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額娘有些擔心地伸手來拉我,剛一踫到便蹙起了眉頭,復又探出另一只手來一並暖著我的手,說道「言兒,怎麼去了這麼久,手也這般涼?」
我心底一顫,那些現代的記憶,齊齊地流竄出來,一股腦兒涌上心頭,媽媽不也是這般?在她面前我總有嬌嗔的理由,調皮的方式,像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卻總讓她每每如是地擔心、憂慮。
只是,同樣的母愛,她們有不同的表達方式而已。她比她多了一分可愛的嘮叨;她比她多了一分典雅嫻柔。可,無論哪一種,我都願沉在里邊,溺在里邊,然後好好地一直地愛著她,我的天使,我的母親。
我搖頭,微笑道「沒事兒,額娘,只是外邊桂花開得極盛極美,言兒竟不覺看呆了。」
「你呀!」嗔怒的語氣,卻是柔柔地動作。她輕點了點我的額頭,卻不再說話,只不斷揉搓著我的手。
我望著她,只覺得心下暖暖的,卻又是說不出來道不明的滋味,我這……算不算是在盜竊被人最真最濃的親情?
燈火通明,明麗炫然。舞台上的戲曲換了一出又一出。
望望身邊人兒,不認識的名媛貴婦王公大臣、阿瑪、額娘、蘭兒倒是都听得津津有味,可萬一要是踫上不懂欣賞的,比如說——我,听來卻是大同小異,全然不知其所雲。上座的康熙跟下面的臣啊,妃啊什麼的開心地說著笑著,竟也覺著他多了幾分平和。
我實在覺得索然無趣,腦子里心思紛亂便也沒了胃口,于是漫不經心地擺弄起了那條藏在袖口里的絲巾。卻不知怎的復又回想著剛才的那一幕,那個藍衣少年,那雙墨黑如深的眼眸……十三阿哥!
「馬爾漢,听說你的大女兒琴藝絕倫,今日這般佳節盛會,上台演奏一曲如何?」
我正晃神間,卻忽地听到上頭的康熙發話,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不會吧,老康,在這麼多人面前,您這不是存心讓我難堪嗎。當眾登台啊?
阿瑪望了兩眼幾分錯愕呆愣的我,恭敬地起身,作了個揖,又恭敬地說道「回皇上,小女年紀尚幼,琴藝實在是難登這大雅之堂。」
雖說是推月兌的措辭,可這天子要是打定了主意,怕是旁人說再多也難以有所改動。即便是個活生生的人兒,康熙不也只要動一動嘴皮子便能決定去留的麼,何況只是上台彈奏一曲子呢。心中正暗想著,確還是苦苦地希望著能有轉機。
康熙微抿了一口酒,笑道「無妨,無妨,今兒中秋佳節,只圖個高興,朕倒是很想听听看吶!」
果然如是,既然康熙都這麼說了,很明顯很干脆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听聞十三阿哥擅長吹笛,讓他們合奏一曲豈不更妙。」一尖細的女聲想起。
哪個該死的妃子,我心中暗罵道。
可……十三阿哥,卻竟也莫名地想听听他的笛聲,與我一起奏的笛聲,會是怎樣。
不知不覺的,原來,我竟有些期待跟這個一直懷有一份別樣情懷很卻又只得在書本上見到的歷史人物有更多的、更多的交集。這是一種很奇妙很神秘的感覺。
「對呀,朕怎麼沒想到。胤祥,你覺得如何?」康熙望著阿哥們的方向說道。
十三阿哥快步上前,擼了袖管,單膝跪下,說道「兒臣恭敬不如從命。」
康熙點頭,目光又看向阿瑪這個方向,道「馬爾漢,你那丫頭呢?」
算了,豁出去了。怕什麼,我這古箏十多年到底也不是白練的。
長呼了一口定了一定神,于是我起身、松開緊握著額娘的手,朝著阿瑪額娘微微一笑,淡定自若地走上前跪道「奴婢兆佳•若言,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嗯,起身吧,長得倒是靈氣逼人,這模樣兒可不輸我們皇家格格啊,哈哈。」
「皇上過獎了,奴婢怎能和皇家格格比,格格們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我生怕惹出什麼事,謹慎地拍著馬屁回答著,可心里這汗呀,一把一把的呀。早就說這帝王家恐怖,要每天這麼折磨還不得折壽十年呀。
「呵呵,這嘴可真是夠伶俐呀,丫頭,跟十三阿哥合奏一曲怎樣?」康熙笑著說道。
「奴婢遵旨。」還能怎樣,遵旨唄!我心底默默落淚可表面卻依舊得恭敬地回道。
「來人,把東西呈上來。」
聞聲,只見幾個太監低頭快步小跑上前,利落地抬上一張紅木古箏架,一把方椅,一架古箏。
「皇阿瑪,看著中秋佳節,花好月圓,不如就奏一曲《春江花月夜》吧。」十三阿哥望著康熙說道。
「甚好。」康熙捋著他那黑色連鬢胡須點了點頭。
還好,曲子挺熟悉,我暫且松了一口氣。「那奴婢就獻丑了。」我朝著幾步外的十三阿哥輕輕點頭一笑,示意他開始。
在清亮明淨的月色下,瞥見他那依舊深邃但絲毫不見悲傷落寞的眼神,也不知怎麼的很是高興。是啊,歷史上幼年時的他是很得康熙寵愛的。康熙縱是坐擁天下的皇帝同樣也是他的父親啊,總想用更濃的父愛去彌補他自幼缺失的母愛吧。
我想對于太子,康熙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可憐天下父母心。
十三阿哥會心一笑,也點了點頭。
我緩緩拂袖撥弄了琴弦,幾乎是同一瞬,十三的笛聲也悠然響起。琴聲低回婉轉,切切然似淺淺水泉、如涓涓細流;笛音清亮飄逸,悠遠兮若輕靈之翼飛揚、恍流亮碧波蕩漾。我從不知琴笛和鳴竟可以如此渾然天成,偕韻美好,宛如天籟。
眼神不自覺地瞥向十三阿哥,竟不期與他四目相對。
本來確是沒什麼的,與人合奏樂曲,要的就是心靈的溝通交流和默契配合,眼神交流便也只會給彼此傳遞心訊增進合作的完美程度。但望著那雙幽墨深邃的眼眸,沒來由的心緒幾分牽亂。顧盼流轉間,心底莫名地一顫,恍然間心底似有流水落花,一種如雲煙若霧靄般訴不清也道不明的美妙東西在悄然流竄在幽幽彌漫。
此時慌亂間,竟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忙地故作鎮定,急急地低下眼來只顧專心地彈著。但這會兒,只覺得臉上燒燒的,定是一團緋紅暈在了臉頰上。
我定了定神,輕閉著眼,好讓自己靜下心弦。淡淡的桂香悠悠然飄來,若有若無的牽引,我仿佛又置身于剛才的御花園。
是啊,這便是我們的相遇,那樣單純美好,那樣清澈純淨。
這時間,耳畔緩緩響起了十三的歌聲,那般的清亮。一如他的笛聲,清越而悠遠,流亮而輕靈,我恍若置身于雲蒸霞蔚、氤氳水霧、飄渺仙境之中,而他的歌聲笛聲卻似一道明澈的陽光劃破了霧靄流嵐、如棉雲絮,也穿透到了我的心底。
于是,我便也輕輕地和唱︰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縴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一曲終了,余音猶在。
人生若只如初見。
「好,好一曲絕妙的《春江花月夜》,真是宛如天籟啊」只听康熙拍手稱贊。「賞!今兒朕听得甚是開心啊!馬爾漢,你這女兒不僅生的俊俏端莊,沒想到還是個才女呢!」
「微臣謝皇上賞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抬愛了,小女雕蟲小技又怎能跟十三阿哥相比啊!只怕今兒是佔了十三阿哥的光!」阿瑪上前跪拜謝恩說道,語畢又朝我看了一眼,低聲道「若言,還不趕快謝恩。」
我如夢初醒般,上前幾步,下跪謝恩。「奴婢謝皇上賞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跪、跪、跪、又是跪的,看來還真得準備個「跪的容易」,這難得進一次宮膝蓋就遭罪成這樣,要長年累月這般下去定免不了要落下什麼病根。
但除卻這些不開心的東西,再想想剛才的一幕幕,那絲溫暖猶在。
便也覺得沒想得那般「虛此行」!
人生若只如初見。
容我自私貪婪地截取這前半句的美好如初,我想,……或許該是不會有後半句的悲畫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