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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莊逾臣的誅邪劍,重傷的小白絲毫不為所動,倒在地上的它靜靜望著在繡兒拉扯下不斷後退的安喻溫,眼中的哀戚與荒涼,再也掩飾不住。
兩年前的記憶,如決堤的洪水,洶涌澎湃的浮現在腦海。
他是妖界犬王的庶出之子,是犬王外出時對一條極其卑賤的母土狗動了情,土狗暗懷珠胎誕下的狗。雖同為犬類,可土狗在所有犬類中的地位是最卑賤的,更何況她壓根不是妖,只是人間一只普通的漂亮土狗而已。盡管犬王將她帶回妖界納為妃,可她仍是一只土狗,一只無法變幻成人形的土狗。土狗的壽命很短,只有短短一二十年,她在荏苒時光中極速衰老、死亡,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小土狗。
犬王派了奴才照顧小土狗,可因他卑賤的身份——半妖,在犬族中連最低等級的犬妖都比不上,奴才打心底鄙視小土狗,更是偷偷辱罵並虐待它。
狗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為了生存,小土狗一門心思修煉,它用了幾百年的時間,終于修煉成人形,盡管那是犬族王子一出生便能擁有的妖力。對于半妖的土狗,犬王仍是很高興,在宴會上狠狠的贊揚了它。可誰知這一時的贊揚,卻給小土狗帶出無盡的災難,因它的存在一直覺得礙眼、恥辱的兄長們再也忍不住了,它們對它不再是言語上的污辱嘲諷,而是使用各種手段暗殺它。
幾百年時間,小土狗遭遇了成千上萬次暗殺,它狗苟殘喘的活了下來,妖力的修煉越來越高,直到超過它所有的兄長,連犬王都對它刮目相看,甚至一次宴會酒醉時無意說漏嘴,說考慮將犬族首領之位轉給它。
雖是酒後之言,可消息卻在犬王的後宮及各王子間迅速流傳,它們放棄明爭暗斗空間團結,對小土狗進行了史有前例的刺殺。
受傷的小土狗逃到人間,暈迷的冰天雪地中……
它遇到了安喻溫,第一次嘗到了人情冷暖……
它想跟他在一起,每天每一刻都想,壓根不想報仇不想回妖界犬族中,盡管它知道留在他身邊會傷害他的,可它仍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留住好不容易擁的溫暖,可誰知卻是奢侈。
小白,是他給它取的名字,它視若生命。他是它生命中的唯一,可它卻是他的意外,甚至因為它的出現,他的生命愈發的短暫。
「汪汪……」小白掙扎的站起來,眼淚忍不住往下流。它望著安喻溫,視線卻被淚水模糊,可他驚慌害怕的神態,深深刻入它的骨骼。
眼前的一切告訴它,無論再怎麼努力,它終是不可能跟他一塊的。
「吼……」小白發出震天的吼嘯,快速撲向莊逾臣。莊逾臣向後一躍,一人一妖在空中戰成一團。莊逾臣的動作很快,幾乎看不楚他的身影,滿天空一片眼花繚亂的雪白。
遠處,遭遇一場無妄之災的寺廟和尚紛紛逃了出來,心驚膽戰地觀望著。一群吃齋念佛、行善積德的和尚,隱居深山從來都沒有見過妖怪,一時間莫不震住了。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妖怪會藏身于寺廟?現在寺廟被毀,可如何是好,妖怪指不定還會吃人呢!
空中金色符紙翻飛,極具靈性的攻擊著犬妖。符紙擊在犬妖身上,撞出火花,雪白的絨毛瞬間燃起熊熊大火,染紅了半片天空。
「吼……」犬妖在空中吃痛嚎叫,它惡狠狠的揮舞著爪子朝莊逾臣攻去。
火團在空中劇烈燃燒,動物燒焦的味道不斷傳來。安喻溫緊緊抓住手中的佛珠,緊張的冷汗直冒,小白淒慘的叫聲不斷自空中傳來。
「小白……」安喻溫沖了出去,朝著空中喊道︰「不要再打了,你會死的。」
听到安喻溫的聲音,烈火中的小白扭頭望了他一眼,「汪汪……汪汪……」
「莊施主,手下留情,留小白一條生命!」安喻溫用盡肺腑之力喊著,可空中的莊逾臣不但沒有停下來,反倒愈苫愈烈。誅邪劍在空中發出嗡嗡的震動,莊逾臣雙指夾著一張符往誅邪劍一貼,劍身發出刺眼的鋒利光芒。
他持劍,迎著小白沖了上去……
「吼……」淒厲的吼叫響起,熊熊烈火中,小白的左前腿被砍斷,自空中掉了下來……
巨大的火腿自空中摔落,轟然砸向安喻溫站立的位置。繡兒忙撲上去,一把推開他,「大哥,小心!」
兩人撲在地上,打了兩個滾,之前站立的地方已被火腿砸出一個坑。雪白的絨毛已被烈火燒之殆盡,火焰逐漸熄滅,留在焦黑一片。
「繡兒,快讓他停下來,再打下去小白會死的。」安喻溫抓住繡兒手腕,「大哥求你了,快讓他住手。小白生性善良,不會傷害人類的……」
「可它會傷害你。」面對眼前的慘狀,繡兒忐忑的心跳個不停。它對大哥的情義,她都看在眼中,可它是妖怪,留在身邊只會害了大哥。
「它在我身邊兩年,從來都沒有傷害過我。」安喻溫哀求道︰「繡兒,你讓他住手!我知道人與妖殊同,我保證它會乖乖離開的。」
望著眼前的安喻溫,繡兒不禁想起不久前的自己。她也像他那樣,哀求著莊逾臣,要他放過粽子……
繡兒的心一陣刺痛,人與妖,為何會衍生羈絆,大哥跟小白,她跟粽子,為何人世間不斷上演一場場化不開的劫……
「轟隆……」,被砍掉腿的小白自空中掉下,砸落在不遠處。
莊逾臣自空中飄落,持著一柄染血的劍走向小白,妖力耗盡的小白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龐大的身軀驟然縮小,變成一只斷腿的袖珍小燒狗。
「你還不死心?」莊逾臣冷冷問道︰「別再妄想了,人跟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若是為他著想,我今天可以網開一面。」自出道起,他便為自己準備了副棺才。他很清楚,此生跟妖魔勢不兩立。世上有多少捉妖人,因心中一時涌起的善念對妖怪手下留情,卻釀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慘劇。他們或者被妖殺死,或者妖對人類展開了更大的報復。
他不知道,自己一時而起的仁念,會不會帶來更加無盡的禍害。不過既然她開口了,念在犬妖並未有惡念的分上,他願意嘗試一次。
小白倒在地上,殘忍著氣息。
「人類只有短短幾十年的壽命,你在他身邊兩年已奪了他十年壽命。如果再繼續下去,不出三年他即會虛弱而死。可對他而言,並非死亡那麼簡單,到了閻王殿亦是無法投胎的。人類生死命中皆有注定,他陽壽未盡卻遭生死劫屬橫死,是要打入十八層地獄承受刀割油炸之苦,直到人世間的陽壽已盡,方可放去投胎。你既然如此在乎他,又何必害他呢?」
「小白,小白……」安喻溫一路跌跌撞撞尋了過來,見到小白倒在地上,他撲過去將它捧在掌心,「你怎麼樣了小白?」
眼淚,滴落在小白身上,安喻溫傷心道︰「你為什麼這麼傻不逃命?」
「汪汪……汪汪……」渾身燒焦的小白虛弱地抬頭,不舍得望著安喻溫。它想留在他身邊,哪怕是死!可是……可是,為什麼它是妖,而他是人?
繡兒望著安喻溫跟小白,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珠珍。她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莊逾臣身邊,鼻音濃重,「我做的是不是很過分?」如果她不插手進來,大哥跟小白或許……
「即使你沒開口,我也會這麼做的。」莊逾臣擦拭干淨劍上的血跡,「再給你一次選擇,只怕你還是會這麼做。」
繡兒擦干眼淚,「你放了它吧。」
莊逾臣有些意外,「不怕它繼續傷害你大哥?」
繡兒搖頭,「它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教訓。如果它真的在乎我大哥,會離開的。」有時候,誰說愛,不是一種錯呢?如果小白一開始便有了這份謹慎,也不會落到今天的下場。
莊逾臣收劍,轉身離開。
繡兒心情沉重地望著眼不遠處人狗相依悲涼的場面,邁著灌鉛的腿離開。
一群和尚從遠處趕了過來,朝出事地點涌去。
又是一場凍雨,繡兒落寂的坐在窗前,茫然一片。
小白終是離開了,大哥失魂落魄了好幾天。殘破的寺院被摧毀了一大半,幾名和尚受了重傷,但沒有生命之憂,其他和尚投入在寺院重建中,不知是妖怪作亂的村民好心的趕來幫忙。
莊逾臣捐了一筆錢重建寺院,並將妖怪之事跟方丈說得一清二楚。方丈是明白是非之人,並未因此懲戒安喻溫,反倒以佛家倫語開導了他一番。
繡兒找安喻溫推心置月復的淡了一次,安喻溫仍選擇留在寺院出家。她放棄了最後的掙扎,尊重了他的選擇。只是安家,剩下她最後一根血脈了。
莊逾臣的行程很趕,在寺院耽擱了好幾天,到了不得不起程的時候。
「你大哥找我提了我們的婚事,你是怎麼看的?」
「我……」繡兒低頭,半晌才道︰「會不會太突然了?」
「我們小時候就訂婚了,有什麼突然的。」
「以後再說吧,我大哥的事你也知道的,我現在……」繡兒無精打采道︰「給我點時間。」
莊逾臣沒有再提,繼續趕路。
繡兒站在山坳處,回頭望著山間的破廟,悄然嘆氣。此後,在人世間,她便孑然一身了,願大哥一生平安,永離妖怪。
只是離開之後,更讓她頭痛的,是跟莊逾臣的婚約。
按理說,莊逾臣是個非常出眾的男人,她能嫁給他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可為什麼她總覺得,她跟他,隔的距離太遠太遠,遠到沒有將來……
由于耽擱了行程,路過集市的時候莊逾臣想挑匹馬加快行程,可繡兒不會騎馬只怕旅途顛簸不起,他只得顧了輛馬車。
隨著馬車的不斷前行,繡兒的心情愈發沉重。她不想回去,回到那個流言蜚語的村子,她會重新變成掃打星,妖孽轉世的不佯人。
莊逾臣察覺到她的不安,淡淡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我父母是很好相處的人,不會反對我們婚事的。」
「可是……」莊嬸各種彪悍的模樣,不禁浮上繡兒的腦海,沉重的讓她呼吸不過來。如果一直生長在村子,她倒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她已經在外面生活了好幾年,沒有「掃把星」、「轉世妖孽」的頭餃,雖然活得很苦很累很孤獨,卻是比任何時候都自由。
「放心吧,我娘這些年變了很多,整天吃齋念佛的。」莊逾臣忍不住露出個笑容,「再說,不是還有我在身邊嗎?不會讓你受欺負的。」
「我……」繡兒的臉一燒,「我沒那個意思。」
「既來之,則安之。」莊逾臣打量著她,「生你養你的村子,你所有的回憶都在那里,真的不要回去?」
想,她做夢都想回去,祭拜雙親。
馬車趕了十來天,終于在紅樹村停下,莊逾臣在自家門前下了馬車。
繡兒抬頭望著莊家的房子。鄉村的房子,大抵建的都是一模一樣的,家門前有大草坪,正門進去有大院子,房子分成幾部分,有豬圈、牛棚、還有主人們居住的房子。
很熟悉的感覺,跟回家似的,只是多了份濃郁的忐忑。
「走吧。」莊逾望了她一眼,「到家了。」
繡兒點頭,跟在他身後。
听到院子里傳來聲音,正在屋里腌大白菜的莊達年探出個腦袋,當即驚訝道︰「兒子,你回來啦!老太婆,快點出來,兒子回來!」
「爹。」冰山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迎了上去,「我回來了。」
「這位是?」莊達年見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跟在兒子身後,不禁疑問道。
莊逾臣伸手將她拉到跟前,「爹,這是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