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變冷,一轉眼就進了臘月份。一場毫沒征兆的大雪悄然而來,壓折了樹枝,堆積了厚厚的一層。今年的天氣比以往都嚴酷,但凡沾有水的東西,全都結上了厚厚一層冰霜。除卻雁城,西楚有好幾個以產糧為主的城池都出現了青黃不接的困頓之狀,這讓不少原本就生活艱辛的人家每況愈下。在這場陰霾大雪之後,潦倒流浪之人凍死街頭已不足令人大驚小怪了。
每過了冬日第一場雪,軒轅都會沉沉地在他的寶貝玄玉床上一睡不起。江湖上盛傳這玄玉床能強身養神、凝聚內力,傳軒轅的一半內力得歸功于它。
更有人傳的神乎其神,說,如今江湖上有獨絕一家的軒轅老怪物,是因為他老人家日日以玄玉為食,以松枝之雪為飲,以冰天大地為暖席,晝夜流連于毒蛇群中,每當舊月消逝新月萌生之時,在玄月床上睡三天三夜不醒,神功天成。
縴縴在吉祥賭坊听聞到這些不著邊際信口胡言之談,偷偷樂了老半天,跑去幽冥洞將這話告訴師父,氣的軒轅吹胡子瞪眼,非要在江湖上正名。
他們不知,軒轅有一套名為「沉醉逍遙」的內功心法,深厚艱晦,其難度對尋常之人來說無異于登天。但若融貫了整套心法,不僅能晝夜不息地調理身體氣機、增強血脈運行。加以嚴寒酷暑之外力,借助玄玉陰潤柔澤的溫養,一年內所提升的功力,相當于平常人苦練十年之久。
軒轅知曉縴縴的經脈在大起大落的心境下會混亂逆轉,他將沉醉逍遙略加增減改變,只要加以調節控制,縴縴的痛苦會大大減少。
只是,這沉醉逍遙的秘訣清淡寡欲而偏陰柔,就算軒轅有心哄騙縴縴學會了,縴縴卻也終是無法融會貫通的晦澀文字。
此時的軒轅坐在冷梆梆的石凳上,眼前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苦茶。宴澈和傾夜乘都有事離開了,縴縴受到藥力作用的影響,終日昏昏沉沉,現在定然好沒懸念地纏繞進了無邊的夢境里。軒轅愁悶地盯著縴縴看了好久,借著明暗不定的燈火,低頭細細地琢磨起了這把九女劍的構造。
雖說塵封了二十多年,九女劍鋒芒不減,仿佛隨時隨地為嗜血做足了準備。軒轅明白,縴縴的心性大變,她已不是當初那個逍遙公子,現在的她就像隔在一團濃厚的白霧里,連他這個做師父的都辨不真切了。
但他唯一肯定的是,縴縴定會替爹娘報仇,就算是生死一搏也要手刃仇人。
軒轅挨近了油燈,仿佛是第一次靜下心般,認認真真揣摩了起來。
第二天的大雪,依舊沒有絲毫要停歇或者離開到別處的意思,好似要將雁城這片極樂之地用茫茫的大雪填滿,掩埋。
「縴縴」一進幽冥洞,宴澈就急急月兌掉沾滿雪的風衣,徑直向縴縴的床前奔去。留下傾夜乘一臉寒意彌漫地盯著宴澈倉促離開的身影,抑郁地收拾起滑落地上的外衣,半晌沒多說一個字。
「哎,你們兩個」軒轅站在院子里大喊,「就知道整天繞著縴丫頭團團轉我這麼個老人家還要熬藥呀,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女圭女圭要是縴丫頭醒了,看我怎麼告你們一狀」
屋子里靜坐的兩個男子,听著軒轅的抱怨有些尷尬,宴澈還好,他早就習慣了師父這些瑣碎沒完的念叨。
傾夜乘是個給人疏離感的男子,平日里只會有無數的人阿諛奉承諂媚邀功。听聞到軒轅的不滿,他瞥了宴澈一眼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院子里,向軒轅說道︰「前輩,你好生休息,我來吧。」
軒轅斜眼瞅瞅傾夜乘,哼了一聲,道︰「這才對的嘛,難怪縴丫頭會喜歡你呀」
傾夜乘一怔,月兌口問道︰「縴縴說過?」
軒轅嘿嘿笑了一聲,嘟囔一聲「我瞎說的」,讓傾夜乘一顆好不容易見熱的心,終于重新歸回沉寂的冷徹。
「宴澈你光這樣守著縴丫頭有用麼?我還差一味‘千年雪海冰魄蓮’,你去城魚小國極北之地,有個叫做獸魂谷的地方,給我尋來去」傾夜乘听見軒轅嗔怒的聲音傳來,費力燃起的火折在手中抖了抖,便緊接著听見宴澈不可置信的抗議聲︰「城魚國?師父,光來回要十日之久縴縴這個樣子,我怎麼能離開啊?」
「誰讓你剛才不幫我熬藥的?就差一味‘千年雪海冰魄蓮’當藥引子了,你守這兒縴丫頭趕明兒就能活蹦亂跳好起來了?去去,一般的人尋這味藥可難,你不去誰去啊?」
「我……」
听見宴澈心焦又懊惱的聲音,傾夜乘的唇角不地道地漾起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笑。終于生好火了,傾夜乘舒展開眉頭,淡淡地掃了一眼從屋里疾步出來的宴澈。
「傾,我要去城魚國,你一定要好好照顧縴縴,等我回來縴縴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說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彎月林的深處,只留下地上輕輕淺淺的兩行腳印,被一陣又一陣的微風掀吹著積雪,漸漸淹沒起來。
傾夜乘挑了挑眉,有些同情宴澈。他蹲去查看火候,爐內的火焰越來越弱,在潮濕的谷風下,終于跳躍了一下,滅了。
縴縴依舊沉睡著,他的差事並不比宴澈好到哪里去。
時間倏忽而過,只是眨眼間,半個月的光景就匆匆倉促地去了。宴澈還沒回來,軒轅天天著急地在院子里轉悠過來轉悠過去,晃的傾夜乘心煩意亂,又不好發作。
「前輩,要不然,你就休息一下吧?」傾夜乘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軒轅睥睨了他一眼,煩悶地一揚手,說道︰「休息什麼呀休息宴澈這都逾期三天了,再不回來,縴丫頭豈不是永遠都好不起來了?就差一味藥引子了呀,這可怎麼辦?兩天之內他要再不回來,這藥方可就不能用了呀」
傾夜乘的眸光一暗,劍眉星目里緩緩落上了一層深冬的積雪。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要不,我現在就去托人尋這味藥引子,說不定,會有收獲。」
軒轅看了傾夜乘一眼,撇嘴道︰「不就熬碗藥麼,整天煙燻火燎的,去先把你那張臉擦干淨,再去見你的人,要不讓人以為我幽冥洞有多髒呢」
傾夜乘尷尬地伸手擦了擦臉,低頭看到兩手上全是煙灰,不由得一斂眉,沉聲說了句︰「我去去就來。」立刻轉身進了屋.
他是那麼干淨的一個人,干淨地恍若縴塵不染,又何曾為他人熬過藥,而終日忙于生火、重新生火、再重新生火之中呢?
傾夜乘出現在君且醉,煞是讓幕流景吃了一驚,他和宴澈可是有段時間沒有踏進過他的君且醉了。
「傾?出什麼事了麼?」幕流景疑惑地望著傾夜乘一臉的凝重,問道。
「縴縴還沒有好起來。」傾夜乘的聲音不由得低了一低,有一瞬的茫然悵惘,「急需一味叫做‘千年雪海冰魄蓮’的藥引子,澈已經去城魚國尋去了,半個月了卻依舊沒有音訊,縴縴已經不能再等了。」
幕流景深深吸了口氣,微微眯起了狹長的眸子︰「軒轅前輩沒有其余的辦法嗎?這‘千年雪海冰魄蓮’可是曠世奇物。短時間里,尋到的希望定然不會太大。」
傾夜乘踱步走到窗口,一陣冷風灌進他的懷里,吹得他長長的墨發飄搖而散︰「就算再難得,我也必須在兩天之內要拿到。」
「好,」幕流景信然點點頭,吩咐明月為傾夜乘沏一壺熱茶後,走出門口,頓了頓,轉過身來又道︰「傾,你知道以後會遇到多少波折。我希望你能一直堅信不疑地呵護好縴縴……她是南宮世家如今僅剩的血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