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縴縴給太皇太後請安。」
神態安詳的北虞太皇太後赫連氏半躺在椅子上,听到縴縴的聲音後,她緩緩睜開眼楮。老人家的神態依舊寧靜,身上卻依舊散發著一種不怒而威的氣息。
赫連太皇太後對如雲使了個眼色,兩排的丫鬟畢恭畢敬地悄身退下了。太皇太後欲站起身來,縴縴懂事地及時上前攙扶起太皇太後。老人家淡淡地看了縴縴一眼,很是滿意地浮起一個慈祥的笑,輕聲喟嘆道︰「縴縴呀,我倒是很想听你叫我一聲皇祖母,這些日子,著實委屈你了。」
縴縴低頭,眸光平靜無瀾︰「太皇太後折殺縴縴了。」
赫連氏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笑容拭去,聲音也頓時變得清冷起來︰「那好,有話我就直說了。你是個聰明的女子,不管你恨不恨我,有些話如果我不開口,可能永遠不會有人來將它挑明。」
她頓了頓,沉沉嘆了口氣︰「你應該知道,主上獨寵你,我一直沒有多說什麼。雖然後、宮里頭,有諸多的人對此事不滿,也因為這件事,翎妃才會鑄下大錯鬧到今天這個局面。我這不是責怪你,畢竟你也有過我們傾家的骨血,為了年輕人的愛情也並沒有什麼過錯……」
太皇太後的語調一直都慢慢的,卻讓縴縴有種喘息不過的錯覺。
縴縴的藏在袍袖里的手指狠狠嵌進了肉里,臉上卻一直未曾掀起絲毫的波瀾。她終是體會了一把世態炎涼,最涼不過人心。
見縴縴低頭不語,赫連氏似乎沒有要听她說些什麼的意思。老人家走到窗子邊上,看著天邊沉沉地落日,沉思了良久,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卻不得不說︰「依你的個性,是過著舒暢悠閑自在的日子,而不是困頓于這狹隘禁錮人心的後、宮。紅顏未老恩先斷,我看慣了太多的悲歡離合轟轟烈烈地感情最後大抵都成了過往煙雲,最終陪在主上身邊的,最後坐了皇後之位的,都是寬厚平和、克盡敬慎、持躬淑慎的女子,而絕非清絕絕俗的謫仙兒」
看著暮色漸漸暗了下去,太皇太後斂了斂聲音,悵然說道︰「縴縴,你不是皇後的最佳人選——而主上,要麼失了眾臣的忠誠擁護,要麼就廢了皇後之位,這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縴縴的心,早已心如死灰,她將眼角的淚逼回心里,抬頭淡然一笑︰「太皇太後,是不是我離開,便是最好的選擇了?」
赫連太皇太後微微動容,南宮縴縴到底是個聰明的女子。
她將目光重新投放到了那一幅畫像上。
一個中年男子靜坐在龍椅上,渾身散發出帝王霸氣和森然的威嚴。
無需多言,縴縴也猜得出,那是前主上,傾夜乘的父王。
赫連太皇太後比誰都明白。當她第一次接觸到縴縴冷然無所畏懼的眼神,當她看到一手養大的傾夜乘為了這個女子想要袖手天下的時候。她便知曉終究會有這麼一天,只是,她已盡力為主上延長了的平和。
赫連太皇太後的神態依舊,目光卻在這個偌大清冷的宮殿里迅速變得暗淡起來︰「你們原本就不應該在一起,主上為了你,放棄了太多……他斷不可再袖手了江山了……」
在落日重重的余暉光里,赫連太皇太後扶起縴縴,親手遞給她一塊青銅令牌,低聲說道︰「你帶著它,便可以自由出入皇宮了。離開主上,走的越遠越好。」
傾夜乘不明白,他至死都想不通,為什麼蒙在鼓里的始終都是他一個人縴縴知曉他最是討厭這樣的,不是麼?她答應過他,無論做出如何的抉擇都會親口告訴他的,不是麼?
狠狠捏著這封匆匆留下的書信,傾夜乘的眸子里幾乎迸濺出火花來。
那是她的筆跡,娟秀、婉轉,卻毫不留情地狠狠戳穿了他的心
霓裳宮落,物是人非空蕩蕩地清冷著。那個巧笑倩兮廝守終老的人,那個始終等待他歸來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他早就該料到的,早就該料到的
她種的花還在院子里開得熱烈,軟紗帳還在風中自顧自地搖擺。他的目光一動,軟榻上放置著一件折疊整齊的衣裳。
——是金絲鳳凰烈焰袍。
縴縴走得定然決絕,因為傾夜乘不曾找到一樣她帶走供以以後回念起他們廝守誓言的東西。
他想起了他們的孩子,傾夜乘感覺到身體的某個地方傳來一陣鑽心的痛。他是虧欠了袁素素太多,但他至死都不會背叛他和縴縴的愛情啊。寧可負他人,寧可負江山社稷,他都不想有一天會過著沒有縴縴的生活。
到底是幕流景贏了,而他傾夜乘,卻要帶著這拋不掉的天下,煢煢孑立,孤獨終老麼?
日影沉淪,昏黃的夕陽輕輕地落在他的身上,長身玉立的背影,就在這離離乍暖輕寒的斜陽里,分外淒清冷寂。
「縴縴不辭而別,萬望主上恕罪。縴縴與主上共度一載,提筆卻不知從何說起。與主上相識至今,感念主上一片盛情,縴縴無以為報。原以為,縴縴可以陪伴主上以至終老。無奈縴縴心性倔強孤傲,實不適于宮中的種種算計糾纏。縴縴想要的,不過是一把琴,一支簫,一間可以容身的寒舍。母儀天下,于縴縴不過是一個名份,于主上,也不過是一次眷顧的冊封。君雖有愛,妾不遺情,莫道宿命,只說無緣。九女劍原本就是主上之物,機緣隨了縴縴五六載,如今歸還主上。即便沉浮飄零,願與帝魂比翼共存,不離不棄。」
高高的城樓上,一片空蕩蕩的山風呼嘯而來。傾夜乘驀地想起了他在絳雲樓等待縴縴歸來的三年,那些無數個冷雨敲窗的夜晚,也如現在一般,孑然一身。
他想起了傾玄冷和棠莫璃的故事,在決意與相愛之人相忘于江湖之際,那個手執帝魂劍的男子,也如他此時此刻一般,望著遙遙的寒山和歸飛的宿鳥,茫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