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說了沒?」一藍衫男子瞧著四下無人,便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向一個正在喝茶的灰衣男子竊竊私語道,「陷害權將軍一家的正二品大臣成浩天被人殺害了我還听說,那人割了成大人的首級,打昨夜里就掛在了城門上……」
灰衣男子有些不可思議地瞪著眼楮瞧著說話的人,微微一抿唇,思忖了片刻,低身向藍衣男子靠過去,低聲問道︰「又是火鳳凰干的麼?」
藍衫男子微微一笑,沉聲回道︰「不是火鳳凰是誰呀我看吶,這火鳳凰是鐵了心跟官府的人作對了唉,真是荒年里出英雄」
灰衣男子並沒有理睬藍衫男子連連的贊嘆,只是自顧自地思索道︰「這火鳳凰的膽子可真不小前些天,鄒城縣令被人砍去了腦袋,這又取了正二品大臣的首級嘖嘖,這下可夠鬧得那幫貪官污吏人心惶惶的了……」
**紅霓裳,奪命火鳳凰。
只傳,那個獵獵火袍的女子,常常獨身穿行在雁城月黑風高的街道上,在搖曳的燈影里像個鬼魅一般,帶著讓人膽寒的殺意,靜靜等候她獵物的到臨。
沒人知道她殺過多少人,也沒人知道她散濟了多少官府的財銀。國家衰亡,皇帝不道,他的百姓會在掙扎中,重新找到屬于他們的信仰。
歸鴻樓。
「等一下」縴縴驀地開口,從窗子邊轉過身來,眸光清涼地望著前來送菜的少年。
半個月來,一直都是這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按時送來飯菜茶水。縴縴對他不聞不問,態度清淡,他也從不多說一句話。
「你們這兒,可有租賃馬匹的地方?」縴縴輕聲問道。
听到縴縴的問話,少年倏然抬頭望定縴縴,神色里有閃過一瞬的驚喜,這讓縴縴沒來由地微微一怔。
少年略略思忖了一會兒,目光里忽地蒙起一層擔憂家國百姓的哀傷,他聲音低沉而悲切︰「如今戰事緊張,別說馬匹了,就是青壯年都被拉去充軍了……我爹曾經便是租賃馬匹行的老板,官府偏偏說有人告我爹是無良奸商,私下里從北虞國購進劣馬,在雁城以高價相售……客官,也許你不知道,在西楚,商人私下與北虞有買賣,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少年依舊喋喋不休地向縴縴訴苦水,仿佛在他生活的這些年里,所有的磨難單單挑上了他,而他,又是那個堅強不懼的大丈夫。
縴縴垂了垂眼眸,眼眸不易察覺地微微波動了一分,在少年喘口氣接著說下去的空當,縴縴忽的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那就算了,謝謝你,你先出去吧。」
少年一下子止住了聲,見縴縴微微顰眉的模樣,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毫不在意地露出一個璀璨的笑容,緊接著輕聲應了一聲後便利索地退下了。
算了,對火鳳凰來說,是個致死的結。
表面波瀾不驚,縴縴心里早已暗暗盤算好了接下來的計劃。她知道,就算整個西楚青黃不接、淪落頹敗,宴澈的鳳棲山莊也一定自給自足地很。
但在去鳳棲山莊之前,她急切盼望見到一個人。
從雙鬼窟到雁城已半月有余,她斷然沒有再回那個讓她朝思暮想日夜夢回的納川侯府。
她的爹娘慘死在那片土地上,在沒有為他們洗刷冤屈前,她如何內心坦然地重回那個淒涼荒蕪的家?逝去的人會一直靜候著她的到來,她活著,孤獨而堅強地活著,卻說服不了自己遠遠離開那些在她生命里舉足輕重的人。
洞口滲漏出點點橘黃色的燈光,時不時有道長長的影子斜斜地映現在她的眸子里。偶爾有一兩聲清晰的響動傳來,卻恍惚混雜著軒轅微微沉重的嘆息聲。
縴縴視線慢慢變得模糊起來。
那個談笑間瀟灑玩笑不減風華的世外高人;那個身懷絕技卻只想與世隔絕,只想與一雙徒兒簡單生活的江湖隱者;那個平日里大大咧咧,對她卻細膩到發絲之重的老人家
前路險惡未卜,她又怎忍心讓已過花甲之年的師父,再為她擔憂掛念?
月華微涼,縴縴一動不動地站在幽冥洞前的樹下,將身形躲在包裹濃重的黑夜里,心底傳來一陣陣空蕩蕩的疼。
鳳棲山莊還是老樣子,燈火輝煌,戒備森嚴,卻生生讓人覺得陣陣緊逼而來的壓抑。
縴縴一身大紅霓裳在夜色里看不清明,烈烈火焰在深沉的黑夜里幾乎與黑色混為一談。此時的她,像個來去自如的幽靈,眨眼間便無聲無息地飄落在院落角落的陰影里。
搖曳不停的竹子遮擋住了她的身影,在暗淡的月華的照耀下,縴縴寒涼的眼眸里有一瞬不能自已的失神。
在心里千百遍地描摹著那個人的音容相貌,是,她忘不掉,即使她一次比一次更加決絕地否定內心翻滾而起的酸楚,宴澈像落滿星光的眼眸,無時無刻不像此刻頭頂上的閃爍的冷月星辰,在她仰頭觀望的時候,將她從絕望的淪陷里拯救出來。
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驚醒了思緒紛雜的縴縴,她不動聲色地沉了沉身子。
一道挺拔的身影急匆匆從斜對面的門口穿行進來,片刻也沒有停留,直奔向宴澈的房間。三年不見,玄天磨平了少年的稚氣和狡黠,依舊是眉清目秀的模樣,縴縴卻明顯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一種未曾有過的穩重從容。
她輕輕掃了一眼四下把守的侍衛,冷靜的眼眸里透漏出一股難以捉模的笑意。
準備叩門之際,玄天卻忽地遲疑起來。他有些不安地垂眸思忖了須臾,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輕輕叩了一下門。
隔了好久,屋里才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進來。」
縴縴的心,就在這聲「進來」後不易察覺地緊緊縮了一下。
玄天推門進去,屋里白衣的影子輕輕晃了一下。
就在關門的剎那,縴縴驀地抬眸瞥了一眼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彎著腰,輕步飛身到低低的窗沿下,屏住了呼吸。
「公子,最近城里出了不少事情。」玄天的聲音響起,「很多官員被人割了頭,首級就掛在城門上。」
「嗯。」宴澈心不在焉的聲音有些低沉,讓人模不清他此刻的狀態。
「公子?」玄天的聲音猶疑起來,他試探地問向宴澈,試圖等待宴澈地發問。良久沒有等到回答,玄天不得不又開口說道,「我听說,都是一個紅袍女子所為。」
縴縴稍稍壓低了身子,听到這話顯然沒有多大的吃驚。
宴澈半躺在搖椅里,微眯著眼楮。听到玄天的話,略略睜開眸子瞧了他一眼,沒有作聲。他似乎沒有睡醒,又似乎好幾天沒有睡過覺,身形都顯得疲憊無力。
玄天已習慣了宴澈的這種神情,他扯扯嘴,硬聲硬氣地說道︰「听說,那女子叫火鳳凰,跟縴縴小姐有幾分相像……」
搖椅上的一堆軟泥驀地一僵,兩眼愣愣得瞪著玄天,好久,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宴澈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地顫抖,他緊緊抓住玄天的手腕,仿佛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幾乎將它捏到月兌臼骨折。
「你說的,是真的?」
玄天皺著眉頭,吃痛地連聲喊道︰「公子公子,你先松手啊」
「有人見過火鳳凰……不過,她也不在意別人看見她的容貌。听說——只是听說啊,那個火鳳凰跟縴縴小姐像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宴澈的眼楮里忽然閃爍起異樣的光芒,像是吃了什麼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藥,整個人立刻變得精神抖擻起來。他一把抓起床邊的衣衫,胡亂模了幾把亂糟糟的頭發,回頭對玄天吩咐道︰「快,去牽我的絕影,我要出去找她」
「公子……去,去哪兒找啊?」對宴澈一連的反應,玄天有些發愣。
宴澈一怔,然後頃刻間眸光灼灼地說道︰「君且醉景定然知道縴縴回來了」
縴縴有些無語,她默默地閃身到了一邊的暗影里,看著主僕兩人一前一後十萬火急地消失在走廊深處。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只要知道現如今馬匹藏在什麼地方,繞路闖出去,對諳熟鳳棲山莊密道的縴縴來說,實在是小菜一碟。
縴縴輕輕揚起了嘴角,冷徹的眼神卻在霎時一個急劇的轉變,再抬眸,便是一把銳利的匕首,能生生將人刺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