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劃區里，高聳的大樹林立，散落在四處的建築物，整齊地佔據每條路的十字路口。
尚未完全開發完成的重劃區里，率先進駐的總是酒店、旅館、電子游樂場、Pub……等娛樂設施。
簡單方便的鐵皮屋建築，快速地熱鬧這個區段，明亮閃爍的燈光，燦亮路過的人們，試圖迷惑想暫時月兌離現實的心緒。
西區的繁華里，月光銀，霓紅亮，人聲吵，好一個熱鬧的周末夜。
Pub里人聲鼎沸，DJ播放著熱鬧的舞曲，幾乎要震聾耳膜的音量，讓搖頭晃腦的人們在音浪里沉醉。
一瓶一瓶的海尼根直往嘴里倒，酒精迷醉理智，每個人高舉雙手，隨著音樂搖擺身軀，在微暗的燈光里閉上眼楮，充分放松自己。
「今天玩得還愉快嗎？」突地，DJ的聲音取代了熱門音樂。
「很、愉、快！」大家十分捧場地回答，玩high的情緒不懂得什麼叫害羞，熱情地回應每個人。
「那麼，還想要更愉快一點嗎？」DJ透過麥克風，尾聲音量驀地提高，很有炒熱氣氛的味道。
「要！」當然，舞池里的人們熱烈呼應，並給予熱情掌聲，用最實際的行動回答。
常來的客人就知道，今晚有個特別的表演節目，有不少客人可是沖著這個節目來的。
彷佛呼應著客人內心的渴望，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停在表演舞台上。
舞台上一片黑暗，大家很有默契地保持安靜，等待著情緒爆發的那一刻。
突地，燈光打在舞台那一端，竟是一個身穿白紗的新娘。
透明的蕾絲頭紗下，可以清楚看到長發披散在身前，隱隱遮住她雪白的肩膀，而在她的腰間，還握著一把美麗的捧花。
舞台上，新娘垂首，隱隱地能看到她唇邊的笑意，似是為著走向幸福而微笑。
結婚進行曲響起，美麗的新娘一步一步緩慢前進，她昂首望向前方，唇邊有著淺淺的笑容，彷佛已經看到幸福正向她招著手。
突地，音樂一個急停，新娘臉上的笑意停駐，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憤怒，踉蹌地退了幾步。
音樂轉換，變成激動的鼓聲，揪住每個人的心跳。
新娘一步步退後，象征無法接受這突來的事實，臉上不是失望，而是不言而喻的憤怒。
突地，配合鼓聲的一個重擊，「砰」地一聲，她用力將手中美麗的捧花往地上一擲，嬌弱的花瓣碎落，甚至還有幾片飄散開來，落寞地躺在地板上。
新娘沒有停住動作，仍是一步步往後，退回到她剛出現的那個點上，仰頭深吸呼，似是在等待著什麼。
豁地，她一把扯開頭紗，露出深邃立體的五官，刻意妝點的黑色眼妝不復幸福的輪廓，有的只是深刻的憤怒情緒。
下一秒，她握住白紗的領口，在一個音樂轉折的頓點上，撕開那精致的禮服，露出白紗禮服下讓人屏息的另一個裝扮。
黑色的緞料上瓖著閃亮的亮片，覆蓋的地方不多。
……
角落里，柯權眸里的怒火燒得更旺，恨不得徒手挖出那個男人的眼神，簡直是褻瀆他心目中最清純天真的……
芃芃，他的妹妹——他那……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他那始終任性嬌寵，被人呵護備至，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天之驕女，而如今，竟落得將她最愛的舞蹈，拿來當成謀生的工具……
「該死！」他低咒著。
隔著距離，柯權看著她伸出手，輕撫過男人的胸口，媚惑的模樣，讓男人眼里噴出火來，主動伸手就要踫觸她。
「NO、NO、NO……」她技巧地避過，在舞台上玩起躲貓貓的游戲，還微挑眉，警告著眼前的急色鬼，得遵守她的游戲規則。
男人雖然心癢，卻也只能用一雙貪婪的眼，在她玲瓏有致的曲線上打轉，口水直咽。
呵在耳邊的熱氣，似有若無的接觸，在在都讓人心猿意馬，一股子熱血往上飆升，紅了幸運兒的那張臉。
而她親昵的動作，刻意的挑逗，臉紅的可不只是舞台上的男人。
角落里的那個男人，不只臉紅，耳朵紅，連脖子都變粗，更別說是緊握的雙拳，氣怒得連手背上的血管都要爆筋了！
縱使已經盡其全力壓抑，就在柯芃芃傾身，狀似要給那男人一個香吻時，柯權終于受不了了！
「真是夠了。」他豁地起身，用力地往桌上一拍，巨大的聲響嚇著不少人，他殺氣騰騰地往前邁去，沖撞到不少觀眾。
雖然被撞到的人一臉不快，但由于他幅射出來的怒氣驚人，竟也沒人敢攔住他，自然而然地就讓出一條路來。
柯權也不管旁人反應，直直往前走去，一心想揪下那個不知死活的男人。
而不知死期將近的男人，看著美人靠上，的唇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嘟，渴望一親芳澤。
兩人距離一寸一寸靠近，眼看就要吻上了，他的心中充滿期待——
正當他滿心等待香吻靠上時，後領上突來一陣拉力往後扯，還沒回過神的他，整個直往後飛去，踉蹌跌到舞台下，發出巨大響聲。
有人飛出去，柯權根本不以為意，而柯芃芃這個始作俑者也是沒什麼特殊反應，只是一雙眼迎視著來人，對峙著。
「你跟我來。」柯權率先動作，拉握住她的手，用著適當的力道，沒弄痛她，卻也沒讓她有掙月兌的機會。
不過，話說回來，柯芃芃倒是沒有想反抗的想法，對著DJ使個眼色。
見多識廣的DJ，自然反應迅速，隨即掌握情況，接著出聲︰「好的，今天芃芃的表演暫且告一段落，我們待會兒再歡迎她出場，現在，來點音樂，讓你們動動筋骨吧！」
音樂響起，雖然大家意猶未盡，還是很隨興地開始擺動身軀，畢竟，來夜店就是為了愉快，不需要為了小事破壞情緒。
震耳欲聾的音樂再次充斥在耳邊，也很快地佔領思緒，幾分鐘前的紛亂，很快就被人拋諸腦後。
柯權很順利地拉著柯芃芃從後門離開，關上門後，得到屬于他們的安靜。
兩人對視著，眼里都有復雜的情緒。
曾經，他們是最親密的兄妹，無話不說、無話不談，而如今，他們兩個之間卻有著說不出的尷尬。
「哥……還能叫你哥吧？」柯芃芃露出淺淺的笑容。
柯權不發一語，只是緊緊地凝視。
曾經，他為了博她一笑，用盡心思，但如今，她笑了，卻只是讓他覺得難過。
「我真不愛看你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柯權的臉色沉重，一點兒都沒見到她的愉快。
「我也不愛看你比死了妹妹還難看的表情。」柯芃芃回敬一句。
「別亂說話。」柯權冷斥。
他沒有妹妹，除了她——這個已經名不正、言不順的妹妹。
縱使如此，他也不讓她亂說。
柯芃芃知道他惱的原因，也不再造次，畢竟，以前亂他，是因為把他當成自己的哥哥，而現在……
長長嘆了一口氣，柯芃芃搖搖頭。
「以前，天塌下來都有人撐著，現在，我連多說一句話都不敢了。」她故意挑他的語病，還是沒忘了要鬧他幾句。
「一切都沒變，你還是我們柯家的孩子。」柯權斥了她一聲，語氣雖然不悅，但黑眸卻仍是關心，向前走了一步，黑眸凝著她的眼，再慎重不過。「我既然來找你，就是要找你回去……」
只可惜，柯芃芃不是惺惺作態，既然離開柯家，她就不打算回去。
「我沒有這個打算。」柯芃芃搖頭，轉過身去。
「別任性，跟哥回去。」柯權扳過她的肩膀，讓她迎向他的眼，不讓她背過身去。
「我沒有任性。」柯芃芃無奈地輕笑。
她偏頭，看著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掌，這一直是讓她很安心的一雙手，小時候總是護著她、牽著她，長大以後更是一路帶著她，沒讓她嘗過半點委屈。
現在，她對于這雙手，卻已經不知該如何定義。
「我一直都很任性，因為知道天塌下來也會有你在。」柯芃芃坦承對他的依賴。
「我一直都會在，不管是以前、現在、還是以後。」柯權不由得加重了力道，握緊她的雙肩，一向沉靜而冷漠的態度，在遇到這個妹妹時，總會忍不住的失控。
「哥……」柯芃芃不能否認，他一直對自己很好。
但，就是因為他的好，才讓她不再敢利用妹妹的身分去佔他的便宜，畢竟，人事已非。
這一切，對她來說，像是一場惡夢。
起初，她因為情緒失控，發生了一場車禍，接著，她動了一個大手術，甚至因為出血過多，需要緊急輸血。
地處台灣南端的小醫院，沒有充足的血袋能救急，遠水救不了近火，只有柯權與她血型相符，而且是能馬上派上用場的人。
只是，基于輸血不能是血親，醫院拒絕了他，卻也讓他不得不公告這個隱瞞已久的秘密——她只是柯家收養的孩子。
這個消息對她來說真是青天霹靂，大病未癒，就從耳語里听到這個消息……生理、心理，她都完全沒辦法接受。
「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我真的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柯芃芃搖搖頭，想推開他的手，卻不能如願。
「沒有什麼不能的！我們柯家的每一個人，都還把你當成柯家的一分子。」柯權從不認為血緣有什麼重要的。
「我知道爸媽……不，我是說伯父伯母，我知道他們對我好，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她搖搖頭。
以前的理所當然，到現在都變成一種虧欠。
她從來不是听話的孩子，甚至替他們惹來不少麻煩，但是他們始終將她視為己出，她心存感激，但卻不敢再繼續享有這樣的特權。
「他們不會在意的，還是把你當自己的小孩……」柯權重申兩老的想法。
「但是我會。」柯芃芃打斷他，「我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說自己還是柯家的小孩。」
撫上他放在肩膀上的大掌，她花了一些力氣，讓自己掙月兌。
「我很謝謝他們給了我姓，但是，我需要一些時間來平撫。」柯芃芃至今無法接受，她竟然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看著她終究背過的身影，長發披在身後，罩住她縴細的身子，看來別外讓人心疼。
「你是不是怪我們？怪我們隱藏這一切？」柯權淡淡地問出一句，黑眸明顯有著掙扎的情緒。
柯芃芃沉吟著，久久沒有出聲。
怪他們？
她可以嗎？
她如果真怪他們，不就被說成不忠不孝、不知感恩的混蛋了？
但，真的不怪嗎？她卻沒辦法這麼坦然。
她不是討厭他們、怪他們，但是，她真的需要一些時間，一些答案。
「我要回去工作了。」柯芃芃沒有針對這句話做出回答，只是想逃避，更不想看著他失望的表情。「你也走吧！我不想柯芃芃耽擱你太久。」
縱使柯權已經不能再歸屬成她的親人，但是在她的心里，他依舊非常重要，佔有一個極大的位置。
「我花了兩個禮拜找到你，你覺得我會就這樣空手回去？」柯權看著她的背影，語氣不自覺加重。
聞言，柯芃芃停下移動的腳步，緩慢轉過頭來，迎向黑眸里揉進怒氣的柯權。
「我既然鐵了心要出來，依你對我的了解……我會跟你回去嗎？」柯芃芃回問，態度仍是一派冷靜，粉女敕的頰上有著篤定。
柯權一陣心痛，依他對她的了解，她的確不會跟他走，就算是他綁了她回去，她也會找機會再離開。
「這麼多年了，你難道就忍心讓兩個老的傷心難過？」他使出哀兵之計，想要讓她回心轉意。
此話一出，刺痛柯芃芃的心。
一直以來，他們視她為親生骨肉，吃的、喝的、用的，從沒少過她的。
也因此讓她從沒懷疑過自己的身分，甚至是驕縱地將自己當成柯家的千金小姐，對人頤指氣使、呼來喚去……
她沒辦法再回去面對那些眼神，那些……暗笑她只是個孤兒，卻狐假虎威的眼神。
「請幫我跟伯父、伯母說，我對不起他們。」柯芃芃回眸迎向柯權，顫抖的紅唇露出哀傷的微笑。
「芃芃……」柯權目光一寒，氣惱她的不珍惜，幾個大步一邁，扯住她的手直往外走。「今天，我綁也要把你綁回去！」
柯芃芃腳步踉蹌，被他一拉差點跌跤。
「哥……」她習慣性地喊出一貫的稱呼，但是，這一次，他把心一橫，一心想把她帶走，沒有因為她的語調而停住腳步。
「我不管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外生活。」他拉著她的手，沒有松開的意思，因為怒氣沖沖，甚至忘了拿捏力道，抓得她的手腕泛紅。
「痛……好痛！」柯芃芃被扯得疼，哼了句。
她的聲音才入耳，柯權就發現自己忘了力道，趕緊停下腳步松手。
柯芃芃撫了撫手腕，果然已經泛紅。
「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柯權見狀，心生自責。
柯芃芃對著他搖頭，讓他不要在意，甚至還對他露出微笑。
「我知道。」柯芃芃扯出笑容。「誰都有可能會傷害我，就是你不會。」
柯權安慰地點頭，至少，她還理解他，沒有一並將他驅逐于心房之外。
「芃芃，跟我回去。」見她露出笑容，柯權不厭煩地重述。
柯芃芃不願讓他失望，卻也無法允諾他的要求。
「這不是一件小事，給我一點時間消化，認真地想一想，好不好？」她軟下姿態，對著他開口，她知道，他一定無法拒絕她。
無論她的要求是有理、無理，他都會站在她這邊。
柯權迎視著她的眼，知道此時的她不是任性、不是倔強，而純粹只是無法馬上接受這個事實。
就連是他，也怕是很難馬上調釋心情，更何況是她呢？
將心比心，柯權無法勉強她離開，但是，他真的放心不下。
「好，你可以不跟我走。」柯權黑眸里的怒火未消，卻多了些投降的倦意。
柯芃芃星眸微瞠，心里還在好奇著他的輕易放棄時，他又多了一句——
「我會留下來陪你。」簡單而篤定的聲音，是她耳朵里的天籟。
柯芃芃怔了怔，而後露出會心的微笑……
柯權果然還是這世界上最疼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