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被他嚇了一跳,手里的托盤險的跌在地上,連忙道︰「周管事打發奴婢來給三少爺送蓮子羹,見少爺睡著了,未敢打擾。」
「那倒是我誤會你了,我還以為,你是瞧我這張臉瞧得入了神呢」谷韶言懶洋洋地張開眼楮,朝姚織錦有意無意地覷了一眼,「你沒長嘴啊,不知道喚我一聲?大冬天的,那蓮子羹若是凍涼了根本沒法子入口,你是存心想讓我吃了冷物鬧肚子?」
姚織錦咬了咬牙︰「奴婢不敢。」
「進來罷」谷韶言一翻身坐了起來,順手撿起地上的書卷,隨意往石桌上一拋,「柳絮不在,難不成還要本少爺親自來接你手上的東西?」
吃吃吃,吃死你算了她就真弄不明白,同樣是少爺,那谷韶謙溫文爾雅,在下人面前一句重話輕易也不肯說,怎麼偏生有個這麼煩人的弟弟?這會子還讓她進院子,萬一再被何氏知道,又給她安上一個與少爺肆意調笑的罪名,她豈不是會死得很難看?
「奴婢只是一個粗使丫頭,按規矩是沒資格進主子的院落的,還請少爺不要為難奴婢。」她低眉順眼地道。
谷韶言又瞥了她一眼︰「我瞧你這話不是味兒啊,怎麼,肚子里藏了許多委屈?我叫你進來便進來,只管磨蹭,莫非還想去柴房住一晚」
姚織錦左右無法,只得一腳跨進院子里,直楞楞地將托盤往石桌上一放,轉身就要出去。
「唉,你怎麼就是學不會呢?主子沒讓你走,你就不能走。你也做過小姐,從前你們家的下人也是這般不知禮?」谷韶言搖頭似有惋惜之意。
再唧唧歪歪我就咬死你姚織錦在心里月復誹,表面上卻依舊是恭恭敬敬的,眼觀鼻,鼻觀心,欠身道︰「不知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谷韶言抿嘴一笑︰「你把蓮子羹給我端過來,瞧瞧冷熱是否合適,本少爺現在就要吃。」
姚織錦只得依言端起那盞蓮子羹,手指踫了踫食盅邊緣,覺得已不燙手,便送了過去。
「喲,本少爺和你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怎麼見到我還臉紅?」谷韶言朝她臉上張了張,開口戲謔道,「若你喜歡我這張臉,我可以回我母親將你調過來院子里做事,反正你心心念念,不過是在我們這些少爺姑爺身上打主意,我成全你一次又如何?」
又來了,又來了這個該死的谷韶言,從小養在綾羅堆里,生活既安逸又富足,怎會有如此深重的不安全感?他是不是見一個丫頭就覺得人家要從他那里討便宜啊
「少爺想多了,您自然是玉樹臨風,奴婢卻並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唯求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情,能不被責罰,奴婢已是心滿意足。少爺房中的幾位姐姐都是蘭心蕙質的,奴婢自知愚鈍,還是留在廚房里打打下手就好。」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谷韶言舀起一勺蓮子羹呷了一口,「昨兒還在我二姐和二姐夫面前好好地顯露了一手,說不定我二姐便會生了那起要帶你回京城的心,到那時,憑著你的聰明,要求得一個姨娘的位置,豈不易如反掌?」
姚織錦幾乎氣炸了,這讓她如何忍得?她被送入谷府這些日子,雖不說謹小慎微,卻也循規蹈矩,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只不過想求得片刻安寧,這谷韶言憑什麼就覺得她心中藏有歪念,時時想著攀高枝兒?
想到這里,她干脆將手里的托盤往旁邊一扔,大聲道︰「少爺,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是,我現在只不過是你家一個粗使丫頭,你要怎麼使喚我都但憑你喜歡,可你千萬別以為,我就是好欺負的我的確得罪過你,但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你何至于一直記在心中,隔三岔五便要說些瘋話,很好玩嗎?我把話擱在這兒,我姚織錦,哪怕這輩子孤苦無依,也絕不會給你谷府任何一個人做妾」
說完這段話,她腦袋里「嗡隆」一聲,差點栽倒,連忙用手撐住了身旁的石桌。
谷韶言愣怔了片刻,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嘴唇一勾,微微笑道︰「怎麼,生氣了?滿嘴你呀我呀的嚷起來,也不怕別人听見麼?」
這話,從前姚織錦也曾對鳶兒說過,而現在,卻從別人的嘴里听見了,心里忽地就是一酸。
那鳶兒從小跟著她,一直老實忠心,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這一兩個月,她始終沒有任何姚家的消息,沒了那四千兩的債務壓身,他們應該會生活得很好吧?
她喉嚨里哽了一下,抬眼對谷韶言道︰「奴婢一時情急,言語間沖撞了三少爺,還望少爺大人大量,不要同奴婢計較。少爺也知道太太向來看不慣奴婢,若一時激憤將奴婢攆出去,可就正好稱了奴婢的心了。」
「 ,你把我娘看得太簡單了一點,只要她想,大可以找出一萬種懲罰你的方法,睡柴房只是最簡單的一種,你信嗎?」。谷韶言說著突然湊近了她,抬起一根手指,從她的臉上劃過,「小小年紀,脾氣倒挺大,也就是我還願意忍你,你換個人試試?」
他的手指帶著一股冷意,從姚織錦的額頭一直滑到嘴角,錦頓時令得她後背上起了密密實實一層雞皮疙瘩,慌慌張張朝後一退,道︰「少爺若再無吩咐,奴婢就告退了,廚房里周管事還等著我回去幫忙,若晚了恐怕會耽誤事。」說完,轉身朝門外走去,這一次,谷韶言卻沒有攔她。
姚織錦只覺得身上越來越燙,右臂上那一條傷處血液汩汩跳動,整個人好像要被那股肆意灼燒的熱浪燒成灰,踉踉蹌蹌走到院門口,膝蓋忽然一軟,眼前一片金星亂冒,「砰」地一聲栽倒在地上。
谷韶言著實被唬了一跳,下意識要過來扶她,猛然驚覺不妥,便大聲叫道︰「柳絮,快出來」
房間的門開了,一個身材瘦削的丫頭走了出來,見姚織錦倒在地上,禁不住低呼了一聲,快步行至她身邊將她攙起來。
「暫且讓她在那兒歇一歇。」谷韶言指了指旁邊的躺椅。柳絮依言將姚織錦扶過去,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少爺這又是何必呢?若看不順眼她,讓她離遠些也就罷了,不過是個小丫頭,何必一次次的為難?」
「多嘴」谷韶言斥了一句,臉上的表情卻並不怎樣生氣。那柳絮是在他身邊服侍慣了的,也不害怕,自顧自回到房里取了一點子醒神油,涂在姚織錦的人中和太陽穴上,然後又斟了一杯茶出來。
姚織錦被那一跤跌得七葷八素的,此時忽覺鼻子里飄進一股辛辣的味道,從鼻腔一直沖到額頭,又辣又癢,忍不住「噗」地打了個噴嚏,頓覺清醒了些。一張開眼楮,就發現自己躺在谷韶言的躺椅上,身邊的柳絮手中端著一碗茶,正和顏悅色地看著她。
她「啊呀」了一聲,立刻就要起身,柳絮連忙一把按住了她,道︰「我瞧你的樣子倒像是有些著涼,躺著吧,別亂動,先喝口茶。」見她還有猶豫之意,便笑道,「茶杯是我的,不妨事。」
姚織錦這才伸手去接,誰知,右手微微一動,一陣深入骨頭的疼痛立刻傳了過來,禁不住從牙齒間吸了一口冷氣。」怎麼了?胳膊不好使?」柳絮皺了皺眉頭。
「嗯,昨晚被樹枝刮了一下,本以為沒大礙,誰料想……」姚織錦輕聲答道。
「少爺先回避一下,奴婢替錦丫頭瞧瞧胳膊。」柳絮抬頭對谷韶言道,見他氣哼哼地轉身回了房,便撩開姚織錦的袖子。
「呀,你這是……」她吃了一驚。只見胳膊上那條長逾三寸的傷疤腫得不像樣,邊緣的皮膚甚至已有些透光。
「別廢話了,我先去找兩個丫頭過來送你回屋,然後再請少爺打發人叫大夫。」柳絮替她理好衣裳,急急道,「你也是,身子不好就向管事的告個假,這樣撐著算什麼?」
說罷,匆匆走了出去。
谷韶言在房內,從窗戶朝外張望了一眼,輕嘆一口氣,緩緩在椅子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