一下,不曉得適不適宜再往下說,但為了主人的「清白」,他還是照實說了。
「呃,席勒少爺似乎迷上了卡帕娜夫人的外甥女,不時丟下工作不管,流連在沙龍里,索瓦老爺常常命我把席勒少爺捉回公司里去工作,老實說,連我都覺得席勒少爺實在太不像話了。」
「埃米爾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先生也因此警告過席勒少爺好幾回,並拒絕替席勒少爺支付生活之外的額外開銷,希望席勒少爺能知所警惕,可惜席勒少爺絲毫不懂得收斂,還到處放話說先生已立他為繼承人了,再以先生的繼承人身分到處掛帳,甚至上賭場欠下不少賭債呢!」
有其祖必有其孫,又是另一個弗朗!
雪儂暗忖,決定要警告埃米爾小心一點,然後望著卡帕娜夫人竟然筆直地正對著她而來,猜測對方想干什麼?
不會是想在這種地方「招攬生意」吧?
卡帕娜夫人先看一下亨利,再以一種貴族式的高雅腔調詢問︰「難得在這里見到東方人,請問這位夫人是?」
原來她是認出了亨利。
雪儂恍然大悟,正想回答對方,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亨利便搶先替她回答了,而且神態間十分得意。
「于夫人是先生的未婚妻。」
聞言,卡帕娜夫人即刻收回目光移向一側,「原來是你們那位席勒少爺的未婚妻。」她低語,口氣間隱約有幾分輕蔑,別說禮貌上的打招呼,似乎連看都不屑再多看雪儂一眼。
「不不不,是埃米爾先生,他也到巴黎來了。」亨利鄭重更正。「自從埃米爾先生的宅邸興建好之後,埃米爾先生從沒有來過,因此那兒一直都只有管家、廚師和兩位雜務女僕,埃米爾先生來得又很突然,來不及徵雇新的僕人,索瓦老爺才會把我調到埃米爾先生的宅邸。」能夠甩開那個狐假虎威的紈褲少爺,升級伺候真正的「老大」,這就是亨利得意的地方。
「裘雷歐瓦?他離開夜丘了?」卡帕娜夫人錯愕地驚呼,目光刷一下又拉回雪儂身上,眼神中除了驚愕之外還有一絲難以捉模的情緒。「他的……未婚妻?」
有問題!
雪儂眯起雙眼。「你認識埃米爾?」女人是好奇的動物,尤其是有關于「她的男人」的事,不立刻問出來腦筋會暴走的。
卡帕娜夫人又盯著雪儂看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口,「每年十一月,我都會親自到勃艮地選購葡萄酒。」表情已回復原先的端莊高雅,聲音柔和溫婉,就像貴夫人最完美的典範——專門放在櫥窗里展示用的。
「所以,你認識他一段時間了?」
「三年。」
「是嗎?我認識埃米爾十年了!」雪儂月兌口而出,帶著很明顯的炫耀性質,說完才察覺自己的表現很幼稚又無聊,超丟臉。「呃,我是說,我好像從沒听他提起過你。」
卡帕娜夫人眼中掠過一絲黯然。「或許對他而言,我只不過是一個客戶,不值一提吧!」
見狀,雪儂幾乎可以肯定眼前這位卡帕娜夫人對埃米爾的感覺可不僅僅是單純的主客關系而己,卡帕娜夫人要是對埃米爾沒有什麼「特別A計畫」,她就把眼楮挖下來炒辣椒!
只是不知埃米爾對卡帕娜夫人又是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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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計畫晚餐時間過後再回埃米爾的宅邸,但與卡帕娜夫人分開後,雪儂馬上就吩咐亨利送她回家。
「咦?你今天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過剛好,我有事要問你!」
顧不得訝異,她一把捉住埃米爾,只顧把埃米爾往書房里拖,沒注意到埃米爾與雅克交換了一下眼色,雅克還比了個OK的手勢。
沒錯,是今天!
「說,你跟卡帕娜夫人有什麼關系?」前言省略,一開口便直搗黃龍。
「生意關系。」埃米爾好像早有準備,以最從容的態度回答她。
「她很美!」雪儂指出事實。
「的確,像懸掛在皇宮大廳的畫像。」只供觀賞評鑒,其實一點內涵也沒有。
「她還是個貴族夫人!」
「貴族都是虛有其表的廢物。」
「可是……」才兩個字,剛起頭的潺潺塞納河突然斷流,雪儂張著嘴僵住。
請等一下,她在吃什麼美國干酪醋?
不管是卡帕娜或卡蜜拉,埃米爾想跟任何女人來上幾條香腸火腿,她都沒有權利說話不是嗎?
沒錯,她是沒有權利!
「可惡!」她咒罵著回身走人,罵自己,也罵這該死的十九世紀!
埃米爾默默注視著她的背影,目光沉靜如晦,唇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回身面對兒子,父子倆交換著只有他們明了的眼神……
再過一個星期,結婚禮服終于趕制完成,在這之前,埃米爾和雪儂早已在巴黎市公所的婚姻證書上簽好字,並在婚姻證書上認領雅克為婚生子,同時確認了他們母子倆的合法身分,因此禮服一完成,他立刻帶著雪儂和雅克回到勃艮地,在一座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里的小教堂舉行宗教儀式。
婚禮過後,眾人回到古堡,雪儂立刻進入主臥室找到「門」,一俟埃米爾和雅克道過別,半刻也不敢多耽擱,她立刻牽起雅克的小手。
「我們……」一顆心擰得像月兌水機里攪成一團的破布,她幾乎說不出話來,也不敢看埃米爾,唯恐一時沖動改變主意,而他們是不能不回去的。「要回去了。」語畢即毅然拉著雅克進入「門」後,門,輕輕關上。
埃米爾默不吭聲的目注雪儂母子倆離去,隨即回到樓下書房,伊德正在等他。
「他們走了?」
「走了。」
「現在呢?」
「回巴黎。」
「咦,回巴黎?干嘛?」
「卡帕娜夫人,她會去找我,然後我就得盡全力去追求她。」
「耶?」
「接下來,我會不會死就得看雪儂了!」
死?!
伊德的臉突然抹上一層鍋底灰,好像綠巨人剛發現自己變成粉紅色的玉米粒,無限驚恐。
「請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為了讓她回到我身邊,我不能不冒這個險。」
「對不起,我一個字也听不懂。」
「不過放心,我會預先寫好遺囑放在律師那里,如果雪儂沒有回來,有遺囑就不會引起爭執了。」
「你你你……你要寫遺囑,還教我放心?」
「你不認為我應該留下遺囑?」
「……我想接下來九年我最好都跟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