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四塞,天日窈冥,這天氣說變就變了。方才還是晴天萬里的,一下子便陰霾成了昏暗不清的模樣。
隨著月復中胎兒的與日生長,每當天氣驟變的時候,縴縴不得不運行起內功心法,調動起全身幾乎快要寒凝住的血脈來暖身。
天氣已暖,春日繁盛而熱烈,縴縴卻依舊時常手腳冰涼。霓裳宮落不得不在夜晚降臨的時候燃燒起火炭,她將冬日薄薄的蠶絲被換成更為厚實的暖錦細絨。正子時時分,傾夜乘模著縴縴冰的沁骨的手,依照鬼見愁所言,將體內純熟的陽剛之氣一點點輸送到她的體內。
縴縴奇特的體質讓一向驕傲狂妄的玉面鬼見愁心里也偷偷犯起了嘀咕。雖然他一再成竹在胸地保證,開出的方子也是一副比一副稀奇古怪,但他到底是開始底氣不足了。
看著那些尋常雜亂無從分辨的草藥,傾夜乘不得不懷疑這遲遲見不到的藥效對縴縴身子的影響。他開始昭告天下,四處搜羅奇藥仙藥,心里的焦躁也常常在不經意間翻涌而出。傾夜乘不是不明白,有玉面鬼見愁在,他不過是在徒費力氣罷了。
鬼見愁亦沒有多做辯解,難得地一臉沉穩而平靜地重新替縴縴診治了一番,然後將細細羅列著各種藥草的方子交給蘭汀,叮囑她讓御膳房熬好一碗熱稀粥,在皇妃娘娘服藥之前喝下。
今日,已是縴縴第二次疏通氣血了。這幾日來,她一直在服用鬼見愁的方子,雖然冰寒發作的次數稍稍增多,但來勢畢竟減弱了下來,只要靠近火爐紅炭,她便可以不知不覺地扛過去。
縴縴明白,她習的功夫,她練得內功,她睡的冰天雪地,練就了她今日一身陰寒內盛的身骨。偏偏懷的小澈兒是純陽之體,母護幼子,逼迫著她體內的冰寒陣陣外發。
見縴縴運行氣血完畢,蘭汀將御膳房送來的熱粥端過來,小聲說道︰「小姐,藥也熬好了,先把粥喝了吧。」
縴縴略顯疲憊,但面色尚算紅潤。她暖暖一笑,說道︰「鬼見愁不愧是神醫,我發覺身子已經好多了。」
听見小姐夸鬼見愁,蘭汀撇撇嘴,不屑地說道︰「他?哼,如果真是神醫,小姐早就好了,哪還用得著遭這番罪」
縴縴笑而不語,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蘭汀一眼。直到蘭汀有些氣惱地責怪鬼見愁,說︰「小姐,你可不要听他胡說八道,我跟他,哼,才不會有什麼呢」
「真的?」縴縴似笑非笑地打問蘭汀一句,「我看鬼大夫可是認真呢」
蘭汀臉一紅,看見剛走進霓裳宮落的鬼見愁,一跺腳,嗔怪道︰「你要是再說這樣的玩笑話,你信不信我,我,我就不理你了」
鬼見愁一愣,問道︰「什麼話?」
蘭汀的臉更紅了,卻一時語塞。真是個討厭人的家伙,難不成還要她親口重復那些羞人的話麼?看著小姐笑而不言的模樣,蘭汀一心急,反問鬼見愁道︰「你說呢?」
「我說?」鬼見愁忽然笑了起來,他轉過臉去看縴縴,「皇妃娘娘,可否給在下些提醒?」
還沒等縴縴回答,他一拍腦袋,高聲問道蘭汀︰「是不是說我要以身相許呀?」
蘭汀自己也不知道是惱還是笑了,他還真不是一般的男子。
果然,鬼見愁一臉笑容燦爛地望著蘭汀,繼續說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要報恩了。可我最貴重的家當便是這雙手了,你不能把我的手拿走吧?嘿,不如就以身相報吧,皇妃娘娘,你說對吧?」
縴縴悠悠然地將目光轉向了別處,低聲嘆惋了一句︰「不好說。」
「不好說?」鬼見愁急了,一把抓住蘭汀的手,失聲問道,「蘭汀,你不願意要我?」
見蘭汀的臉色更難看地抽出了手,鬼見愁有些委屈地喃喃說道︰「可我對你一見鐘情呀」
縴縴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她于心不忍地對蘭汀說道︰「好了好了,蘭汀,鬼大夫一片痴情,你就答應了他吧。」
「小姐」眼看著小姐倒戈相向了,蘭汀又急又氣,她惡狠狠地白了一眼鬼見愁,怒聲說道,「我才不呢我要追隨小姐一輩子,誰要答應他」
鬼見愁只恨不得兩眼飽含熱淚了,他沉沉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鬼見愁呀鬼見愁看見了吧,你就說一廂情願呀你人家都不待見你,你說你以身相許許給誰去呀?」
「皇妃娘娘,要不你再替我說幾句好話吧?」在蘭汀的怒目注視下,鬼見愁沒骨氣地止了抱怨,無奈地求助縴縴︰「娘娘?」
「小姐?」蘭汀的臉色陡然一變,「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原先依坐在床榻上的人兒此刻已然說不出話來了,縴縴的臉色比寒毒發作之時更為陰冷,她的手緊緊攥住了錦被,骨節發白。
鬼見愁嚇了一跳,也不管什麼禮節規矩的了,慌忙跑過去替縴縴把了把脈。
縴縴的脈象極為細微低沉,幾欲有斷絕之意。鬼見愁盯著縴縴轉換復雜的臉色看了一會兒,神色一凜,霍然站起身來,急切說道︰「你快去告知主上順便把熬藥剩下的藥渣取來」
傾夜乘來鳳凰樓的時候,縴縴已經昏厥睡去。
玉面鬼見愁在一旁查看一堆黑褐色的東西。見傾夜乘的眸子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鬼見愁擰了擰眉頭,臉色陰暗了下來。
「主上,你看。」鬼見愁挑起一根細長的絲線樣東西,對傾夜乘低聲說道,「就是它了。」
傾夜乘的臉色寒得嚇人︰「娘娘到底怎麼了?」
屋子里跪了七八個太醫,唯唯諾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鬼見愁看見他們就煩得要命,藥草是他們準備的,如今多出了這麼一味藥來,誰也說準是不是自己一時馬虎大意的責任。只是,這「無子傷心草」實屬罕見之藥,可不是一時疏忽就能順手抓進去的。
眼看著傾夜乘要發怒了,鬼見愁想著服用「無子傷心草」的後果,背後沁出了一層冷汗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說道︰「主上,有人在娘娘的湯藥里添了一味藥,叫‘無子傷心草’。」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心頭俱是一震,緊接著,一股寒涼驚懼之氣緩緩升騰了起來。
——光听這個名字,便猜出了八九分這藥的狠辣之處。
沒看傾夜乘的反應,鬼見愁硬著頭皮繼續說道︰「不僅是月復中胎兒不保,就算是娘娘她……她怕是也是個假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