縴縴的江湖 第四十一章 咫尺天涯,莫失莫忘

作者 ︰ 嘉嘉默

這到底是怎麼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縴縴跪在宴澈身邊,腦子里一片混沌。

山莊的人依舊在進進出出忙個不停,白色燈籠在門廊下來回孤寂地搖晃著,縴縴抬頭,似乎隨時都可以看到一大片一大片耀眼的白色,生生刺痛她的眼眸。

他們都在忙著料理宴澈的後事,山莊掛著白色,連院子里開得隆盛的五月花海都沾染了一團團沉沉的慘然。只不過是一日,昨天還衣袂翩翩的男子,還在對她笑得燦爛溫和的哥哥啊,怎麼會,怎麼會?

陰冷的靈堂里,長長的魂帛在穿堂風中輕輕晃著,日光透過窗欞投射在地上,斑駁的光斑里帶著深深淺淺的荒涼,和跪在地上茫然無助的人一樣落寂。大紅霓裳的裙擺拖在身後,袍子上刺繡的金絲鳳凰此刻顯得分外形單影只,在淒寒的日光里黯淡失色。

一直蝴蝶翩躚誤闖進了屋里來,繞著靈床繞了一圈,又輕盈地在縴縴失神的視線里駐停了片刻,華美的翅膀顏色亮澤,美得不真實。

終于,縴縴空蕩蕩的眼眸一動。她伸出手,觸向這只似夢似幻的蝴蝶,有一瞬的恍惚,看著它翩然自顧自地飛出了門口,停落在牆角那棵生機盎然的瓊花里。

她頭痛欲裂,茫然地望了一眼四下搖曳的魂帛,最後重新將目光凝在靈床上安然不語的人。

她隱約記得昨夜的情形。三大冥神的鮮血,還在他們腳下散發著溫熱,縴縴還尚未從方才密密麻麻的刀光劍影中緩過神來,數不清的御林軍,便從四面八方一齊向他們涌來。

縴縴第一次殺人殺到麻木,一味的躲閃、砍殺,除了噴薄而出的鮮血,除了濺染滿身的鮮血,除了這染透了其他色澤的猩紅色,縴縴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

她甚至來不及想幕流景和炎痕接應衛隊現在何處,她甚至看不見剛剛站在她身側的傾夜乘和宴澈現如今被御林軍圍困在了什麼地方。

就算面對的是螻蟻,她定有體力耗盡的那一刻,而那時,她,他們,將會必死無疑。

靈床上躺著的人,臉龐安靜而美好。縴縴久久凝視著這張刻進了骨子里的臉,心口像是生生被人揭去了一層血肉。

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端詳宴澈的眼眸、唇角,她蒼白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的眉角,這個看到她就滿面笑容的男子,就歡喜地恨不得詔告天下的男子,就這樣,不吭一聲地離她在天涯海角了麼?

兩行清淚緩緩順著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宴澈如玉石般依舊溫潤的唇上,他的手指冷地錐進人心。

「哥哥,我也日夜盼望著回到這座頹敗的城池,因為這里有我的根,有你,有師父……」

「你不是說,不會再讓縴縴心如刀割麼?你不是說,等到有一天,仇報了,你就帶著我,尋一處好地方,我們一起過無憂無路的生活麼……」

「我不偏執了,不任性了,我們還像以前那樣,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怕……你就應我一聲,哥哥,就一聲,好不好……」

宴澈中了白冥的「飛影斷魂鏢」,他還沒來得及說。

——或者,他根本未打算說出,如水的御林軍就團團將他們包抄起來。

誰先耗盡最後的力氣,誰就先喪命敵手。

——他們三個人,都明白。

「縴縴,我終于又可以保護,你了……」他眸中的笑,那麼真摯而赤luo,一下一下,恍痛了縴縴的眼楮。

他從天而降,一如小時候那般,背著光線的樣子恍若天神。

那把刀,從他的左肩插入,刺穿了整個胸口。

「我終于,又可以,保護你了……」他說。

日影偏移,整個雁城,沉溺進新舊朝政的迭換的歡喜和悲傷中。

縴縴後來才知曉,誅鷹在分散牽制御林軍的警戒就已陣亡了一多半,清風明月白水三人,在解決楚荊帝的貼身護衛時已身負重傷。

沒人料想的到,那個昏庸無道,日夜聲色犬馬的混賬皇帝,是絲毫不遜于冥神的絕頂高手。若不是幕流景臨時調遣了最後一支接應撤出的部下,恐怕非但皇帝毫毛未傷,他們所有許蓄意謀反的人,都要陷入株連九族的境地。

宴澈死了,幕流景用一條胳膊換了楚荊帝的一條命,傾夜乘和縴縴也滿袍滿身滴血的傷口。

他們終是贏了,贏了一個新的朝廷,贏了七年在心口上流淌的仇恨。

只是,這場賭局,贏走了他們四個人中最無辜的一個,不是麼?

「縴縴……」

傾夜乘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又似乎,他已經來了好久。

出戰前,他許她平安歸來。只是宴澈,那個如沐春風的男子,似乎永遠都比他快一步。

如今,傾夜乘可以放心徹底地厭棄他了,厭棄他清澈如水的笑容,厭棄他純白無畏的沖動,也厭棄他義薄雲天的義氣。有關于宴澈的一切,傾夜乘永遠都不用再擔憂了。

他們三個截然不同的人,坎坎坷坷走了七年。一路風雨過來,他儼然已當宴澈是身邊不可或缺的存在。他從未曾想過,那個深討女子歡心的宴澈有一天會一聲不吭地離開,不吵嚷著煩惱他,不對他凝眉拍桌子。

宴澈是他們三個中最直接、純粹、溫暖、全心全意的人。悠然自得成竹在胸的幕流景,凜冽威嚴不苟言笑的傾夜乘,他們不說,卻心甘情願拿命換宴澈活著。

雖然傾夜乘默認宴澈和縴縴過往的糾纏,雖然宴澈明白傾夜乘對縴縴的心意,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傾夜乘默默地在窗外站了三個時辰,腦海里天翻地覆都是他和宴澈一同經歷的生死劫難。

他們的過去,是用火紅的烈焰烙印上的記號,揭不去也抹不掉。

只是不曾想過,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終于帶著他的驕傲飛揚,拋棄他們這個僕僕風塵的人世,絕世獨立遙遙相望了。

縴縴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不清表情,也看不見她的面容。她仿佛睡著了一般,靜靜地凝著靈床上的男子。

一只蝴蝶在她身邊繞了一圈,又翩然飛出了門外,她眸光空洞地望了一眼蝴蝶,微微動容,卻在晃神間又陷在了傾夜乘不可企及的地方。

終是不忍看她這般落寂的模樣,他走到她身側,彎腰輕聲道︰「縴縴,不要再跪了……」

良久,她才緩緩轉過臉來看他,眸光里含著讓傾夜乘為之一震的哀痛。

「我想他,他不知道。」她垂眉道。

傾夜乘的心就在這句話里狠狠抽搐了一下,他用力攬過眼前這個淚光哀惻的女子,眼底一片寒峻的疼痛。

「他知道,他知道。澈是這個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他一定知道。」

懷中的人默然不語,傾夜乘緊緊擁住她,柔軟寬大的玄袍被淚水沾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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