縴縴的江湖 第十四章 陌上身影歸流年

作者 ︰ 嘉嘉默

傾夜乘永遠都是一襲凜然凌厲的黑袍,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進無邊深濃的夜色里。他帶著一身腥甜的氣味破門而入,身體靠著那把紫氣彌漫的帝魂劍勉強支撐著,像顆搖搖欲墜的星辰。

盡管夜色濃烈的駭人,接著微弱搖擺的燈光,縴縴還是看到有暗色的鮮血順著傾夜乘寬大的袍子不住地往下滴落,不消片刻,便在地上氤氳成一片暗暗的陰影。

縴縴吃驚地望著他,傾夜乘的臉色蒼白,幾乎不見分毫的血色。他低低喊了聲「縴縴」,然後整個人便轟然倒在了地上。

到底是怎樣的一場酣戰,才能在人的身上劃開數不清深深淺淺的傷口?

縴縴緩緩凝住眉,眸中一片清冷。

傾夜乘已容忍不住那些鞭笞般的疼痛了,身子稍微一動,昏迷中的他便緊緊斂起了眉。

縴縴小心地替他剪開被血液浸透的衣衫,詞兒站在一旁端著溫水,盡量輕柔地為傾夜乘擦干淨傷口周圍或干涸或新鮮的血漬。

那些大小不一的傷口逐一擺在縴縴的眼前,她不由得狠狠倒抽了一口氣。

她不知曉傾夜乘到底與何高人對決,那人的功夫到底陰狠絕辣到了何種地步,以至于一向自傲清絕、功夫了得的傾夜乘,竟然會敗下陣來,在胳膊、胸口留下無數道狠辣深創的傷口,鮮血止都止不住。

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看的詞兒淚珠漣漣。藥灼痛了傷口,昏迷中的傾夜乘身子不由得一顫。

縴縴默默地替傾夜乘理了理凌亂的發,在床邊的藤椅上坐下。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緩緩滑落,她來得及等傾夜乘醒來麼?家里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是爹爹娘親唯一的孩兒啊,她不在他們身邊,娘親有人照應麼?每次陰天下雨,爹爹舊疾便會發作,他又是那麼 脾氣的人,清名耿直了一生的爹爹,怎麼熬得住如此狠惡的罪名陷害?

縴縴的眼眸忽地變得灼熱干燥起來,眸底隱隱透著一股時而清晰時而隱晦的澀痛,而眼前這張在深睡中稍稍安頓下來的面容,也在她的視線里變得越來越模糊。

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鋪天蓋地地涌了進來,流淌進傾夜乘如黑寶石一般幽邃深暗的黑瞳里,在他斜飛入鬢的劍眉間婉轉出溫潤的光澤。

見縴縴怔住,傾夜乘微微尷尬地將目光移到了別處。他輕咳一聲,用依舊有些微啞的嗓音說道︰「累了,就回房休息吧。」

縴縴沒有動,她望著傾夜乘清泠如深潭的眼楮,聲音輕的仿佛一陣低旋而過的風︰「爹爹和娘親,他們,還,還在獄里麼?」

即便是極力地壓抑著瘋狂蔓延的恐懼,她顫抖的聲音還是將心底的遲遲不敢說出口的事推上了薄薄的刀刃上。

傾夜乘的眸底忽地一滯,抬眸望向怔忡微懼她,她蒼白而惶然的眸光。

「縴縴,你答應過你爹爹,不管出了什麼事,你都要好好的……」

縴縴的身子不經意地晃了晃,轉過身打開門,迎著他暗涌著復雜情緒的目光,緩聲道︰「我扶你到外面休息吧。」

樹影婆娑的院子里,傾夜乘半躺在藤椅上,縴縴站在他的身後,漂浮的日光落在他們身上,卻籠罩出一層淡淡的冰涼。

「縴縴,對不起……楚荊帝在罪名坐實前,已,將他們殺害了……」

「不」縴縴的眼淚滾滾而落,她緊緊捂住嘴,心,像是被看不見身形的人狠狠掏了出來,憑空揉捏地粉碎,連同模糊的血肉一起埋進了土里。

自欺欺人地以為,只要自己不問,爹爹娘親就會平平安安地在家,一如往日等她回來。因為害怕,所以咫尺不敢靠近。

「不,不要說了……」現在的她應該是淒愴、哀慟、還是絕望?所有的情緒,在她變幻莫測的眸子里糾纏,破碎,最後終于緩緩地沉寂了下來。

縴縴拭掉淚,淡漠的目光穿越過重重的樹林,在傾夜乘看不見的地方天翻地覆。

「縴縴,澈想來看看你。」傾夜乘的于心不忍讓縴縴沒有了話語。良久,她才淡淡地開了口,目光平靜地似乎不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之人︰「那時候,我只不過是把依賴和滿心的歡喜當成了生存。」

「我想,回家看看。」縴縴的聲音依舊很輕,就算已經面目全非了,那也是她一直以來眷戀著的家。她的生命,她的血海深仇,她的決裂,都要有始有終的,不是麼?

傾夜乘的黑瞳倏忽一緊︰「好,等我好個大概,我就帶你回去。」

「不,讓我自己一個人回去。你把我送出流雲谷,就好。」縴縴固執地望著他,眸子里看不出一絲波瀾。

傾夜乘沒有答話,靜靜地望著穿梭在林葉間的光影。只是此時的南宮縴縴,再也承受不起半絲半縷哪怕是溫暖的重量。

刺殺楚荊帝的行動失敗後,宴澈再也沒踏出行雲閣半步。

白袍上滲出迸濺的血跡早已風干,身上大小不一的傷口也勉強用內力止住了血流。即便在倒下的那一刻,他就陷進了杳杳的夢境,宴澈依稀听見了玄天慌亂的聲音,和接踵而至的東西碎裂聲,只是一切都漸漸變得空曠,匆匆從他眼前消失……

自打傾夜乘告訴她縴縴一直在絳雲樓養傷,告訴他她那晚傷痕累累的絕望。那些支離破碎的夢就開始夜夜糾纏不斷地向他襲來。她的倔強任性,她靈動狡黠卻永遠如一泓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她骨子里的驕傲和柔軟……在他眼前重重疊疊地錯雜搖晃。他伸出手,想看清她籠罩在雲霧里的雙眸,她卻憑空消失了,只留下一團淡淡的霧氣,帶著張皇的氣息悄悄蔓延。

每每頭痛欲裂地睜開眼楮,一個人長身而立在空寂的夜幕下,在這個龐大而沉默的城池里,宴澈心底一片荒蕪。

他知道,總是他在傷害她,卻在可笑地企圖一切跟原來一樣。她會麼?放在誰的身上,歷經這次的劫難,最好的也就是陌路了吧?他依舊記得她說「恩斷義絕」時幾欲絕望的神情,他第一次這麼赤luo地體會到他帶給她的傷害。而他,卻可笑地以為,那是愛,是保護

宴澈的眸中蓄滿了淚,縴縴,你回來吧,你回來,我拋卻所有,遠離這些人,跟你浪跡天涯。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麼?只要你肯回來,只要你肯回來。

大夫離開了,玄天去熬藥了,蘇葉細細地凝望著熟睡中的宴澈,手指輕輕撫過他的眉角發際。指尖傳來的溫存,讓她的心驟然一緊。

千里迢迢尋找自己的母親,身陷囹圄的時候,是這個溫柔俊逸的男子救她于水火。他眼里溫暖的光澤落進她的心里,她的冰冷就再也強硬不起來了。

蘇葉以為,這個溫暖地晃眼的男子,會是她一生可以依靠的光澤。千方百計地隨他到了西楚,做的一切讓他歡喜的事。命中注定的相遇,卻為什麼不肯讓他多看她一眼呢?那麼煞費苦心的路,她看到了宴澈對自己的關心和尊重,這一切卻不是她想要的

宴澈講起那個女子的時候,眉眼里都是化不開的溫柔。他難過的時候,她從他傷痛的眼眸里,看到滿滿都是那個人的影子。

這場爭奪戰里,她贏了宴澈對南宮縴縴的失落,卻惟獨贏不了他的心。

溫熱的眼淚,一直滴落到她的手背上,她已經找不回原先那個孤傲芳華、縴柔溫婉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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