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過後總會有晴天。
幾年來的婚姻生活,秀也模出了一個規律,凡是大吵大鬧之後,小兩口的感情總會有一個小小的提升,仿佛吵架磨牙就是他們生活的一劑調味,總會給波瀾不驚的日子增添些許生氣。
這段時間是整個夏季里最熱的時候,白天三十八、九度的高溫把這頂層的房間炙烤的像火爐一樣,再加上蹬蹬一氣爬上六樓,總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海單位集資建的這棟樓,共六層,四個單元,兩種規格,一種是小套80多平米,需要論資排輩;另一種大套130多平米,除去幾個領導,其余的只要你有能力也可以申請,只是需要按照差價補錢,按照當時的市價小套需要兩萬六千八;大套要掏五萬三千八。
海是新人,剛畢業,手頭又沒有什麼錢,只能選擇小套,按照資歷排,也只能屈居頂層,頂層是平的,沒有設隔熱層,平時感覺不到,這一進夏天,簡直就成了蒸籠房,白天還好,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中午回來只一會,打開電風扇還能勉強湊合,到了晚上,酷熱就真的很難熬了。
孩子小,困得早,這邊一吃完晚飯,那邊眼皮就打架了。
海忙著收拾碗筷,秀開始給兒子洗澡,兒子三歲半了,渾身上下圓乎乎的就像年畫里的胖女圭女圭,很討人喜歡,洗完澡孩子身上涼津津的,輕輕撲上一層爽身粉,帶上一個小肚兜,抱到床上,玩一會,小一歪就滾一邊睡著了。
伺候好孩子,秀已經渾身大汗,迫不及待的跑去沖個涼。
可天氣太熱了,剛沖完涼沒一會,又是一身的水,床上的孩子身上也起了密密一層小汗珠,不停的翻轉身子,吱吱歪歪,身下的竹席像擱在熱坑上烤過似的,身子沾上去火辣辣的,似乎能把皮粘了去,床頭一個搖頭扇已經開到最大,吹到身上沒有一絲涼意,反而覺得像烈焰。
房間里所有的窗戶都大開著,海頻繁的起身到窗前想湊點涼意,悶熱的夏夜,一絲風也沒有,飄進來的全都是灼人的熱浪,踱步到客廳、陽台,衛生間,無處不在的熱浪,恨不得把人變成熱氣騰騰的烤腸。
秀和海兩個人頭一直昏昏沉沉,心里也憋悶的喘不上氣來,不時跑的到衛生間去沖涼,此時夜已經很深了,窗外傳來隔壁人家空調「嗡嗡」聲音,像討厭的蚊子總也揮之不去,直抵心底,更讓人心煩。
秀不禁埋怨開了「你呀,逞能買什麼六樓,大人、小孩子都跟著遭罪,唉!我命怎麼這麼苦,結婚時沒房子,現在有房子了,竟然是這個情形,還不如睡馬路上涼快呢」秀皺著眉頭,唉聲嘆氣,
「行了,一年也就熱這幾天,熬過去就行了」海安慰著妻子,
「熬,你以為那麼容易,漫漫長夜,明天還得上班,身體也吃不消,你看看,孩子又一身的水」秀手頭一塊濕毛巾,不停的幫兒子降溫,
「等咱明年手頭寬松了,就像隔壁人家那樣,也買一台空調裝上不就行了嗎」
「買空調,你做夢吧,現在一的債還沒還清呢,人家誰結婚,家里不給買新房,我可好,還沒結婚呢,就幫你還賬,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提前房子,秀一肚子的苦水,
「行了行了,別嘮叨了,你還不累嗎」看見老婆一臉祥林嫂的模樣,海趕緊岔開話題,
「唉,怎麼不累,我都快困死了,明天還有一大堆的事情得做,煩死人了」秀嘟囔著起身又去衛生間沖涼,反反復復多次,也沒見涼快到哪去,席子還是炙熱的烤著身體,讓人不敢沾身,無奈之下,秀突發奇想把棉被單泡到涼水里,稍微擰一下,直接鋪到了涼席上面,身子再躺上去,感覺涼快多了。
「這個辦法還不賴,老婆你真聰明」海像青蛙一樣趴在床上,直向老婆樹大拇指,
「行了,就這條件,也別得瑟了,趁著濕被單沒被捂熱之前,趕緊眯一會吧」秀督促著男人,自己也爬上了床,身下被單濕乎乎、涼津津,比起身子直接躺在席上舒服多了。
看著身邊的男人很快打起來了輕輕的鼾聲,秀輾轉著卻怎麼也睡不著,不禁懷念起在馮莊的夏夜來。
每年的夏天總會有這麼幾天酷熱難當,村里家家的平房頂上都支起來大大小小的蚊帳,天還沒黑呢,當家的主婦就吩咐著男人,打上幾桶拔涼拔涼的井水,提到房上,一遍一遍的潑灑開來,給炙烤了一天的房頂降溫,等水氣稍微散開了,再鋪上涼席,放下帳子。
吃罷晚飯,大人、小孩哄笑著鑽進蚊帳,大人一邊給孩子講著笑話,一邊不停搖著手里的蒲扇,那也是一家人一天難得的小聚,溫馨、快樂,成了孩子們最美好的記憶。
秀姊妹多也最熱鬧,夏夜的房頂成了姊妹幾個的舞台,唱歌,演小品,說相聲,常惹得附近的鄰居也跟著大聲的湊熱鬧。
慢慢的大家都長大了,各奔東西,夏夜的房頂又成了秀和海的天地,剛結婚那幾年,一到夏夜,不顧爹娘的嘮叨「什麼夜里寒氣重,別露天貪睡,傷了身子雲雲」,秀和海總喜歡偷偷睡在外面。
深邃的夜空,抬眼是密密麻麻眨著眼楮的小星星,耳邊不遠的稻田地里響徹著此起彼伏的蛙聲,秀和海相擁著,親熱的說著悄悄話,天作屋,地作床,在炎熱的夏夜總讓人生出一股異樣的新鮮感覺,那幾年在秀的記憶中,夏夜從沒有這般的折磨人。
自己是考上了大學,跳出了農門,可過得又是什麼樣日子,白天柏油馬路曬出了油,抬眼看不到一絲綠意;夜里就困在這鋼筋水泥的鴿子籠里,人家有錢還好,享受著空調的絲絲涼意,可自己一家人卻只能眼睜睜的困在這方寸之地忍受著酷熱的蹂躪。
孩子都好幾歲了,現在身上還背著兩萬余元的買房欠款,就憑自己和男人那一個月一千露頭的工資,秀知道買空調的日子離自己還是很遙遠,想著一個又一個炎熱難熬的夏夜,秀心里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