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早死的母親修墳立碑是老馮的心事。
父親百年後能否與母親合葬則成了老馮的擔心。
秀的爺爺很多次人前人後的表示,自己死了不回老家就埋在山上,他說這話想表達的意思是︰他自己不想火化,想給自己留個囫圇尸首(他住的地方不像老家政策嚴,當地人死後可以選擇不火化,就近埋在小縣城周圍的山上);但在兒女們听來卻成了另外一層意思︰老頭子不願意回老家,是因為不想給早先的兩個老婆合葬,畢竟她們在他的生活中只是曇花一現,而現在的這個老婆,相守了一輩子,又生了一大群兒女,他們是真正情投意合的夫妻。
那邊的兒女當然希望自己的父母百年後能葬在一起,在那世也是一個依靠,可在老馮看來,卻是一個不好的消息,雖然父親和母親只有短暫的三年婚姻,但畢竟有過一個兒子,作為老馮來說,把自己的父親和母親葬在一起,就是自己作為兒子最大的心願。
再說一句難听點的,自己的母親畢竟在先,而這個她則是個後媽,父親和自己的母親合葬,怎麼說都合情合理,但是如果老頭子真的硬下心腸,臨死留下話,就埋在山上,黑龍江那弟、姊妹幾個也不是什麼好纏的主。
如果真是這樣,老馮到死都不會心安。
老馮想在父親臨死之前,好好勸勸他,無論如何都得回老家安葬。
畢竟人老還鄉,葉落歸根,誰也不想做一個孤魂野鬼。
一路上老馮都很忐忑,不知道自己能否勸動父親。
一下火車,老馮沒敢遲疑,打車直奔醫院。
到了地方才曉得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弟姊妹幾個早就商量好了,就等著、盼著他來呢——老爹病情穩一點,就讓他把老頭帶回去,實在不行就花錢雇一輛車子,反正無論如何得把老爹弄回去。
老頭子是煤礦工人,一輩子在井下模爬滾打,不但患有嚴重的風濕性心髒病,繁重的勞動還落下了老寒腿、靜脈曲張,好幾種病糾結著老人已經癱瘓在床多日,他身子不能動,腦筋卻很靈光,身上病痛的折磨再加上那一輩子難改的火爆脾氣,伺候一點不如意,動不動就破口大罵。
俗話說「床前百日無孝子」,除了兩個閨女還有點耐心,那三個兒子一個個年歲都不大,小兒子才剛三十不到,一個個都有著自己的家庭和工作,先是老太婆一個人在醫院里,兩個閨女早早晚晚來幫襯,後來老頭的病情嚴重了,弟幾個排著輪流伺候。
一天兩天還行,可這時間一長,矛盾就出現了。
幾個孩子都沒有正式工作,兩個閨女打零工,三個兒子開出租,為了多掙幾個錢,都是夫妻輪流替換,老頭子往醫院這麼一躺,把幾個人的精力都牽扯進去了不說,更重要的是幾家的孩子都沒地方去了,沒人看了。
平時,老爹家就是一個不用交飯票的老飯莊,你來我往,吃吃喝喝很是方便,現在倒需要專門排著人輪流伺候,而且老頭也不是好伺候的主,一夜夜下來,好好人都吃不消,尤其三個兒子還都手握著方向盤,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在鬼門關徘徊。
十天半個月的下來,一個個不是借口有事,就是悄不聲響的開溜,看護的重任全落在兩個閨女和老太婆身上,老太婆也是一身的病,高血壓、心髒病、糖尿病,早支撐不住了,全指望著兩個閨女了,可閨女也有自己的生活,大閨女還好,二閨女離婚五六年,年前才剛剛重新又找了一個,婆婆本來就沒有相中,現在更是甩臉子給顏色看。
老爹這麼不死不活的拖累著,實在也不是個辦法,弟幾個商量來商量去,唯一可行的就是讓老大來把父親接回老家。
老家空氣好,熟人多,最主要的是老頭脾氣再壞,卻從不往老大身上發——其實老頭對這個前妻生的大兒子,一直抱著很深的愧疚。
再說老家還有老大和老二弟倆,多多少少都能照應一點。
其實說穿了就想著把老頭趕緊送走,好讓大家都松一口氣,隔三差五,幾家湊點錢寄過去,表表孝心——老頭子又有退休金,花不了他們多少錢。
這幾個弟兄姊妹反復合計過了,只要他們開口,老大一定不會拒絕,這麼多年,老大一直都想讓老爹回老家,盡盡孝心,可老頭子一直牽掛著這邊一大家子,從來回老家都是匆匆住幾天就走。
守著老爹實實在在過幾天好日子,買點吃的喝的好好孝順,一直都是老馮的奢望,現在一听說同意讓老爹回去,自然是喜出望外,當即給老家的女兒秀去了電話。
讓秀提前聯系醫院,留好床位。
那邊老馮興沖沖,這邊秀卻替父親犯起了愁。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秀一听說讓老頭回老家,就猜出了幾個叔叔的用意,顯然是老頭沒有了利用價值,想著一個皮球踢出去,圖清淨,老爹光想著盡孝心,明擺著的問題都沒有看透。
老頭回來,錢先撇開不說,最主要的難題還是住院和陪護,隔三差五的往醫院跑,誰的精力都受不了——老馮沒想到這點,他雖然五十多歲,卻經歷不多,親娘早早死了,老爹又常年不在身邊,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沒有孩子夸干淨,沒有老人夸孝順」。
反而是秀,公公婆婆和在家爺爺歲數差不離,都七八十歲了,成天看病、陪護讓秀一提起醫院就頭皮發炸,如果真是老頭子回來,秀知道自己的日子更會「暗無天日」——現在偶爾父親、母親身體不好,跑前跑後忙碌的都是自己。
再說父親母親個子不高,身體也不好,而老頭身形魁梧,現在癱瘓在床,不是一個人就能伺候來的,翻身,大小便,天天得如此;家里還種著四五畝地,梅子又好不容易才懷上身孕,如果老頭回家,平時還行,真是攤上大忙該收該種季節,他重病了,誰去種地,誰來看護……
秀在電話里一一給父親分析著,直說得那頭的老馮一聲不吭,最後秀給父親提前打了預防針︰真是老頭回來,你可別指望我幫襯,現在章寨老頭、老太都夠俺和海撓頭的了——我有義務養爹養娘,可沒有義務替他們那一窩子養老頭。
大女兒一直是老馮的精神支柱,她不幫襯,老馮還真為難。
其實秀也理解父親的難處,真是他們張口,無論如何都讓人無法拒絕——誰能決絕一個老人落葉歸根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