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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州城雖無法和桐安相比,卻也是一處十分繁華之地,平素里街上便是熙來攘往的,一進臘月,那種熱鬧,更非尋常可比,簡直每天都是集市。為了采辦年貨,周圍十里八鄉的老百姓仿佛都一股腦地擠進了城里,道路兩旁賣各式各樣食品雜貨和炮仗的小販擠得滿滿當當,吆喝聲不絕于耳,從清晨一直喧嘩到下晌方休。
姚織錦在珍味樓忙活了一個中午,在內堂小憩片刻後走出來,但見大堂中央放了兩個碩大的布口袋,湯文瑞嘴里叼著一桿毛筆,正與前來送貨的販子算賬。一打眼瞧見她走進來,便神秘地一笑,沖她招了招手,道︰「姚姑娘,你來得正好,快來瞅瞅這東西我買的咋樣?」
姚織錦從布口袋里撈出來一把野菌子,湊到鼻尖一聞,直覺干香沁脾,便點頭笑道︰「唔,著實不錯。湯掌櫃,這些菌子是準備拿來分發給大家做年貨的?」
「可不是?」湯文瑞也笑呵呵地道,「這兩天咱潤州城來了不少外地的商販,手里有不少好貨,價錢也實在,我上午出去轉了一圈,見這野菌子是難得的,便多買了些,咱店里留一點,其余的都分給大家,等過兩日我再去咱城里的好點心鋪子買些糕點,再置辦幾壇子好酒,咱珍味樓忙活了小半年,讓大家拿著這些個東西,也踏踏實實過個富余節日。」
「使得。」姚織錦點點頭,「咱們之前做了好些仙醬和梅鹵,到時候也分一點子給大家,讓他們拿回去給家里人也嘗嘗鮮。」
旁邊的小販聞言插嘴道︰「老板,你可真是個厚道人啊,對店里的伙計沒的說」
「不是我夸口,這珍味樓里上上下下,從湯掌櫃算起,都是個頂個的好幫手,干起活兒來都實誠。既如此,我也得拿出點誠意來,否則萬一惹惱了他們,撇下我不理,我上哪兒再找這麼好的伙計?」姚織錦半開玩笑地說著,一邊回頭看了湯文瑞一眼。
送走了那小販,她走到櫃台前,輕聲道︰「眼看要過年了,那邊兒的錢銀可都準備好了?」
所謂的「那邊兒」,指的自然是姚家。
湯文瑞躊躇了一下︰「上個月的分利我已經備好了,只是……姚姑娘你看要不要再多加一點,這大過年的……」
「我也正是想跟你商量這事兒。」姚織錦咬了咬嘴唇道,「姚家打從老太爺那輩兒起,每到過年,都是大操大辦,怎麼鋪張便怎麼來。我當時不懂也從未放在心上,如今自己掙錢,知道每一文都得來不易,每每想起過去的情狀,只覺得心疼。我知道那邊現在恐怕手緊得很,過年若太淒涼了,也實在不像樣。要不這麼著,等那邊派人來取銀子的時候,你多給添上二十兩,說明了是格外多給的過年錢,也別讓他們養成習慣了,以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二十兩在他們看來或許不值一提,好歹算是個心意吧。」
「行,我到時候一準兒給添上。」湯文瑞應承下來,「姚姑娘,要我說,這些錢可不算少了,咱尋常老百姓家里,二三兩銀子,就能一家大小樂樂呵呵過個好年啦」
姚織錦笑了一下,垂下眼楮沒有答言,轉身去了廚房。
傍晚,關大強照常來了珍味樓,姚織錦收拾了一下正待隨他回城南,羅阿保從後院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老板,你這是要走?稍等一下行不?後門闖進一個女人,剛撲進來就哭天搶地的,問她話她也不說,滿嘴只嚷著要見你,要不……你趕緊去瞧瞧吧」
姚織錦一听這話,眉頭立時皺了起來。珍味樓的後門通向一條冗長的小巷,離姚家大宅很近,平日里除了自家伙計和送新鮮肉菜上門的小販,甚少有人出入。這女人……該不是從姚家來的吧?
她來不及細想,趕忙讓關大強先等她一會兒,自己跟著羅阿保走到後院,就見院子中央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身上穿著黛紫色的半舊錦襖,立在牆根邊上耷拉著腦袋暗自垂淚。
「舒姨娘?」她一個沒忍住,叫出聲來。
來人正是姚家大老爺姚江烈的妾室海棠。姚江烈與施氏成親十幾年,只得姚志宣一個兒子,此後便再無所出。幾年前,姚江烈忽生了要壯大子嗣的心,便托人從鄉下將這海棠買了回來收進房中。然而沒過多久,姚家連番出事,姚江烈忙得什麼也不顧上,這海棠備受冷落,每日價在宅子里四處閑晃,慣愛敞著一張大嘴胡說閑話,惹得上上下下對其神憎鬼厭,她卻還渾然不知一般,施氏看不上她,也懶怠多管,干脆听之任之。別說姚織錦,就連姚志宣和姚織月幾個小的,見到她也都往往是繞路而行。
見到姚織錦來了,那舒姨娘立即像見到救星似的撲了上來,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喉嚨里倒抽一口氣,嗚嗚咽咽道︰「二姑娘,二姑娘你幫幫忙,我真是走投無路了呀」
姚織錦被她拽了個趔趄,見她身旁一個跟著的丫頭小廝都沒有,又朝她身上的衣裳望了望,心中便大概明白了她的來意。半年前姚江烈一病不起,前兒又被陳氏氣了個倒仰,那副身子骨眼看著是不中用了,生活百事全需要人從旁照顧,連話都說不利索,如今他們那一房,里里外外都是施氏說了算,想必這舒姨娘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她雖對舒姨娘向來不喜,表面上卻還得敷衍著,趕緊一把扶住她站穩了身子,唇邊帶著一點笑意道︰「許久不見,姨娘可好嗎?自我從桐安回來,與姨娘尚不得見面,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里走走?」
說著,又轉頭佯作發怒地對羅阿保斥道︰「我平常跟你說的那些話,你都扔到腳後跟兒了?來者是客,舒姨娘難得來一趟,你也不看個座兒,連杯茶也不倒,這成何體統?」
「哎哎,我這就去。」羅阿保答應一聲,轉身進了屋,舒姨娘抬起頭向姚織錦臉上張了張,見她和顏悅色的,心里便是一喜,臉上的憂悶之色愈加明顯,帶著哭音道︰「我今兒貿貿然上門來,已是叨擾了,怎好再叫二姑娘你費事?你這珍味樓眼看著一天比一天強,老爺若知道,心中恐怕也十分欣慰,只可惜,他現在那副樣子,我在旁瞅著,實在是說不出的難受。」
姚織錦順手拖過來一張長凳,拉著她坐下了,抿唇一笑,道︰「姨娘是個有心人,大伯如今雖口不能言,身體虛弱些,但你對他的心意,他一定是明白的。」
她心知舒姨娘今天這趟來到必有所求,也就沒打算主動發問,只閑閑應付了一句,便不再出聲。
「二姑娘,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跟你妄稱一家人,但好歹咱們也在一所宅子里住了好些年,朝夕相見的,總也有些感情。」見她不問自己的來意,舒姨娘便有些焦急,橫了橫心,弱伶伶地道,「當著你,我也就不說那些見外的話了。大太太不喜歡我,這你也是知道的,自從老爺得了病,沒空理會家中事務,她就更加看不上我,每日里總要找些由頭來尋我的晦氣。我名兒上是姚家大老爺的妾室,如今卻連個丫頭也不如,每日三餐,總得等大家都吃完了才能輪到我,送到面前的都是些殘羹冷炙,難以下咽,大冬天的,屋子里連個火盆也沒有。說出來不怕你笑話,現如今,我就是那砧板上的肉,就算被砍上兩刀,也無處伸冤哪」
她一面哭訴,一面從袖籠里掏出手帕來擦眼楮。
姚織錦冷冷笑了一下。打從她記事以來,馮姨娘每天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舒姨娘再不濟,好歹身子康健,她娘卻一病多年,那時候,又有誰管過她的死活了?
她淡淡地道︰「我是小輩,和大太太的關系又不過爾爾,姨娘若是指望我幫你在大太太面前說上兩句話,恐怕是難了些。」
舒姨娘偷偷瞟了她一眼,見她一臉平靜看不出喜怒,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索性大放悲聲︰「二姑娘,我不是那起不知理的人哪,姚家今非昔比,我是明白的,大太太忙里忙外,還要撥出空兒來照顧老爺,我哪敢再拿這些小事去麻煩她?我生怕惹怒了她,每日里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一步,可是……就這樣,大太太仍舊看我不順眼,她要趕了我走哇」
姚織錦驚了一驚,她原以為舒姨娘今天上門不過是來討要點銀子,心里打算著如果不太過分,給她幾兩也未為不可。但她怎麼也沒想到,施氏居然趁著姚江烈生病,干脆要將舒姨娘趕出去
舒姨娘泣不成聲地接著道︰「太太說,當初老爺納我,就是為了多給姚家生下一男半女,讓家里熱鬧些。這麼多年,我一直無所出,老爺又病重,我留在宅子里,也是沒用的了,不如趁著年輕,另覓一個老實可靠的人過日子。二姑娘,我是個鄉下人,家里窮得揭不開鍋,老爺納我為妾的時候,給了我爹二三十兩銀子,早就花得精光,眼下依舊是家徒四壁,倘若我回去,家中又添了一張吃飯的嘴,根本過不下去,這是要攬住全家人一塊兒死啊」
「姨娘的意思,是想讓我幫你在大太太面前求情,令她答允你留在姚家?」姚織錦挑了挑眉毛問道。
舒姨娘愣怔了一下。她並不願意留在姚家,當年做了姚江烈的妾,一來為了那些銀子,二來,也是貪圖他家大業大,能過上富裕的生活。現在姚江烈一病不起,活不了多少時候了,她一顆心早就活泛起來,簡直迫不及待地想離開。可是……
她咬了咬嘴唇,淚眼朦朧︰「太太開了口,我是不敢違拗的,只是,她也忒狠心了點。她說,我進姚家時身無長物,房中的一應物件、身上的衫子還有頭上的釵環,都是老爺所買,眼下我要走,這些東西卻不能隨身帶著,都得留下。二姑娘啊,這不是生生要逼死我嗎?我跪在大太太面前求她可憐可憐我,她卻說,家中現在也十分緊緊巴巴,吃穿用度全得倚靠每月從珍味樓分得的錢,不得不精打細算些。我左思右想,如今這世上能幫我的,也只有二姑娘你一個人了,還請二姑娘你看在咱們過去的情分,多多少少幫我一點兒,我只求餓不死,再不敢多要別的什麼了」
「原來姨娘是想要錢,這話直說就好,何必吞吞吐吐?」姚織錦心里早有準備,便絲毫也不覺得訝異,「姨娘說得沒錯,咱們在一片屋檐下住了那麼久,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看著你喝風。姨娘說個數吧,只要我能拿得出來,肯定沒二話。」
姚織錦自己的親娘也是個姨娘,她很明白,一朝為妾室,便永遠都陷入了身不由己的境地。舒姨娘雖然討厭,終究沒做下什麼大奸大惡之事,若真個需要幫忙,她倒願意伸手拉一把。
舒姨娘聞听此言,頓時忘形起來,臉上立刻像開了花兒似的,抬手胡亂一抹眼淚,道︰「二姑娘,我就知道你是個熱心腸的好人你吃了那麼些苦,換做我,早就跟姚家撇的一干二淨你不只既往不咎,還處處拉拔著,嫁了人也時常為家里操心,我常說,像你這樣長得好看又心善的姑娘上哪找去,咱家二老爺當初賣了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造孽啊你……」
姚織錦皺了皺眉。這女人就是這點煩人,興致一上來,嘴巴就沒個把風的,什麼話都敢往外倒,絲毫不理人家願不願意听。她這樣,要能討得施氏的好,那才真叫奇了
「這些話舒姨娘就不必再提了。」她打斷了舒姨娘的話,「天色不早了,我還得趕緊回家去,姨娘說個數吧。」
「這……」舒姨娘在心里合計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二……二百兩,成嗎?」。
「什麼?」姚織錦饒是再冷靜淡定,這時候也忍不住跳了起來。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什麼叫獅子大開口了,二百兩,知道的說這是一個被趕出家門姨娘的遣散費,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給哪個大富之家的小姐下的聘禮哪
「咋了,我在姚家呆了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花無百日紅,我把自己最好的時候都留在了姚家,難道連二百兩銀子都不值?」舒姨娘睜大了眼楮,仿佛姚織錦的反應在她看來是不可理解的。
「砰」這時候,從身後飛過來一物,正正砸在舒姨娘身上,姚織錦定楮一看,那卻是一個錢袋子,瞧起來有些眼熟。
「二十兩,再多便沒有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