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沒人?
是在一樓的大書房里工作嗎?
想了一下,她悄悄從男主臥更衣室里的內梯溜到花園,想說要再從花園里偷偷繞到大門,裝作她是來拜訪的。
「于小姐?」
沒想到模不到兩步就有人叫她,正在練習做小偷的人嚇得差點一頭撞進玫瑰叢里做針包,掐著心頭小鹿的脖子回頭一看……
「耶,是你!」真巧,又是那個認識她的車夫。
「您怎會在這里?」車夫有點明知故問之嫌。
「呃,呃,我……」雪儂尷尬的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啊,來找埃米爾先生的嗎?真不巧,他到巴黎去了。」
雪儂一怔,「巴黎?他到巴黎干什麼?」她月兌口問。
「听說是去參加宮廷舞會。」車夫說。「好像埃米爾先生並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因為是他請人家替他要到邀請函的,他不去就太失禮了。」
埃米爾請人家替他要邀請函?
難不成是……
一定是!
「舞會是什麼時候?」雪儂急問。
「今天晚上。」
「今晚?!」雪儂尖叫,那怎麼來得及,這里又沒有法拉第讓她飆車!「你有沒有辦法在舞會開始前送我到那里?」
「舞會開始前?」車夫遲疑了一會兒。「很趕的話是可以,但……」
「好,那你先去準備馬車,待會兒我就到車庫找你!」
不給車夫反對的機會,她說完回頭就跑,直接沖回女主臥——她已經習慣先從女主臥開始找「門」,可是她才跑進去幾步就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咦咦咦,那不是我的電子鬧鐘嗎?」
再仔細環視一圈,她更詫異了。
沒有電燈,依然是煤油燈,她可以肯定還在十九世紀,可是,她所有東西竟然全都跑到這里來了,全都在她離開二十世紀時的地方,她換下來的牛仔褲就橫躺在床上,運動鞋一東一西落在床兩邊地上,還有她的手表和鑰匙圈、背包……
她滿懷疑惑地再跑進更衣室。
果然,所有衣物全都在,包括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的服裝,內衣,就連她的珠寶首飾也都在更衣室里的小化妝間里。
現在又是怎樣?
她困惑地猛搔腦袋,但不過一會兒就甩甩頭,開始手忙腳亂的整理行李,努力把需要用到的東西全塞進小小的行李箱里。
現在沒時間想那種事,先應付過眼前的問題再說。
十五分鐘後,她拖著兩箱行李到車庫,先遞給車夫一枚小鑽戒,又給他看另一枚大鑽戒。
「如果你趕上了,這枚大鑽戒也給你!」
「沒問題,于小姐,一定趕得上!」
大鑽之下必有快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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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于小姐,埃米爾先生在巴黎的宅邸。」
「趕上了嗎?」
「應該吧。」
「最好是。」
雪儂暈頭暈腦的晃下馬車,從啟程開始直至到達為止,她就像雪克杯里的冰塊一樣,在車箱里天旋地轉、翻天覆地,現在,她終于可以被倒進酒杯里享受一下平靜的滋味了。
車夫扶著雪儂上了階梯,再把行李從馬車上拿下來放在她腳邊。
「小姐,您的行李。」
「謝謝,如果你不想讓埃米爾知道,可以先走了。」
看著馬車消失在車道盡頭之後,雪儂方才轉回來拉兩下門鈴,片刻後,大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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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帶誰去?」
起居室里,埃米爾手握一杯紅酒倚在紅磚壁爐旁,面無表情地環視每一張期待中透著央求的臉。
「誰也不帶。」
頓時,天與地一起崩塌了,三道尖銳的聲箭同時刺入埃米爾的耳膜里。
「我是你妹妹,為什麼不帶我去?」瑪克琳憤慨怒吼。
「我從沒參加過宮里的宴會,埃米爾,求求你帶我去吧!」伊蓮娜哀憐乞求。
「這是難得的機會,我命令你帶娥潔妮去!」子爵夫人威嚴十足。
埃米爾垂下半眸,默不吭聲,靜靜喝他的酒,于是,聲箭升級為火炮,開始轟隆隆的做重點攻擊。
「我不管,你一定要帶我去!」
「埃米爾,我這輩子就求你這一次!」
「你沒听到我的話嗎?埃米爾,我叫你帶娥潔妮去!」
「或者……」
在一片轟炸聲中,冷不防突然穿插進一個笑吟吟的聲音,男人的,說也奇怪,這聲音一出現,轟炸聲就消失了。
「你帶我妹妹去,我帶你妹妹去,嗯?」
埃米爾拉高視線投向起居室另一頭,那兒有一對年輕男女,男的瀟灑俊俏,女的溫婉嬌美。
「很抱歉,沛皮尼,老實說,我並不想去,更不可能帶任何人去。」
「既然你不想去,又為何要我替你準備邀請函呢?」
「因為他想帶去的人不在呀!」斜坐在窗上的伊德笑道。
「哦?」沛皮尼瞄一旁的妹妹梅耶,後者表情隱隱有些黯然。「埃米爾想帶誰去呢?」
「他呀,」伊德也瞄了一下眼,不過他瞄的是三張黑瞼。「他想帶……」
「埃米爾先生,很抱歉打擾,但外面有位于小姐,她說是……」
鏘!
酒杯碎裂聲打斷了女僕的話,不過她也沒打算說完,因為起居室里已經不見埃米爾的蹤影了。
「那位于小姐是誰?」沛皮尼愕然問。
「真厲害!」伊德哈哈大笑。「總是能在最緊急的時候趕到!」
片刻後,埃米爾回到起居室,大家都感覺得到他不一樣了,雖然他的表情依舊冷峻,但腳步十分輕快,甚至有點雀躍。
「我們雪儂小姐趕到了?」伊德問。「在更衣?」
埃米爾頷首,到酒櫃旁為自己重新倒一杯酒。
「可惡,那個女人又來干什麼?」子爵夫人忿忿道。
「現在我總算明白為什麼你們那麼討厭她了!」瑪克琳喃喃嘟囔。
「那個該死的女人真不知羞恥,老是纏著埃米爾!」伊蓮娜更是咬牙切齒。
是誰在纏著誰呀?
十五分鐘後,雪儂出現了,說實話,她穿的根本不是十九世紀的女裝,而是二十世紀的晚禮服,一款復古風味十足的晚禮服。
白緞長袖禮服後面垂著一小段拖地的裙裾,低胸露肩的衣領上是一圈白色大玫瑰,蓬松飽滿的裙擺處也繞著一圈更大的白玫瑰,襯上高挽的雲鬢上那朵白玫瑰,還有珍珠耳飾、珍珠項煉,濃淡適宜的晚宴妝,她看上去是如此高貴大方又浪漫典雅,就像一朵嬌艷欲滴的白玫瑰。
起居室里的男人們全都看痴了眼,甚至女人們也張著嘴一時吭不出聲來。
「抱歉、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不要緊。」
「那麼,可以出發了嗎?」
「當然。」才幾句話,埃米爾就帶著雪儂走人,早已忘了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那就是……」沛皮尼又瞥向梅耶,後者咬著下唇,幾乎要哭了。「埃米爾心儀的女人?」
「何止心儀,埃米爾簡直是……」伊德滑稽的咧咧嘴。
「怎樣?」
「怕她,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嗯?」
男人會怕女人,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女人太凶悍,男人壓制不住;另一種是太在乎她,所以怕她生氣。
就埃米爾而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第二種情況。
听伊德一說,不僅沛皮尼兄妹啞然以對,子爵夫人和伊蓮娜更是愀然色變,當下就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積極籌畫卑鄙無恥、下流齷齪的計策,陰謀暗中搞破壞,很快的,瑪克琳也加入了,因為雪儂「搶」了她參加宮廷舞會的機會。
無論如何,她們絕不能讓埃米爾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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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樂麗宮里專門舉辦宮廷舞會的元帥之房,這晚也擠滿了兩、三千人,胸前配滿五顏六色勛章的顯貴男士們仿彿閃閃發亮的聖誕樹,一座座結婚蛋糕掐著繡花手帕搔首弄姿,頻頻拋媚眼,順便用扇子發送無線電報給情人。
在路易國王一行人入場,王妃就座之後,管弦樂團才開始演奏卡德利爾舞曲,于是,舞會開始了,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廳中央開始跳舞,只余下少數人仍然待在原處,譬如埃米爾和雪儂,因為除了華爾滋和加洛普舞之外,雪儂都不會跳。
「埃米爾。」
「嗯?」
「你打算整個晚上都用馬臉跟人家打招呼嗎?」
從第一腳踏入杜樂麗宮,埃米爾就寸步不離的守在雪儂身邊,舞會開始之後,只要有男人過來來邀請雪儂跳舞,他的臉就會拉成隔夜的法國面包——又長又硬,再用比鋼鐵更生硬的語氣替她拒絕,她只好一直用左手持扇擋在臉前。
請離我遠點,這里有大型危險動物。
「……你沒來。」
听他指控的語氣,雪儂立刻知道他說的是五天前她的承諾。
「對不起嘛,」她理虧地吐吐舌頭。「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到突然有人來找我,還死賴著不走……」
「男的?」聲音有點陰沉。
「女的。」
「你應該告訴我聯絡你的方法。」聲音正常了。
「這個嘛……」雪儂沉吟苦思半天。「好難!」要真那麼容易,時光機就不必發明得那麼辛苦了。
埃米爾沉默一會兒。
「你想再參加宮廷舞會嗎?」
「不想!」
「為什麼?」
「我只是想看看路易國王,現在看過了,我還來干什麼?」
凝眸注視著她,埃米爾又靜默片刻。
「那麼,要如何你才肯留下來?」
「留下來?」雪儂訝異的復述道。「留在哪兒?」
「巴黎,我必須處理一些公事,暫時還不能回夜丘。」
他要處理公事,關她什麼事?難不成要她客串秘書?
「你可以派人送我回去嘛!」
「我希望你留下來。」
「可是……」雪儂原想繼續拒絕,但轉眼一想,不是早已決定要來看看為什麼只有她會踫上這種事的嗎?
那麼,是不是應該順其自然才對?
不然靠她自己,一點頭緒都沒有,連怎麼開始,要從哪里開始都不知道,又找得出什麼答案來?
好吧,就順其自然!
「呃,我是說,古堡的女主臥,有人會進去嗎?」
埃米爾呆了一下,不解她為何突然轉到這個問題上來。「不會,女主臥沒有人住,自然也不會有人去清理,尤其是在你出現之後……」
「我?」
「要知道,我們國家的習俗與你們不同,在我們國家,淑女是不可以出現在男士的臥房里的,倘若被人看見了,你的名譽將會徹底被毀,因此我特別交代僕人,沒有得到我的同意就不許進女主臥,所以,不會有人進去。你問這個做什麼?」
很好,這麼一來,她的東西就不會被發現了。
「隨便問問。」雪儂說,「我帶的衣服不夠,怎麼辦?」再次轉開話題。
「你願意留下來?」埃米爾雙眼瞬間灼亮起來。「沒問題,衣服不夠,明天我就叫人來幫你量身訂做!」
雪儂聳聳肩。「好,不過樣式由我自己決定。」她拒絕變成另一座結婚蛋糕。
埃米爾毫不猶豫的點頭同意。「當然。」
問題解決了,看得出埃米爾很高興,再有人來邀請雪儂跳舞時,他的表情依舊冷峻,但代替她婉拒的口氣緩和多了。
「埃米爾。」
「什麼?」
「到底哪一個才是你?」
俯下眼來,「嗯?」埃米爾不解的凝睇她。
雪儂仰起眸子迎視他的目光。「當你跟我獨處的時候,毫無疑問,你是最最親切溫和的標準紳士,可是……」她沒再說下去,相信他也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埃米爾垂下視線,沉默片刻。
「我怕嚇跑你。」
說得也對,那一回如果不是他及時撤下冷峻的氣勢,換上溫和的面貌,她八成會嚇得再也不敢來了,說不定還會連夜搬離古堡;之後,若非他繼續保持親切隨和的紳士風度,就算來了,她也會盡量避開他,因為她最討厭「傲慢」的有錢人。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杜奧布羅杰家雖富有,但她的作風向來是最平民化的,交朋友只交那種以誠心對待彼此的人,從不考慮家世財富,除了訂制這批泡泡袖的復古女裝之外,她所有衣物用品都是杜奧爸爸、媽媽主動買給她的,不然她的東西都會用到已經連修補的價值都沒有才丟掉。
她從不認為財富是一件值得驕傲炫耀的事。
不過……「你是說,我對你最初的印象才是對的?」她覺得不像啊!
埃米爾又靜默了好半晌,突然問︰「你還想跳舞嗎?」
「呃?」漠不相干的問題,听得雪儂腦筋有點轉不過來。「不想,我只是來看看路易國王長什麼樣子的,根本沒想過要跳舞。」
「那我們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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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們回到宅邸時仍然相當早,不過剛過午夜而已,但不能參加宮廷舞會的人沒事干,都早早就去睡了,除了盡責的老管家還在等門。
「先生還需要什麼嗎?」
「你累了嗎?」埃米爾問雪儂,後者搖搖頭,他便吩咐老管家,「幫我們準備一些點心和紅茶,然後你就可以去睡了。」再轉注雪儂。「你先去更衣,待會兒在書房見。」
半個鐘頭後,雪儂來到一樓的書房,見埃米爾端著一杯酒在書桌後沉思。
「你有什麼事想告訴我嗎?」
見她出現,埃米爾立刻起身以示禮貌,待她落坐後,他又親自替她倒紅茶,並把點心盤子挪到她面前,再回到他自己的座位坐下,又端起酒杯淺酌,默然沉思。
好一會兒時間,書房里沒有丁點聲音。
「我有兩個叔叔,」他突然開口了。「明天你就可以見到索瓦三叔,他是個非常忠厚老實的人,因此我可以放心的把公司交給他;但弗朗二叔,他是個典型的浪蕩子,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總以為只要有我父親無限制供應他金錢,為何他要工作?于是每天吃喝玩樂,缺錢就跟我父親伸手……」
凝望著玻璃杯中暗紅的液體,他繼續往下述說。
「起初父親一直忍耐,直至弗朗叔叔學會賭博,債主開始到我家來討債,父親不得不縮減他的津貼以示警告,但弗朗叔叔依然故我,于是父親只好一再縮減他的津貼,一再勸誡他,終于有一天,我父親警告他,倘若他再不戒賭,父親會把他趕出門,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他頓了一下。「兩天後,我父親因為落馬意外摔斷脖子去世!」
雪儂呆了呆。「咦?」這麼巧?
「父親去世前,我一直在倫敦念書,後來又到巴黎繼承舅舅的財產與公司,直到父親去世後,我才回到夜丘繼承康帝酒園,學習種植葡萄與釀酒的知識,而弗朗叔叔也很殷勤的提供他的協助,又主動提議說他可以暫時替我處理帳務方面的問題,好讓我專心學習,因為他是我叔叔,我相信他……」
听到這里,沒來由的,雪儂突然覺得背脊有點發涼,趕緊端起杯子來喝下好幾口熱紅茶,卻依然驅不走胸口隱隱的心寒。
「之後,伊德他父親好幾次私底下警告我弗朗叔叔不可信,並告訴我父親去世前正在猶豫是否要趕走弗朗叔叔,考慮再三後,我決定收回帳簿。記得當時已經相當晚了,叔叔剛從外面回來,由于他時常不在家,所以我決定立刻去找他收回帳簿,不意卻恰好被我听見他在對嬸嬸炫耀……」
敘述突然中斷,埃米爾仰杯一口飲盡杯中的酒,粗魯的橫臂抹去唇邊的酒漬,又深呼吸好幾下,仿佛在壓抑什麼。
「他對嬸嬸炫耀說,害死我父親是他這輩子做過最聰明的事……」
果然!
雪儂心頭頓時涼到谷底,雙手捧著熱騰騰的紅茶,卻溫暖不了她的心。
「接著他又說,如我這般溫和好說話的人,他隨便哄哄就可以吃定我了,過兩年他會再安排另一次意外,由于我尚未娶妻生子,屆時我的財產將會由弗朗叔叔的長子繼承,這就是他的計畫……」
「上帝!」雪儂驚恐地申吟。
「就在那一刻,我才霍然恍悟是我的溫和脾氣害死了我父親,若非叔叔認為我很容易控制,他不會害死我父親,同時我也了解到只要我是個富有的人,我就沒資格做我自己,我必須是個人家不敢輕易招惹的人……」
以他的處境來說,的確是,看看伊蓮娜和子爵夫人就知道了,也難怪起初幾次見到她時,他會認定她是心懷不軌來誘惑他的。
在某些狀況下,擁有財富反而不是好事。
「所以你才會迫使自己成為一個令人忌憚的人,」雪儂低語。「其實你的本性溫和又親切,是個好說話的好好先生。」說穿了,他只是在保護自己。
埃米爾面頰抽搐一下,又倒出滿滿一大杯酒猛然一口喝下,繃著下顎沒說話。
「但是,埃米爾,」雪儂溫柔的低喃。「你父親的死不能怪你呀!」
「為什麼不?」埃米爾憤怒的反駁。「如果當時的我跟現在一樣,你以為弗朗叔叔還會害死我父親嗎?」
呃,這個嘛,說得也沒錯啦,如果當時他也像現在這樣嚴峻冷漠、難以控制,害死他父親也沒用,搞不好還會立刻受到他的懷疑、調查,屆時就算他叔叔想再安排意外害死他,也要擔心人家會再次懷疑到自己身上來,果真如此,恐怕連半毛錢都享受不到,他叔叔就會被送上死刑台了。
「現在你叔叔呢?坐牢?」
「我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凶手,所以給了他一筆錢叫他離開,再也不許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會親手殺死他!」
害死人竟然連坐牢也不用!
雪儂不禁恨恨地無聲罵了一句粗話,再無措地凝住埃米爾因為懊悔和自責而顯得有點扭曲的表情,明明知道錯不在他身上,她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應該如何說服他,更無法抹平他的痛苦。
他已經鑽進牛角尖里爬不出來了,她知道。
但就算明知如此,她也無能為力,畢竟她才十九歲,也不是多成熟的人,更沒有經歷過那種事,不了解那種痛苦的心理,說出來的話多半是不著邊際的。
她只知道藉酒消愁不是個好主意,最後只會變成不可理喻的酒鬼,想叫他別喝了,又知道他一定听不進去,眼見他不斷斟滿酒杯,灌下一杯杯苦酒,徒勞的想澆熄滿腔怒火——針對他自己的怒火,不知為何,他這種無肋的舉止竟使她感到一種奇妙的,不尋常的,又悶郁又亢奮的情愫逐漸在心中擴展開來。
這種感覺她從沒有過,很陌生,還帶著一絲焦躁感,心里似乎急著想做什麼,卻又不知道究竟要做什麼,因為如此,又多惹來一份憤怒,使她差點跳起來揪住埃米爾搖到他清醒為止。
但她沒有。
她只是驚愕的,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因為,就在這一瞬間,她突然醒悟自己終于對埃米爾動心了。
說實話,埃米爾確實是個條件超優的男人,也積極表現出追求她的態度,然而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也有半年多了,她卻從不曾為他動過心,喜歡,有,就像喜歡朋友那樣;但動心,完全沒有,因為以她對他的認識,他跟其他男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一般而已。
直至此刻,她才發現他是不同的,他不是傲慢的富家子弟,也不是沒經歷過痛苦挫折的膚淺男人,所以他才會顯得比費艾成熟,明明只有二十八歲,看上去卻有三十八歲的老成。
只有痛苦才會逼使男人以最快的速度成長、成熟。
不是特別的男人,條件再好也看不進她眼里,而他正是一個特別的男人,一個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充滿自責的、痛苦的,連想做他自己都由不得他的男人。
唯有痛苦的男人才會使女人心疼、憐愛。
她不喜歡懦弱的男人,但他並不是懦弱,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從那份痛苦憤怒的自責中解月兌出來而已。
痛苦自責逼使他成長,但痛苦自責也困住了他。
見他猶如困獸般在自己設下的牢籠內絕望的掙扎,這不是他——嚴酷冷峻的他,也不是他——溫和親切的他,這是另一個茫然無助的他,三者融合成一個特別的他,一個既強韌又無助的男人,這使她心動了。
然而,心動了又如何?
他們分處于兩個世紀,根本沒有機會在一起,更何況,在未來的某一天,另一個女人才是他會傾心的對象,他愛的將是那個女人而不是她,現在他只是一時迷上她而已。
心動了又如何?
自找苦吃而已!
想到這,她不禁苦笑一下,旋即悄悄起身,悄悄離去,想回房去想想她是不是應該馬上離開比較好?
誰知她的手才剛握上門把,一條有力的手臂即橫過來壓在門板上,濃濃的酒氣自她頭頂上撲下來,她咽了口唾沫,忐忑的抬起眸子對上一雙紅通通的眼,那深沉而抑郁的眼神仿彿有魔力般瞬間便攫住了她的心神,使她再也無法動彈,也無法做任何思考……
然後,他另一只手圈住了她的頸背,大拇指以驚人的溫柔摩挲她的喉頭,直至她喘不過氣來,大拇指才移到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高臉……
而雪儂腦海里卻依然一片空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臉緩緩俯下來,雙唇以足以令鋼鐵融化的柔情在她的嘴上移動,再徐徐分開她的唇,在他的舌頭悄悄潛入她溫暖的口中時,猝然一股興奮刺穿她,她低低申吟一聲,情不自禁迎向他的侵入,迫不及待地回應他的溫柔……
因為她的反應,他的雙臂猛然圈住她,于是,他們的身體密合了,緊緊的,沒有一絲縫隙,不一會兒,他的吻逐漸加深,開始變得有侵略性,同時,他的手掌也覆上她飽滿的胸脯,驀而又是一陣熱力竄流她全身,她又不由自主的申吟著將自己送入他手中……
她的舉動顯然鼓勵了他,擁著她的手臂驟然收緊,他的親吻愈加猛烈,他的仿佛狂風掃落葉般肆無忌憚……
突然,他猛地推開她,踉蹌後退一步,粗重的喘息聲在書房里回蕩。
而她卻仍是一腦子麻糬,直到她看見他眼中赤果果的,一種純粹野性的、狂暴的、饑渴的,她才悚然回過神來。
「現在,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我,」他以極力壓抑的語氣說,聲音十分沙啞而粗嗄,雙拳因過度用力緊握而顯得有些顫抖。「在我還控制得住自己之前,回你的房間去!」聲落,他又退開兩步背過身去。
毫不猶豫地,雪儂以最快的速度打開門沖出去,奔上樓梯跑回房里。
對,她必須離開他,離開這個世紀,以最快的速度,免得愈陷愈深和他牽扯不清。
沒有希望的未來,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然而,翌日早晨,當雪儂下樓準備向埃米爾提出要盡快離開的決定時,一對上他那雙格外柔和又親密的眼神,即刻明白他已經察覺到她對他的心動——由昨晚那個熱情得幾乎令他失去自制力的親吻,才會出現那種眼神,結果她不但什麼也說不出口,還不由自主地漲紅了臉。
埃米爾莞爾,很體貼的裝作沒注意到。
「用早餐嗎?」
「呃,呃,是。」
「那麼,一起去吧!」
「呃,呃,好。」
于是,被動的,她被領向餐室,該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很顯然的,雖然她的理智很清楚盡快離開才是正確的,但她的情感卻一點也不想離開。
前鋒戰還沒開打,理智就認輸了。
「其……其他人呢?」她極力想找回鎮定。
「在巴黎,沒有人會在早上十一點以前起床,那不合潮流。」
起床時間還要合乎潮流?
呿,自己散漫還要找借口!
「那你呢?你又算什麼?」
「我有工作。」
「在巴黎,辛勤工作合乎潮流嗎?」
「一點也不。」
「換句話說,你是個落伍的人?」
「也許是吧。熱巧克力?」
「……是,謝謝。」
明明僕人就在後面等著伺候他們,他卻很體貼的親自為她倒熱巧克力,親手為她在面包上涂抹果醬再遞給她,又把乳酪的盤子挪到她面前,她不禁嘆了口氣,再聳聳肩。
管他的,墮落吧!
只要她先做好心理準備,這是一段不會有結果的感情,在十九世紀談一場戀愛再回去又有何不可?
初戀總是沒有結果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