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王府後,縴縴忽然有些惱怒自己的惡作劇。
沒有干淨利落地一刀殺了蘇葉,是想讓她嘗嘗寢食難安的折磨,看著她在自己一手釀造的惡果中會很掙扎。
只是,今夜去此番前去探看環境,順道兒拜訪一下三年未見的朋友,縴縴不知道有幾分真切的意義。
她輾轉反側地躺在床上,頭痛欲裂。
夜色深沉,一片昏然闌珊的靜默。縴縴睜著眼楮望著空寂的房間,略顯疲倦的目光就在這片渾黑中迅速蒼白下去。
獨自一人,總是覺得淒惶。少了牽掛,看慣了打殺,只是她那顆堅硬的心,依舊殘缺著,拼命地讓仇恨佔據自己的整個生命,卻依舊在夜闌人靜之際,感覺自己在迅速老去。
風漸漸安靜下來,縴縴終于閉上疲憊的眼楮,昏昏沉沉睡去。
傾夜乘冷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地望著宴澈。宴澈也有些惱火,卻堪堪忽略了傾夜乘的目光,眸光里閃動著幾許不安的期盼。他在房間里不停地來回走著,時不時地抬頭問明月一句︰「景什麼時候回來?」
吉祥賭坊出了些事情,幕流景以夜十三的身份前去處理。在七分確定火鳳凰跟縴縴有關聯後,宴澈就馬不停蹄奔向了君且醉。沒想到,一進門就踫到了傾夜乘的一張冰塊臉,尋不到幕流景,又著急又惱火,半天沒喘過氣來。
自從縴縴失蹤後,傾夜乘就很少再來君且醉了。雖然這里有袁素素溫柔繾綣地陪伴安慰著他,但再如何,也不是他心底的那個明媚可人的女子。
流雲谷有他和縴縴最溫暖美好的回憶,即便痛苦,他也可以沐浴在光澤里,放心無牽無掛地想念她。
今天夜里幕流景才派炎痕告知他,有關于紅衣女子火鳳凰的事情。
他望著手中的紫竹簫怔愣了好久,才緩緩抬起眼眸,聲音沙啞地問道︰「你,是說,縴縴回來了?」
在君且醉苦苦等了三炷香的時間,兩個望眼欲穿的人,才看到姍姍來遲滿袍悠然閑適的幕流景。
「景,縴縴在哪里?」宴澈火燒火燎地奔向前來,興沖沖地問道。
幕流景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縴縴?誰告訴你找到縴縴了?」
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宴澈愣了一下,一臉茫然地望了望玄天,又看了看同樣茫然的幕流景,心里頃刻間涌出一陣難以言喻的失望感。
多少次像這樣期盼萬分地等待著消息,每次尋到一絲一毫的消息,他就當縴縴就要回來了。他一邊翹首盼望著,然後告訴自己,這次或許是真的,是真的縴縴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宴澈緩緩垂下了眼眸,呵,又是一場早就應該習以為常的空歡喜。
幕流景看著宴澈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于心不忍,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緩聲道︰「岩叔只是說,那個叫火鳳凰的女子跟縴縴長的極像而已。」
宴澈听聞,登時抬起頭,雙目炯炯地咧嘴笑道︰「一定是縴縴岩叔沒有依據一定不會胡說的」
看著幕流景無語的神情,一直沒有開口的傾夜乘忽然問道︰「景,那個女子現在在什麼地方?」他的表情一直沒有變化,寒潭般的眼眸里也察覺不到絲毫的波動。
「我听說,」幕流景白了一眼兩個聚精會神听他說話的人,不忍再賣關子,遂道,「她從鳳棲山莊盜了一匹馬,然後直奔了北虞國。」
見兩個明顯愣了一下,幕流景眸光安然地望向傾夜乘,好看的嘴角扯出一個魅惑人心的笑︰「傾,你說,她是不是縴縴呢?」
傾夜乘迎著幕流景的眸光,淡淡地漾起一個了然的笑。他轉過身去,將目光移到了窗外。花團錦簇,雲海綿綿,空氣中激蕩著陣陣從不遠處沙洲上傳來的時濃時淡的奇香。在背後兩個人都看不見的時候,傾夜乘寒徹的眸子,終于翻滾起天翻地覆的情愫。
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戒備森嚴的鳳棲山莊偷盜出一匹戰馬;行蹤那麼吻合她應有的復仇計劃;出神入化的劍法和輕功;即便手段殘酷了些,除暴安良卻依舊是逍遙郎的風格。
自是南宮縴縴,那麼驕傲無畏,又那麼縝密細致。
最重要的是,她手里,有一把江湖上人人覬覦的幽綠色寶劍。
回客棧的時候,縴縴無意間听到了這麼一個消息。
那人說是,昌樂王府的蘇葉郡主不知受了什麼驚嚇,整個王府一晚上沒得到安生,今個一大早兒,就有一幫郎中進進出出忙著替郡主診治。真是怪哉
即使日光微暖,可這時令的溫度卻在深秋的清晨里驟然降了下來。听著那些細碎雜亂的小道消息,正在喝茶的縴縴緩緩挑起一抹淡然的笑,斂眉間,將目光放在了客棧門外來來往往的人群上。
她心里暗暗嗤笑,蘇葉,這游戲才剛剛開始呢,你可得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了。不然,這三年來你給我的痛恨,怎麼能償還地清?
今晚的月光好的難得一見,如水一般,仿佛伸手就可以捧起一把細碎的光華來。
昌樂府理所當然加重了兵力把守,特別是在瀟湘院,簡直就是一群帶刀護衛的大集合。
在蘇葉閨房的屋頂上,縴縴不慌不忙地看了這群護衛們神情嚴肅像模像樣地巡查了一會兒,翻轉個身,安然地躺下,枕著兩只胳膊,抬眸望著天上暗色的雲朵飄來飄去。偶爾有幾只小蟲飛過來繞在她耳邊嗡嗡作響,縴縴也懶得伸出手來將它們趕走。
身下的屋子里碎碎念個不停,一直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縴縴對別人私密的事從來都是有意回避的,可眼下實在听得有些煩心,她不由得反過身來,輕輕揭開了一片屋瓦,往下望去。
蘇葉斜倚在床榻上,眼淚簌簌地往下掉,真是一枝梨花春帶雨,看的縴縴一陣凝眉。蘇葉的臉色白的駭人,與對面坐著的一個白衣男子委屈地說著什麼。縴縴不想細听,那煩人的聲音卻偏偏撞進她的耳朵里。
「初寒哥哥,我真的沒有殺她……」縴縴不得不嘆服,蘇葉梨花帶雨的樣子真的是讓人心生憐愛。
「她殺了詞兒,被我撞見,可是我沒想到她那麼殘忍……」
嗚咽了好一會兒,在對面的人柔聲軟語的安慰下,蘇葉又斷斷續續地說道︰「幸好伏靈在我身邊……可是三皇子不信我的話,說是蘇葉殺了詞兒,害了南宮縴縴……」
「若不是看在爹爹和初寒哥哥的份上,三皇子定然……」蘇葉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男子手忙腳亂地安慰著她,一邊氣惱地討伐著那群「過分」的人。
戲份做的真足,縴縴冷冷掃了他們一眼,蓋上屋瓦。她悵然地望著天邊的月亮,心底的憤恨早已無處遁形。
夜深了,遠處飄渺不清的喧囂聲也漸漸消失了,隱約可以听到街上傳來二聲打更聲,縴縴看到那個叫初寒的男子終于出了蘇葉的房門。
萬籟俱寂,主子剛走,連守衛都開始困乏了。縴縴冷笑一聲,翻身飛下屋頂。在從後窗戶閃身進去的那一刻,縴縴一針打滅了桌上燃燒著的燭火。
蘇葉出人意料地沒有尖叫,縴縴也沒有動,一頭長長的墨發隨風揚起,在斑駁的月光里隱約可辨衣袍鮮艷火紅的顏色。
蘇葉良久都沒有動靜,縴縴有些納悶地望著她,慢悠悠地想走向她身邊看個究竟。她仿佛能清晰地听見蘇葉狂亂的心跳聲,急促而斷裂的呼吸近在咫尺。
縴縴詭異地一笑,聲音像從萬年不化的冰里硬生生拉扯出來︰「蘇葉,是時候血債血償了……」
話還沒完,縴縴只听見轟的一聲,眼前的人僵硬地向後倒去,縴縴愣住。
她俯去,探了探蘇葉的氣息,虛弱但不至于喪命。縴縴目光清冷,她緩緩抽出劍,在離蘇葉喉嚨上方一寸的地方驟然停住。
九女劍感應到主人的殺氣,散發出深幽的光芒,因急于嗜血而嚶嚶作響。
穿堂風撩起了她的發絲,縴縴卻像被定住了一般,緊緊捏住了九女劍,沒有動。直到門外重新燃起了閃閃爍爍的火光,縴縴才略略抬起清涼的眼眸來。恍白的月光流淌在她一縷長發之上,讓人空覺幾分不真實的疏離。
縴縴的眸光里帶著微微亮澤的東西,她緩緩收起劍,低低嘆了一聲︰「蘇葉,你可真夠狠心你知不知道?詞兒永遠都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