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越想越覺得心驚,她不怕輸掉一個侯門姻緣,她怕的是林嵐的這骨子暗勁。
想到這里,她倒慶幸自己的母親下套了,否則,她根本無法料想到林嵐會這麼狠,會這麼蟄伏藏匿,打著自己的算盤,布著看不見的局。
爹這樣處置了她們母女,只怕是珍姨娘一個把責全攬了過去,那麼林嵐定然在爹的眼里是被挑唆,被吃虧的人,自己的房里禁足,還不是養傷調理?父親氣頭上可能惱她一陣子,日後呢,她又生了病,吃了這些虧,依照父親的性子怕是又要疼她了吧?這麼看來,她吃了虧,卻還是進了一步……
林熙想到此處嘆了一口氣,越發覺得母親難,但隨即卻又想到了萍姨娘,張口問起了秦照家的︰「只是處置了珍姨娘和六姐姐嗎?還罰了別人沒?」
「嗨,玉芍居的丫頭婆子被太太全部給收拾了,這會放了些新人進去,原先的那些,說是大部分都要發賣了呢!」秦照家的,完全沒提及萍姨娘,顯然她躲了過去,這讓林熙坐不住了,她起了身︰「娘一定氣壞了,我得去看看娘。」
晨昏定省,這是個日常大禮,但因著凌晨的事,今日里一早各院落都傳了話,免了,是以林熙去了後,又等了章媽媽去通傳,近一刻的功夫,才進了屋,由章媽媽領著進了寢室,這才見到了母親陳氏。
大約是凌晨那起子事鬧的太久,自己又來的太早,陳氏的臉色並不怎麼好,透著一份憔悴,此刻披這襖子斜靠在床上,扶著墊子掩口打了個哈欠,而後見了林熙也沒什麼精神︰「章媽媽說你鬧著要見我,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啊?」
林熙往陳氏懷里直奔︰「女兒想娘了,想和娘偎一會兒。」
陳氏聞言一愣,繼而笑著拍拍她的背︰「原來是這樣啊,好,那就上來偎一會兒!」
當下章媽媽上前幫著給林熙月兌了外袍,由她穿著夾襖鑽去了被窩,然後陳氏擺手,章媽媽便退了出去。
「我們家的熙兒明明都是個小大人了,今個卻又成了女乃娃兒,要纏娘了。」陳氏說著縮進被窩里,半摟了林熙。
林熙嘴巴近了陳氏的耳朵,輕聲言語︰「娘,爹爹沒有因為六姐姐的事,怪您吧?」
陳氏一頓,眼掃林熙,繼而輕輕的拍了她︰「你心里清楚?」
林熙點點頭。
陳氏嘆了口氣︰「也是,你到底是最知情的,那法子的真假你有數……熙兒,你怨娘心狠嗎?」
林熙搖搖頭︰「嬤嬤說過,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您也沒想到會這樣的。」
陳氏摟緊了她︰「到底知道娘的心,我只是想叫她吃個虧,明白自己的斤兩,哪里想到她那麼狠,幸好命在,要是昨晚真燒沒了,我……」
林熙蹭蹭她娘的胸口︰「六姐姐還在的,娘。」
陳氏點點頭,嘆了口氣。
「那爹怪娘了嗎?」
「沒,這事他尋不到我來,我只說那是嬤嬤告訴我的話,她自己起了心思,怪不到我的。」
「爹沒怪娘就好,可是,那天娘說那話的時候,屋里只有我和四姐姐,外面還有個萍姨娘,今早听說爹罰了珍姨娘和六姐姐,那萍姨娘呢,可也挨罰了?」
陳氏瞧看了林熙幾眼,伸手點了下她的鼻子︰「你也尋思出不對了?」
林熙點頭。
「罰不到,六丫頭說法子是從你四姐口里打听到的,我也問了你四姐,她為了和那邊討點雪水,把法子說了,便沒了萍姨娘什麼事。」陳氏說著臉有愁色︰「我已經真的弄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她的份兒。」
林熙趴在陳氏的懷里,眼珠子急轉,繼而她巴著母親的肩頭,與她咬耳朵︰「娘,四姐姐才泡了幾次?六姐姐又泡了幾次?她們兩個可一直不合來著,先不說四姐姐是不是說全了,只說六姐姐這邊,若是從對頭的口里打听來法子,您信還是不信?四姐姐固然怕受罪,才泡了三回,六姐姐呢?都鬧到那種地步,又是泡了多少呢?她這般相信這個法子,肯定是得了信任之人的消息,如此我倒覺得萍姨娘定有其份,畢竟她是您身邊的,她說自己听到的,六姐姐自然會信!」
陳氏眨眼︰「可她應該和那兩個也是對頭才……等等!」陳氏忽而坐了起來,她思想起當日的挑唆,眉頭皺了起來︰「我想不到為什麼啊?」
林熙也坐了起來︰「我一時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總是有原因的,娘還是小心些的好,我只怕與侯門婚約的事,六姐姐也是知道的,到時候……別生出什麼事來,誤了我四姐姐!」
陳氏立時攥了拳頭︰「哼,就憑她一個庶女也敢想?明陽侯府是什麼等級?要真輪資格,咱家嫡女都巴不上,她就是送上去當妾,也沒人要!」
林熙聞言大驚,明陽侯府,這可是一等一的權貴之家啊!祖父竟然是和他家約下的那一紙文書……那林嵐這個庶出的身份,還真是進不去的。
「現在你放心了吧!」陳氏眼瞧林熙震驚的模樣,伸手輕拍了她的臉蛋。
林熙搖搖腦袋,讓自己盡可能的清醒些︰「娘,固然人家侯門高,六姐姐沒什麼機會,但三姐姐高嫁了,她自是有了念想,若她是沒想法的人,至于這次把自己弄到這個田地嗎?萬一她還不長記性,胡來可怎麼辦?到時候,只怕別說什麼婚約了,惱了人家,咱們家可吃罪不起!」
陳氏立時面色凝重︰「我兒說的對,是娘小看了,從現在起,不管怎樣,我都得這麼想,得防著,何況若一個人生了離心,她又怎麼會為你守口如瓶呢!我是得……」說著她忽又看向林熙︰「熙兒,你……」
她欲言又止,眼神里透著一份驚色,雖沒說下去,林熙卻知道母親在糾結什麼,只能自己湊過去說到︰「女兒得嬤嬤教養在身邊,處處提點,是以有些事上尚能揣摩一二;嬤嬤說,人得懂得大智若愚,若是可能,女兒也願一輩子裝傻充愣,圖個周全,可到底您是我的娘親,女兒實在怕娘吃虧,才大膽揣測推想,說了這些胡話,未必就對了,但防一防,想來也還是好的。」
陳氏聞言將林熙摟住︰「老天爺疼我,總算給了我一個貼心懂事的!」
……
林熙從陳氏那里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床帳里,明陽侯府這四個字,讓她此時此刻心都在顫抖。
大明自開國起,便有開國功勛候爺共五位,之後歷經四百年歲月,共計平添了四位輔國侯,也消掉了一位開國侯和一位輔國侯,其中葉嬤嬤的生身之家安國侯便在其列。
侯,這在爵位中,只比公低一等,但三公早是虛爵,沒什麼實權,權當各朝各代養著那些追源溯本的超級世家,只在祭祀,加冕,冊封之時,出來走走儀式而已,所以除了在名頭上,三公高于侯外,實際上在爵位里真沒高于侯這一級的存在了。
那麼侯府這麼多,侯爺也還有不少,為何獨獨這家算是一等一的權貴之家呢?因為人家的家世上溯可比之三公不輸,更有實權在手。
早先的豪門大姓,無外是︰太原王氏、瑯琊王氏、陳郡謝氏、範陽盧氏以及清河崔氏,後來兩個王姓合並以後,便成了四家,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海內四姓,這四家便是超級豪門,怎麼個超級法呢?往通俗易懂了說,皇上要嫁女兒給這四家,人家還不樂意;別人巴巴的想做官遞條子,找門路,而這四家,都是人家求上門來,求著你出來一兩個子弟做官吧!條件好說,只要您肯出來人!
為何?皆因這四家起家靠權勢,延續靠文化,伏膺儒教,重視教育理財,以至于家中子弟的文化水平,狀元們都不能比及,家中財富更是白玉做堂金作馬,如今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的豪門大家,試問能不超級嗎?皇上加冕,誰能完成冠禮給天子加冕?不就是這四家的族長嗎?
當然時代變遷,這四姓的輝煌,在隋唐之後便開始衰敗淡漠,于是三公的虛餃往往會給他們,而慢慢的,四大家也幾乎消失在歲月長河,但幾乎就不是絕對,陳郡謝氏之後,跟隨了開國之帝打天下,立下了赫赫功勛,因其號︰明陽山人,才被封了明陽侯。
明陽侯,到底是海內四姓這樣的超級世家子弟,自然與其他的功勛不同,在別人吃起蔭封,靠著「世襲罔替」當一輩子侯N代的時候,人家卻還是從這祖上的教育,不肯松了絲毫,以至于到了今時今日,大把的資源在手,要職,肥缺可不少的都被他家的子弟佔了。
也許這樣的權貴之重,會叫皇帝坐不住,畢竟功高蓋主不是?可是,謝家除外,人家歷代為皇室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可真不少,而且四百年來,家中能人備出,論武,拒了整整四回的五官(司馬,司空,司徒,司士,司寇,掌握國家軍政和軍賦的),論文,六卿之位拒絕的兩只手都數不過來了,還每逢國家戰事,會拿出一部分錢財來補貼國庫,您說這樣的忠心世家,誰會動?皇上能不罩著嗎?因為它自然成為了一等一的權貴,說他是權貴之首,其實也很貼切,但是為了招呼到三公的面子,這個,心照不宣而已。
你說,林熙听到和祖父約定下那一紙婚約的是明陽侯府,她能不震驚嗎?
那一家老少,真要輪起來,只怕隨便拉出一位夫人身上都有誥命封號,這樣的婆家,別人大約是羨艷,可對于林熙來說,卻是膽顫驚心,她頓時明白,母親為什麼要極力打造出一個近乎完美的自己,為什麼要冒著得罪老太太的風險請了葉嬤嬤出山,又為什麼林悠三番四次的鬧了起來,母親都會猶豫不決了。
想她自己跟著葉嬤嬤學了這許久,都還是內心空到沒底,那林悠能比她好到哪里去?頂多,和當年的自己一樣,無知者無畏,那不是等于去羊入虎口受罪了嗎?
林熙抱抱雙膝,陡然發現自己的後背涼嗖嗖的,竟是出了冷汗一身。
……
三月的最後一天,林馨及笄了,因為也是定下了親事的,便請杜閣老府上的老太太過來,給林馨盤髻扎簪,府上也熱熱鬧鬧的置辦起來。
林熙原本是想出去瞧看的,可嬤嬤卻讓她在屋內讀書,不叫她出院子,起先林熙還有些不樂意,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自己個在屋里讀書了。
晌午的時候,章媽媽來了,說今天府里人手不夠,從七姑娘這里借幾個丫頭婆子過去,好歹她們也是葉嬤嬤訓導過的,不會失儀種種,林熙樂得幫幫母親,便把大家都攆去幫忙,身邊只留了最小的秋雨的跟著。
不多時,那邊宴會的熱鬧聲傳了過來,林熙立在院子里回想起當年自己及笄時的情景,便覺得心內涌起一抹物是人非的感覺,正當她內心喟嘆之時,院門卻被推開,三娃,瑜哥兒帶著一個陌生的少年,三人賊頭賊腦般的閃進了院落來。
三人一進來,就瞧見了林熙同秋雨站在院里,登時傻了眼。
「七,七姑娘?您怎麼沒,沒去參加宴會?」三娃的舌頭頓時不利索,這讓林熙好奇的打量他身後的兩人,瑜哥兒一臉意外的表情,那個陌生少年倒是無所謂的樣子,眼楮四處瞧望,跟看稀奇似的。
「今天是三姐姐的好日子,我不大舒服,就不去湊熱鬧了,倒是你們,這會兒不應該在小學的嗎?怎生跑了回來,還有這位小哥哥,又是誰?」她故作一份迷糊裝,將那少年打量。
那少年身上穿著一件湖藍色的織錦羅袍,衣料很是華美,襯著他那張十五六的俊顏,在日光下神采奕奕,令林熙不自覺的想到那句詩詞︰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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