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季優掙扎著爬起來扶著旁邊的家具一步一步地挪到窗邊。望著窗外翠綠欲滴的竹林在晚風里簌簌作響,季優頗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突然就想到了很久都不曾想過的父母。然後就兩眼直直地盯著窗外,神游太虛。
「在發什麼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回頭一看,李月柬正斜斜地靠在門上,臉上掛著笑容。
「想到一個很好笑的故事,你要不要听?」季優招招手,讓他進來坐。
李月柬也不推辭,大步跨進來,款款的往凳子上一坐,頗有些貴族公子哥的感覺。他抬頭迎上季優的目光,忽略眼中那一抹猜忌,只是說,「洗耳恭听。」
季優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到窗外,用淺淺的語調緩慢地敘述,「這個故事發生在很多很多年後,那個時候,和現在有些不同。那時一個男人只能娶一個女人,而且女孩子和男孩子是平等的,都有上學與考取功名的權利……
這些都是後話了,這個故事主要是說一個小女孩。她沒有光鮮亮麗的外表,也沒有驕人的成績。她的爸爸媽媽…呃,也就是爹娘不喜歡她,但是她的腦海中還留有一些很久以前的溫暖記憶,在她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周末時會偶爾帶著她去樓下的公園玩。每次就會听到別人毫不掩飾地炫耀在背後竊竊私語,‘我女兒真漂亮。’‘是啊是啊,比那個前面那個丑八怪好看不知道多少倍了。’有了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逐漸演變到被小朋友們欺負排擠的境地。于是便再也沒有了和爸爸媽媽一起出門的記憶。
再長大一點,爸爸媽媽本來將希望寄托在她可以得到一個別人都沒有的好成績上,好殺殺那些長舌婦的威風。可是無奈的是,她也沒有什麼好成績,一直就是那樣不好不壞地吊著。經常有帶了自己好幾年的老師還叫不出她的名字。仿佛是對她不抱任何希望了一樣,媽媽連以前還勉強維持的一日三餐都懶得繼續,只是每個月定時甩下一筆生活費,讓她在學校自己解決。
從學校里出來開始工作了之後,她又因為長得不好看而總是被公司里的同事排擠,端茶倒水,什麼都是她做。每天中午為同事們買午飯,就好像是她必須盡的義務一樣,可是她不敢有任何一句怨言,因為她害怕失去這份工作。在那個時代,女孩子長得不好看是很難找到工作的,而且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夫家。所以,她就一直在那個時代生活了二十六年,煎熬了二十六年。
再到後來…再到後來就什麼也沒有了。仔細想想,她那二十六年還真的是什麼都沒有做成。等于就是白活了一場。你說,這個故事好笑不好笑?」
可是李月柬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季優,像是要看到她的靈魂里去。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開口,「那麼作為回報,在下要為姑娘說個更好笑的故事。」
「在北方的草原上,有很多很多的狼。每個狼群都有自己的狼王,那里也不例外,那里的狼王是一個老態龍鐘的老狼了,而且那只狼王還很暴躁,動輒就咬死自己的子民,並且處處拈花惹草,幾乎草原上所有的母狼都受過他的欺負。
所以狼群里有很多狼都不服氣,就在一起策劃著如何殺死這只老狼,重新選出新的狼王。但是老狼雖老,地位卻是很難撼動的,手下也有許多忠誠的子民,一旦殺死老狼,狼群就會發生動亂。于是那些策劃謀反的狼便想到了一個辦法。
原來在很久以前,這些狼群的狼王是另一只狼,那一只狼有著華麗的皮毛,矯捷的身姿和強大的力量,在它的統治下狼群一直欣欣向榮。而有一天那只狼王卻在睡夢中被自己最相信最親近的手下咬死了,咬死狼王的那只狼埋好狼王之後便開始稱起王來。為了不讓原先狼王的親信們反抗,新狼王就把老狼王的妻子與孩子留了活口並把它們送到草原的邊上,一個環境非常惡劣的地方。
那些狼想到的辦法就是找到這個老狼王的孩子,憑借老狼王的余威,一定會有很多狼起來響應的。于是那些狼就一起去了那邊境尋找小狼。
命運並沒有讓它們無功而返,盡管遇到些挫折,但還是找到了小狼。原來當年那只狼王的妻子在被趕走之後為了保全自己三個孩子的性命,每天以血代女乃喂養它們。沒有過多久,母狼就死了。而小狼們也有了些生存能力,才跌跌撞撞沒有死掉。
找到小狼的狼群很開心,便主動擔負起來照顧小狼們的責任。每天給它們找來食物,並且教給它們最殘忍的捕獵、撲食的方法。讓它們很快地成長起來。而其中也有一只與眾不同的小狼更得它們的喜愛。這只小狼渾身雪白,並且天賦異稟,所有的招式它只消一眼便能記住,並且還能糅合自己的心得,甚至都快趕上了它的幾個師父。師父們對它格外的好,小狼自己也很開心,不知不覺的早已將幾位師父當成自己父親一般的存在。
又過了好幾年,當年的幾只想要造反的狼終于準備好了一切,它們從森林里走了出來,準備回到那片草原奪回狼王的位置,只是與來時不一樣的是,它們的身後,還跟著一只通體雪白的小狼。」
李月柬停下自己的敘述,臉上看不出情緒。他端起茶幾上的茶盞,輕輕地抿一口。然後看著季優,不再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季優忍不住問,「這個故事,好笑在哪里?」季優听這個故事時只有無法言表的心痛和一陣陣地心驚。仿佛那些殘忍的狼群的廝殺就在自己的眼前演繹,血腥又痛苦。但是,自己一點都不覺得好笑。還有,他說這個故事的意圖是什麼?
李月柬低聲地笑了一聲,把頭低下,「當然好笑,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本來有三只小狼,可是回去的時候只有一只小狼了麼?」見季優不做聲,他又繼續說,「因為那幾個師父告訴它們,能和它們回去的只能是一只小狼,要想和它們走就必須選出一個最優秀的。于是,那只白狼就在當晚,殺死了它的兩個哥哥。呵呵…這,還不夠好笑麼?這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的笑話啊。」再抬起頭時,本來滿眼的暴戾之氣已經完全消失,臉上只剩下盈盈地溫暖笑意。
季優已經震驚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眼楮睜得大大的,不知說什麼才合適。雖然故事的主角是狼,但是季優听起來還是覺得那麼地真實鮮活,好像就是真的發生過一般,「你說的…只是狼的故事而已,對吧?」
李月柬站起來,捋了捋衣擺,笑笑,「當然,只是一個故事而已。在下只是看姑娘說故事有趣的緊,所以也一時興起,想說個故事助助興。莫不是故事太過殘忍嚇到姑娘了?」
季優搖搖頭,「不,故事很精彩,謝謝你。」
「姑娘喜歡就好,那麼在下就不打擾了,告辭。」說著,李月柬就往門外走去。
就在雙腳快要跨出門檻的那一刻,季優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姑娘還有什麼事麼?」李月柬溫和地問。
「既然只是一個故事,李公子介意我不才為它再續一個結局麼?」季優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但是現在她這樣做的很強烈,她不想這個故事的結局太過于慘烈,她心里告訴自己一定要。
李月柬的神色滯了一下,隨即搖搖頭,「這個故事是不會有結局的,永遠都不會有。就算有,也只是悲慘的,沒有希望的結局。」說完這些,李月柬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季優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她回想那個故事,緊緊抿著嘴角,良久,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然後跌坐在身邊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