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素素依舊在未央宮等著傾夜乘。
這樣食不知味的日子過了多久?半年,八年,還是彈指間的一輩子?
很多個無眠的夜晚里,她望著偌大的未央宮,清冷地仿佛不沾半點生氣。她想起姐姐袁落煙,想起此刻溫暖相依的傾夜乘和南宮縴縴,袁素素臉上含著淡淡的笑,眸子里卻翻滾著讓人無盡哀惻的痛楚。
寒涼的夜風拂過她的發際,袁素素衣衫單薄地站在未央宮的樓頂,那個反復響起的聲音依舊輕聲細語地對她說著︰算了吧,算了吧。
以她的容貌,以她的才華,這世間有多少好男子甘願為她赴湯蹈火啊。為何就苦苦痴守著一個並不愛自己的人,還把自己折磨成一個與陰謀算計同流合污的女子了?這不是她袁素素呵,這不是應該是她要的生活
當一種嫉妒之心時時刻刻折磨著一個柔軟善良的女子,當愛而不得變成了一種糾纏不清的怨懟,那就是摧枯拉朽的時刻了,就是將她最好的年華變成一道劈開天地日月光華的焰火,在高高的夜幕里綻放的時刻了。而關于最後的結局,她不想猜測。
是愛是恨她都認。
曦貴妃和皇妃不同,她卻也不是像翎貴妃一般有天大的野心卻不懂變通。在後、宮,唯一一個將燈盞留到子夜時分,固執地像守候奇跡一般等待傾夜乘出現的,便是袁素素了。她的執著近乎偏執,傾夜乘心里明白,卻佯裝一無所知。
袁落煙為他而死,他原本想為素素找個好人家,讓她替他們過一場可望不可即的簡單幸福生活。可袁素素執意隨他去了西楚,在最終知道他愛上了別的女子之後,依舊要嫁與他為妾。
他對袁素素的感情,類似于愛情,卻終究不是愛情。
「主上?」見傾夜乘來到未央宮,袁素素有一瞬的恍惚,以為日思夜以至眼前想出現了幻影。直待傾夜乘走到她的面前,袁素素才慌忙跪下來請安,閃爍的眸光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欣喜,看的傾夜乘心里一陣微微的酸楚。
他上前扶起袁素素,示意左右的侍女退下。
袁素素的眸子,卻在此時望向傾夜乘的時候,重新蓄滿了淚水。
「最近國事太忙,好久沒來未央宮了,素素你還好麼?」屋子里燃起了三四盞油燈,昏黃而溫暖的燈光落在傾夜乘身上,輕微而柔軟。今夜的傾夜乘沒有穿著威嚴凌厲的帝袍,一身色淡而簡單的月白色青花紋理雲錦袍,墨發傾瀉而下,用一支玉簪斜斜隨意地束起。
此時的他站在她面前,褪去了平日里帝王的霸氣和凌厲,連聲音都變得輕柔起來。
或許是因為,不管是袁落煙還是袁素素,都是傾夜乘這輩子無法償還的過失。他給不了她想要的,所以對待眼前這個讓人幾多感慨的女子,格外地憐惜了幾分。
袁素素低著頭莞爾一笑,低聲說道︰「只要主上還記著素素就好。」
這句話太過熟悉,听的傾夜乘不由得一怔。
那是袁落煙還在的時候,他們還可以時時刻刻花前月下。每一次久別重逢,她都有一句一成不變的話︰「只要傾還記得落煙就好。」
只要你還記得我,那麼一切挽回或者補救都還來得及。
傾夜乘片刻的晃神被袁素素看在了心里。她抬起眼眸來,望著他,仿佛用盡了畢生的柔情繾綣,用盡了這一生的力氣來看清楚眼前這個男子。
「主上,素素真的不奢求什麼。」她的笑,傾國傾城,也有些宿命的酸楚,「這麼多年了,主上應該明白素素。」
不得不說,袁素素是個聰明的女子,她永遠都知道傾夜乘最想要什麼。那是因為愛而帶來的聰慧,不需別人看得出來,因為她自己都未必明白。
「素素,你最近在讀詩書麼?」知曉袁素素向來喜歡詩詞歌賦,瞥見桌子上攤著一卷書,傾夜乘隨口問道。
「是,翻的都是以前看過的詩詞經卷。」袁素素一邊為傾夜乘倒茶水,暖暖一笑,「閑來無事,我想多讀一些還是好的。」
傾夜乘有一瞬的感覺,她還是原來的那個糅合驕傲清冷與溫潤優雅于一身的絕世女子。于是,他溫軟地回道︰「明天我讓魅影多送幾本過來。」
袁素素一愣,眼淚頓時從她清亮的眸子里滾了下來︰「主上……」
看到袁素素嘴角明明帶著深深地笑,縴長的睫毛上卻凝著淚,傾夜乘微怔,有些不知所以然︰「素素,你,你怎麼了?」
「沒什麼,」袁素素不著痕跡地拭去淚痕,抬頭眸光清麗,「主上,要不要讓御膳房送夜宵過來?」
「不用了,」傾夜乘放下手里的茶盞,輕聲說道,「我坐一會兒就回鳳凰樓,縴縴也定然還沒有睡下……」
「主上」袁素素打斷傾夜乘的話,心底涌起一股酸澀卻最終沒有顯露于外,「如果主上不忙,就陪素素喝兩杯吧。緹香,拿主上賜給我的夜光杯過來……」
「素素」傾夜乘的為難落在袁素素的眸子里,卻化成了一種抽離不出來的痛楚。
「主上,素素不過一個小小的請求……你都不肯依,是麼?」
「不是這樣的,素素,你知曉縴縴已有身孕,我……」
傾夜乘後來的話,碎裂在了袁素素默然的笑容里。她眸子里閃爍著淚花,明明是揪心的難過,映在她糾纏著無奈和失落的笑里卻驀地多了幾分紅顏孤老的辛酸無依。
「就這一次……我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是如何一番景象,只這一次,你都不肯答應我?」她的話輕微,像是此刻燃在桌案上的油燈,在人心底沒來由地跳了一下。
夜已經深了,也有些涼,偶爾幾絲夜風拂著柔軟的發絲滑過臉龐,溫潤而清幽。天邊的月華像是浸在水中一般,朦朦朧朧的光暈里,卻明亮的出奇。
傾夜乘一動不動地望著袁素素眸子里搖搖欲墜的期盼,終究沒有忍下心來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