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親說姥爺病了,秀二話不說,請了半天假買上東西就去了耿家灣。
其實在農村,出嫁的外孫女算的上是「三姓親戚」——外人了,別說是姥爺頭疼腦熱,就是去世送殯,按照風俗外孫女都沒有資格的信,當然你也可以去。
但平時像瞧病看人這種事情,外孫女很少上門——嫁出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自己爹媽生病照顧就得了,姥爺又遠了一輩,也得照顧一下婆家人的感受,其實更多的是經濟方面,農村家家戶戶條件都好不到哪去,只要上門瞧病,都需要一筆開支,大家都算計著呢。
當然如果踫上自家爺爺,話就另外說了。
爺爺和外爺爺可不僅僅是稱呼上的差別。
姥爺曾給秀講過一個故事︰說兩個親家老頭在池塘邊洗澡,姥爺一猛子扎進水里,一旁的里孫和外孫反應不一,一個孩子哭著找爺爺,另一個拍著手大笑「你爺爺淹死了,俺爺爺還在呢」。
這個故事說明什麼,大家都會明白。
但在秀眼里,則是另外——秀跟黑龍江的那個所謂的親爺爺的感情,比起這個外爺爺不曉得差了多少呢。
姥爺家魏莊就在馮莊隔壁,相隔三、四里地,有事沒有事,秀就會背著三個弟妹去姥爺家串親戚,那時候人小不懂事,常常不能體諒大人的難處︰姥娘在秀媽9歲的時候就一直癱瘓在床,家里家外都是姥爺一個人操勞,四個孩子去了,不說別的就是一頓飯都很為難,可姥爺從來不說什麼,只要秀姊妹幾個去,總是樂呵呵的忙著張羅。
秀最愛吃姥爺貼的大鍋貼——厚厚的噴香的玉米面餅子,在鐵鍋上烤成金黃色。
後來,母親一再叮囑秀不要再去魏莊了,說姥爺一個人太難了。
跟姥爺感情深還有一層原因,那就是秀的父親去黑龍江那幾年,姥爺一直住在馮莊,即是幫忙看家,也是替閨女照顧四個孩子。
那時秀也就七、八歲,幾個妹妹和弟弟才剛剛學會走路,一個女人拉扯四個孩子,還得種四、五畝地,相當的不容易。
姥爺到來,不僅僅是幫忙更是撐起了整個家——秀母親在家照顧著癱瘓在床的母親和四個孩子,姥爺一直在外幫忙種著地。
姥爺也擔起來教育秀姊妹幾個的義務,至今秀許多為人處世的道理幾乎都是姥爺一手教出來的。
姥爺識文斷字,尤其愛看書,什麼《三國演義》、《西游記》、《紅樓夢》床頭厚厚一摞,遇上陰天下雨,不能下地,他從來不像別的老頭那樣湊人手打牌,總是窩在家里,帶著一副眼鏡,捧著一本書看的津津有味,有時候還跟秀姊妹幾個講其中的故事。
就是受姥爺的燻陶,秀自小就愛看書,三年級的時候,囫圇吞棗把姥爺收藏的的所有大部頭書看完了,雖然不解其意,倒是把秀領進了一個奇異的世界,也養成了愛閱讀的習慣,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就是廁所里一張擦紙都能瞧上半天」這是秀媽對秀最精闢的總結。
秀上小學、初中盜高中成績一直很好,尤其是語文的寫作,一直被老師稱贊——這當然得益于喜歡閱讀的習慣,可這一切也都來源于姥爺的言傳身教,秀一直都很感激著姥爺。
自從上班尤其是結婚以後,秀更是隔三差五到姥爺家去,有時候買點吃的,用的,有時候塞給點錢,多少都是一個心意。
這次一听姥爺病了,當然是要來瞧瞧的︰都八十多歲的人了,朝不保夕,多來一趟是一趟。
秀跟表弟媳婦簡單打聲招呼,把帶來的東西一股腦的提進了姥爺住的房間。
這是一間窄小的樓梯間,充斥著讓人窒息的氣味,秀強忍著不讓自己表現出來,姥爺赤著上身,穿著一個看不見顏色的大褲衩,坐在對門鋪的一張小床上,床前一張方凳,亂七八糟放著碗筷、吃食,一群綠頭蒼蠅嗡嗡叫著不時落下來。
秀一進門就大聲的打著招呼,喊了好幾聲,姥爺才回過神了,激動的抓住秀的胳膊,哆哆嗦嗦的讓座,秀打量一下,還真沒有坐的地方,干脆自己跑到院子里拿了一個小凳子。
扶著顫巍巍的姥爺坐下,秀辛酸的打量著老人︰滿頭的白發顯然已經好久沒清理,枯草一樣,渾身上下就剩下了一副骨架,被一層布滿黑褐色的皮緊裹著,突出的鎖骨,嶙峋的胸膛,只是心口還在「呼哧呼哧」上下起伏,讓人感覺到了一絲生機。
姥爺緊拉著秀的手,忙不迭的問起了秀媽的近況。
秀媽是外姥爺唯一一個閨女,當然很是關心。
「听俺娘說,您生病了,她很擔心,你知道家里養雞喂豬,走不開,讓我來看看你」知道老頭耳背,秀大聲說著來意。
「哎呀,乖孩子,還能想著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呢」老頭眼眶紅紅的,順手從涼席上模出一塊黑乎乎看不出顏色的布,哆嗦著擦著眼淚,
「你的病怎麼樣,去醫院了嗎」
「前幾天,你二妗子給我送來一塊菜煎餅,我有點餓,吃急了,好像卡住了,胸悶透不過來氣,好幾頓都沒吃東西,我以為要死了呢,想見你娘最後一面,你姥娘死的又早,我就你娘這一個閨女,我能不想嗎,我知道她忙,都不容易•;•;•;•;•;•;•;」老人絮絮叨叨,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俺爸,俺娘也記掛著您呢,只是家里太忙抽不開身,等忙完這陣就來看你」,
秀知道,外姥爺住在這,雖然吃喝不愁,但平時很少有人能主動坐下來給他說說話,談談心,大家都忙著苦錢,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時間,秀安靜的听老人說話,不時的插上幾句。
「我幾天沒吃飯,還以為真的要死了呢,就讓你二舅給你家打了電話,你知道你二舅成天顧著他的小飯店不著家,是你二妗子看我快不行了,慌得騎電動車帶我去醫院,誰知道這半路上一顛簸,我感覺好多了,可不這又死不成了」老人說到這兒,竟然孩子一樣破涕為笑起來。
「剛子結婚好久了,懷上了嗎?」看著老頭八十多,不糊涂,也不迂,什麼事情心頭跟明鏡似的。
剛子結婚大半年了,媳婦的肚子一直沒見動靜,早成了一家人的心病,上次秀母親來看老爹,就嘮叨了,老頭記在心里,也跟著著急。
「哪有呀,也到處看了,一直也查不出原因,別說是家里人,連親戚朋友都跟著著急呢,俺爸和俺娘成天為這事,寢食不安,這個事又不是其他的事情,大家都束手無策」。
一提起這茬,秀心里就難受。
已經好幾個月了,父親電話幾乎每天都打來,一說起就是這事「什麼剛子又和媳婦吵架了,媳婦又回娘家了等等」每次一听秀都愁得大半宿睡不著。
現在馮莊頭等大事,就是懷孕生子。
人家報紙上、電視上都處是什麼意外懷孕,未婚先孕,可到了剛子身上,造一個孩子竟然成了老大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