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菜點點黃,起打三歲沒了娘,
跟著爹爹還好過,就怕爹爹娶後娘,
娶了後娘三年整,生下弟弟叫孟凌,
孟凌吃稠俺喝湯,孟凌穿著綾羅段,
俺穿著粗布頭,親娘死了哪里埋,高高山上搭戲台,
晚娘死了哪里埋,亂墳崗子靠河沿」……
這是小時候,秀和伙伴們天天唱在嘴頭的兒歌,還有《月姥姥扛大刀》、《小豆芽彎彎鉤》等等好多好多,那時候農村孩子野著呢,一群群像野狗一樣在村里、村外的亂竄,哪有現在孩子嬌貴,一出門怕磕著、踫著、怕大孩子欺負,怕壞人拐跑了,父母,爺爺、女乃女乃跟班一樣寸步不離。
那時候的小孩,田間地頭就是教室,草木,蟲鳥就是玩伴,一天到晚在外邊瘋,這些鄉村俚語就是他們最初的啟蒙。
夜晚,圓月高升,風輕雲淡,村莊朦朧,小孩子呼朋引伴在村里空地上大聲唱「小孩、小孩都來玩,麻花油條一小籃,來的多跟一節,來的少給一毛……」然後一個個偷溜著出來捉迷藏、做游戲,歡聲笑語傳出老遠。
小孩子們瞎唱這些兒歌,大人幾乎不干涉,只是秀的蠻女乃女乃除外,其他的還好,只要听孩子們唱起「小白菜點點黃」她一張臉黑的像包公,對著小孩就是一頓瞎罵胡嚼,恐嚇的作鳥獸散,次數多了秀很是好奇,禁不住的問起自己娘。
「你呀,不懂事,你女乃女乃就是你爸的晚娘,你在她跟前唱晚娘不好,她不揍你一頓就是好的」
母親娓娓道來,給秀講起了她道听途說來的——秀爸小時候的事情。
母親常給幾個孩子說,你爸是個苦孩子,三歲就死了娘,這輩子真是不容易,你們可得孝順他呀,有時候秀爸朝她發火瞪眼楮,她又會說「這個熊男人,跟他死娘一樣,小心眼,不是我處處讓著他,他早死的爛掉頭魂了」。
小時候的秀常說母親說話顛三倒四。
長大以後的秀,終于漸漸理解了母親說這番話的意思了。
秀爸確實是個苦命人,不過心眼也和他死去的親娘一樣芝麻尖大……
秀爺爺在家排行老二,長大成人後,先是娶了王姓女人為妻,不到一個月暴病而亡,後來又娶了竇家閨女為妻,就是秀的親女乃女乃,秀爸三歲的時候,一根草繩結束了生命,再後來秀的爺爺又娶了一房,就是安徽的蠻子,秀現在的晚女乃女乃,比秀媽大了只有**歲,由于跟著男人當進了城,沒有農村野風的蹂躪、田間勞作的辛苦,再加上老男人一直很心疼這個小媳婦,保養的細皮女敕肉,面向上比秀媽都顯得年輕許多。
關于王姓女乃女乃的死因,提起來秀媽就長吁短嘆的感概「那時候真是窮,一件棉襖就要了一個人的命,還是現在社會好」
王姓女人嫁過來後,像村里那些小媳婦一樣,成天為一大家人一日三餐忙碌,燒鍋做飯倒是輕巧的,最重的就是推磨、磨面,小家小院又沒有什麼驢、騾子等牲口,一口袋一口袋的玉米、高粱全都得靠著人一圈圈推出來。
初春一天午後,男人們吃完飯,又去地里干活,家里只留小媳婦一個人,想著晚上飯食還沒著落,小媳婦顛著三寸金蓮,趕緊到磨坊去磨面,厚重的碾盤,推上十幾圈,小媳婦已經是氣喘吁吁,大汗淋灕,就把外面的小棉襖月兌下來放到碾盤旁邊的柴堆上,只身一件小夾襖,又呼呼的像牛一樣推起磨來。
突然一陣風刮過,豆大的雨點嘩嘩落下來「糟了,院里還晾著待磨的糧食」女人放下磨盤就往家里趕,匆匆忙忙收拾好,身上已經被欲澆的濕漉漉的,一陣陣風吹來,透心的涼,女人趕緊往磨坊跑,一到那傻了眼︰柴堆上空蕩蕩,一片布絲也沒有。
女人娘家窮,嫁過來就帶了這麼一件棉襖,還是在家當姑娘的時候,撿拾的爛棉花,自己捻線、織成的老粗布求嫂子給漿染的,婆家也窮,自從嫁過來也只能勉強果月復,想在置辦一件簡直是做白日夢。
這件棉襖是女人唯一可以御寒的衣服,現在棉襖丟了,怎麼辦,晚上一家人還等著這高粱面下鍋呢,女人不敢怠慢,身著濕漉漉的小襯褂又忙開了。
就在這天夜里,女人發起了高燒,說了一夜的胡話,家里是真窮,根本沒錢請大夫,硬撐了幾天,女人一命嗚呼。
最後才知道,要了她命的那件棉襖,是被前院的弟媳婦為隨手拿走的,事後弟媳婦長吁短嘆後悔不及「下雨,正好路過,被雨澆的難受,也沒多想,隨手就拿來擋雨了,如果要知道,唉,說什麼我也不能呀」。
死者已去,再惋惜和遺憾都沒有用,她也是無心之舉,不好再埋怨什麼。
一件棉襖奪去了一個年輕女人的生命,與其說是命運悲慘,莫不說是時代的悲劇,就怨一個「窮」字。
男人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雖然家里窮,媳婦還得娶,就在女人下世的第二個月,又一個年輕女人進了門,那就是老馮的親娘,秀的親女乃女乃。
「听人說你女乃女乃可踹了(土語念chuai,形容女人懦弱、沒用)),要長相沒長相,要脾氣沒脾氣,娘家更是窮的接不開鍋——條件好一點,也不會讓自家閨女當填房」小時候秀常听母親說起以前的事情。
這些事情雖然都是道听途說,但是秀知道這些絕不是杜撰,世上許多東西不就是在口舌相傳中,才得以延續嗎。
「那時候馮家媳婦里,只有你三太太娘家條件好,是中農,她人長得漂亮,干活又麻利,很討婆婆一家人喜歡,在家里地位也高,再加上隔三差五回娘家,總給添補東西,夏天的汗衩,毛巾,草帽,冬天的鞋襪,這讓妯娌們很是羨慕,尤其偶爾一次娘家人上門,待遇更是三六九等,三太太娘家兄弟來,那是高接遠迎,正堂屋做著,無論好孬也得準備下幾個菜;而你女乃女乃娘家人來,想都別想,偷偷模模鑽進廚房,吃點剩飯,她婆婆還在堂屋指桑罵槐︰窮種,倒貼,閑話一籮筐……」
「唉,哪個社會不這樣,有錢人神氣,沒錢低三下四,總會讓人看不起,別說以往,就現在也一樣,就俺家那極品老頭子,也是看人下菜——海二姨家里窮,偶爾上門來,老頭子嘴撇的像褲腰,說什麼拿個仨瓜倆棗來混飯吃,有時候老太婆炒個菜,他都會嘟囔半天,如果是踫上他三姨來,情況就變了樣,什麼燒雞、燒鴨都是值錢的菜往家買,這二姨和三姨沒法比,三姨大兒子是個副鎮長,平時幾乎不上門」一提起這些,秀也跟著長吁短嘆,
「唉,你女乃女乃死的才不值呢,就為了一根草繩」母親絮絮叨叨跟秀講起了往事。
沒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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