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紅藥給侯爺夫人問日安了!」那嬤嬤說著上前兩步對著侯爺夫人便是福身,但奇怪的是她的福身卻是右掌向上翻起,立時就讓一旁的徐氏挑了眉。
福身行禮,都是女子雙手相疊恭在右側腰間,單腿踞後半蹲或深蹲行禮,通常那相疊的手都是手背貼手背的,可這位卻偏是右掌向上翻起亮出,見多識廣的徐氏一見這樣的禮數自然要驚訝的,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個地方的規矩里福身才會如此—皇宮!
亮起掌心,不以為藏!
自從後宮里發生過有宮女指尖夾下刃片傷人的事件後,宮里便下了令,叫著右手掌心為上,兩手相疊之處,再無可藏。
這位嬤嬤如此行舉,自然是宮里出來的,那她怎麼在嚴氏的身邊?該不會是淑貴太妃叫著前來為三皇子再謀福祉?
一時間徐氏的心撲騰跳,下意識的就想擋在婆母面前,冷言應對—她可是知道自己這個婆婆今日的抽風惹來什麼麻煩,再一再而不再三再四,她是橫豎不想再添亂,但是她才上前一步,胳膊都還沒抬起來,就听到了婆母一句叫她意外的話︰「賤婢!你竟然還活著!」
這些徐氏懵住了︰這是什麼情況,舊識還不夠,還,還賤婢,難不成這位宮里的嬤嬤還伺候過自己的婆母?
她愣著,那嬤嬤卻是滿面笑容︰「二小姐,您現在可是侯爺夫人,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記不(書書屋最快更新)住收斂,我要是您,今日瞧見我,就是恨的牙癢癢,也會笑臉迎面問一句,為何想著歸還此物?又或者冷面將我當作不識的。也好顯得你位高尊貴才是啊!」
侯爺夫人當即起身瞪眼︰「賤婢,你少在這里耍嘴皮子,我若知道是你拿著這東西,還會讓你進府?」說著她一扭頭看向莊家太太嚴氏︰「嚴家太太。我當你是客招待你進的府門吃茶,只可惜你身邊的這條狗實在叫我不喜!」
她說完這話揚著腦袋顯然是等嚴氏去喝責那嬤嬤,可這嬤嬤能先于主人言語,等于早把主次亮透了!徐氏眼看著婆母這份壓份沒壓到地方上,便是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果然嚴氏開了口︰「侯爺夫人息怒,這位裘嬤嬤可不是我身邊伺候的。她是昔日貴妃跟前的嬤嬤,在我家老二媳婦生產後,便指派過來幫我帶孫子的。」說著她上前一步,半擋在兩人的視線當中沖著侯爺夫人欠身︰「侯爺夫人,今日我們來,就是因為裘嬤嬤說受故人所托前來歸物,因此我才陪著來的。」
她話一說完,立刻連退兩步讓出視線來。當下裘嬤嬤和侯爺夫人的視線就兌在了一處。
「侯爺夫人金貴,不待見我們這等下人,老身也不是不知底子的。既然侯爺夫人這般不快,不如還是先坐著消消火氣,還是請安三太太幫幫忙傳個話,請老侯爺出來見老身一面,告訴他老人家,阮娘娘跟前的嬤嬤替娘娘出來歸還舊物來了。」
徐氏一听這話,立時覺得心抽了一下︰阮娘娘?高祖皇帝時的那位皇貴妃嗎?
她當下沒有應聲而是待在那里瞧了一眼自己的婆母,但見婆母臉色由黑見白,更隱隱透著怒漲的紅,她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卻分明意識到,不妙。
「我家侯爺是你一個婢子想見就能見的嗎?你還是省省吧!」侯爺夫人咬牙言語︰「這東西我收下了,你們還是請回吧!」
嚴氏立時皺眉看向裘嬤嬤,裘嬤嬤卻淡定的笑了笑︰「您確定是要我們現在就走嗎……侯爺夫人?」
「當然!」
裘嬤嬤點點頭︰「好,那就如您所願!」說著她轉了身,沖著嚴氏說到︰「太太咱們走吧。有些話傳不到地方上,那只有去宗人府說說,請他們來請老侯爺一見了。」
這話一出來,別說侯爺夫人變了臉,就是徐氏也不敢這麼亮著,急忙兩步上前︰「這位嬤嬤,請留步!」
裘嬤嬤轉了身︰「老身賤姓裘,安三太太叫我裘嬤嬤即可。」
徐氏陪了一絲淺笑︰「裘嬤嬤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種節骨眼上,掌家的徐氏怎敢還由著婆母做福?她是看出來了,這事不小,她若不攔著,只怕話趕話的要出大事!是以,也真的顧不上全著老人家的臉面。
侯爺夫人眼看兒媳婦不給臉就想言語,可話到嘴邊,她卻又生生咽下去了,因為宗人府三個字意味著什麼,她不是不懂,眼看兒媳婦出去攔著雖然有些打臉,但到底攔住,總比她開口去求那賤婢站住要好,也就只能扭了頭閉嘴不言語的一坐回了椅子上。
裘嬤嬤笑了笑,半轉著身子看了一眼侯爺夫人,便沖徐氏言語︰「我來前听人說,謝家府上掌家都是兒媳婦,侯爺夫人大氣和氣一早是甩手不問的,便思量著今日原是要遇上安三太太您的,豈料不是冤家不聚頭,卻遇上了故人,倒成了我們這兩個老不死的在這里爭道的,叫人笑話不說,更給您添亂了。」
裘嬤嬤說著又是福身,這話听來客氣,卻無疑是在侯爺夫人的臉上再踏上一腳︰大氣和氣?就剛才侯爺夫人的行止,哪里來的大氣?
徐氏自是听的出來這裘嬤嬤的話中話,心中立時有氣︰這老婆子的一張嘴,開口便是煽惑,等著吧,這事兒就算我對付過去,婆母也是和我完不了的。
心中再是氣惱,這個時候也不是置氣的時候,徐氏淺笑了一下,裝作沒听出來,抬手請向外,那裘嬤嬤倒也真就邁腿出去,徐氏自是跟著一道,廳堂內倒剩下侯爺夫人和莊家太太嚴氏兩個。
一個扭著頭當自己是泥塑,一個則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帕子,兩個人一時倒都把自己當了看客。
廳堂外,裘嬤嬤一氣兒就走到了抄手游廊下,直到了月亮門前才站住了身影,她這位置選的好,廳堂內的人只要抬眼正視便定然會看到她,顯然她是還想膈應著侯爺夫人的。
徐氏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以最平和的態度同她言語︰「裘嬤嬤。今日您到府上來,弄這歸還物件的,到底圖的是什麼?」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繞圈已然無意。徐氏直奔了主題。
裘嬤嬤眨眨眼︰「圖什麼?呵呵,我說是為盡了主僕的情誼,把阮娘娘的遺言帶到,您肯信嗎?」
信?信你個大頭鬼!
徐氏心里怒罵著︰死瘟婆,你當我她是傻子?阮娘娘,那是什麼時候的皇貴妃?高祖啊,先皇他老子啊!這都死了多少年的人了。早怎麼不見當僕的想起主子的遺言來說,偏偏選在這個時候,這分明就是下套子!
看著徐氏那只笑不言的臉,裘嬤嬤伸手模了模裙帶,好整以暇︰「安三太太是個聰明人,但淑貴太妃也不是愚蠢的人啊?這是人就有得失,有出風頭也有走背運的時候不是?我們也不是不懂得迎風縮頭不涼脖的道理,可人吧。總得有點念想,總得有點守著的東西,我是。淑貴太妃是,您家的老侯爺更是!安三太太,固然我來的不純,但有些事,您的公爹他就未必是不理會的,您雖是謝府上掌家的人,大小管著,卻也是管不到您公爹頭上不是?听我一句話,把那鳳頭釵拿上去你家老侯爺跟前知會一聲吧,有些事。不是您這一輩的人能踫的了的。」
徐氏眨眨眼︰「您這話有道理,的確有些事,我這一輩是踫不了的,而且我更相信,人有走背運的時候,裘嬤嬤。您來的不巧,前個晚上,致仕的杜閣老他邀約了我家老爺子去給先皇哭陵,只怕最快也要明後天才回的來,您這會兒相見,我也沒法子傳話不是?」
裘嬤嬤一愣,隨即臉上的笑便沒了︰「安三太太,你當我是三歲孩童?我來前可打听了的,你家老侯爺不曾外出。」
徐氏嘆了口氣︰「哎,裘嬤嬤你這話可不中听,我家老侯爺和杜閣老一同去哭陵是發自真心,替先皇惋惜傷感,又不是走那些過場,需要鬧的盡人皆知嗎?你若真格不信,這樣吧,你遣人去杜閣老家打听一二,若是我哄騙了你,你只管去宗人府傳話去,也算我謝家真格背運!」
裘嬤嬤聞言盯著徐氏,徐氏則淡然的望著她,兩人對視幾息後,裘嬤嬤嘆了一口氣︰「安三太太這麼說了,我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只是這事兒等不得,這樣吧,您府上派人傳話去追上老侯爺,同他提及那鳳頭釵就是,我呢就在貴府上等著便是。」
徐氏呵呵一笑︰「裘嬤嬤,討債的也要給人一個臉面啊,你大剌剌的坐在我謝府上等,還同著莊家太太一路,就是想要拉我們謝家下水,也不必如此性急吧?我勸你還是回莊家吧,我會傳話給老爺子的,他若真格兒在意,自然會回來叫人去請你不是?你何必同我那婆母在這里你瞪我,我瞪你的,更別說還把我和那莊家太太憋在這里,要知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太過了,反而適得其反。」
裘嬤嬤聞言沉吟了片刻,最後點了頭︰「好吧,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老身還是走吧!安三太太,您是個明事理的,謝府由您掌著必然興旺的!」說著她回頭看了一眼廳堂,沖著那半扭著身子和腦袋的某人,搖了搖頭︰「若是換做她在掌家,想來今日我倒也不用上門了。」
裘嬤嬤這話,徐氏接不得,她只淡笑著不做聲,一副沒听見的樣子,裘嬤嬤瞥她一眼倒也自發的往廳堂里走,徐氏這才捏著帕子跟著折了回去,而此時月亮門的外面,花媽媽和雨燕都是一臉的汗水緊張兮兮的貼在牆上,只等著再沒听到動靜時,兩人才對視一眼。
「咱們還是,回吧?」雨燕小聲言語著,花媽媽也不傻,她使勁點了點頭,立時和雨燕兩個往回跑了︰這會子自家姑娘嘔吐就是再厲害,她們兩個也沒膽子扎進去,畢竟就剛才撞听上的那點話語,就足可見有什麼大事發生,她們兩個人這會兒進去,又丟禮儀又參合事兒的不說,就沖著拿捏不好時候的檔口,就無疑是送死啊!
徐氏陪著裘嬤嬤回到了廳堂里,裘嬤嬤便直接去了莊家太太耳邊言語了兩句,而後莊家太太一愣,隨即起身言語︰「既然我們來的不是時候,那就改天再登門拜訪吧!」當下她倒拉著裘嬤嬤一道欠身告辭,徐氏則親自陪著相送︰「我們今日真是禮待不周,竟連茶都沒上一杯,您可多包涵!」
嚴氏笑了笑,沒說什麼,這些日子她經歷的世態炎涼早讓她已經不計較這些虛的了,何況她自己也清楚,這趟上門來,就是拖謝家下水的,人家防備見冷,也自是會有的。
徐氏知道這里面的事只怕門道不小,並不敢真就怠慢了,一直親送到了二門上,才叫方姨娘陪著送去了後門,並特特囑咐︰「小心些。」
一句雙關說的什麼小心,方姨娘跟著了她那些年,怎會不懂?當下便送人去了,徐氏這才得以回轉,當即是一路走一路招呼,叫著人從側門出去到杜家府上言語,又叫人牽著空車馬往皇陵方向空跑一圈,而後才招了兩個小廝,低聲囑咐︰「速去三爺房里,叫三爺進密雲閣給老爺子傳話,就說莊家有位宮里出來的裘嬤嬤帶了一支斷掉的鳳頭釵前來歸還,說要話要傳給老爺子知道。可听清楚了?」
兩個小廝齊聲學了一遍,徐氏擺了手攆了他們去,這才回往了廳堂里。
她深吸一口氣,略縮了肩膀,埋頭進屋,預備好了讓自己這個亂抽風的婆母好生一同訓斥念刮,豈料進了廳堂,沒瞅見婆母那發飆的臉,倒看到她捏著那斷掉的鳳頭釵雙眼直勾勾的呆著,整個人跟魘著了一樣,嚇得她急忙上前︰「婆母,婆母!您這是……」
侯爺夫人轉了頭,她看著徐氏,眼里充滿著痛苦之色︰「我怎麼就,就這麼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