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息間,任月靈只覺視線一晃,眼前的情景忽然變了個樣。
這是一個夜晚,春天的夜晚。在月娘溫柔的拂照下,依稀可以看到在夜風的吹拂下,從樹上輕揚飛落的點點花瓣。
任月靈抬頭望去,只見那在林中顯得有些突兀的屋子內,依然泛著一絲昏黃的燈光,像是在等待著哪人歸來似的,透著微微的溫暖以及淡淡的憂傷……
「唧」的一聲,小屋的門開了,男人從屋內抬步走出。
他跨過門檻,站在門前,微抬著頭,往那一片昏暗的林中張望了一會兒,然後垂下他無法掩藏失落的眼楮,緩緩走至院中。他站在木架前,有些失神地看著木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一陣風吹來,男人抬起頭,幽幽的眼神遠望著正沙沙作響,如同在殷殷細語般的樹林。
「愁痕滿地無人省,露濕瑯玕影。閑階小立倍荒涼。還剩舊時月色在瀟湘。薄情轉是多情累,曲曲柔腸碎。紅箋向壁字模糊,憶共燈前呵手為伊書……」
吟到最後一句,男人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撲哧」一聲笑了。可隨即,他又隱去了臉上的笑容,一層如月色般朦朧的憂傷又沾滿了他的眼角。
「紅影濕幽窗,瘦盡*光。雨余花外卻斜陽。誰見薄衫低髻子,抱膝思量。莫道不淒涼,早近持觴。暗思何事斷人腸。曾是向他*夢里,瞥遇回廊。」
「書呆子,你又在這里愁啦?」
一直藏身在樹後的靈兒終是舍不得看到男人憂傷的樣子,索性撇開了心里的掙扎和顧慮,現身在男人的面前。
男人猛地回過頭,有些驚訝又有些喜悅地看著站在籬笆外的靈兒,問道︰「你……怎麼來了?」
靈兒挑了挑眉,凝視著男人,笑道︰「怎麼?不想我來?」
「不是……」男人急忙搖了搖頭,有些笨拙地解釋道︰「只是你……」
說著,男人頓了頓,好像有什麼說不出口似的,欲言又止。
「只是我好久沒來,所以你以為我再也不來了?」靈兒的嘴角泛起一絲柔意,他笑看著男人,替他把未完的話說完。
男人瞥了靈兒一眼,又馬上撇開了視線,不再言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靈兒的眼珠子一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想我來嗎?」。
男人抬眸凝視著靈兒,好一會兒,他才移開視線。
見男人不語,靈兒眼里的喜色變得有些暗淡,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正想說些什麼,卻見男人走到了門前,打開了籬笆旁的木門,看著她,依然是那往日溫柔的笑容。
他說︰「進來吧!」
聞言,靈兒揚起一抹歡愉的笑容,她看著男人,故意刁難道︰「怎麼,今天不說那男女授受不親,要懂得避諱的渾話了?」
男人扯嘴一笑,直視著她帶笑的眼角,說︰「你既覺得是渾話,我也就不必說了。」
「哼!倒把責任推我來了。」靈兒瞟了他一眼,走到門前,揚了揚手上的東西,說︰「虧我還把我家珍藏的美酒都給拿來了!」
說著,靈兒越過他,毫不客氣地走進屋內,把酒放在了桌上,喊道︰「來!今晚我們來喝個不醉不休!」
男人跟著她走進屋內,看了放在桌上的酒一眼,又看了反客為主的靈兒一眼,問道︰「為何而喝?」
「沒什麼為何的,想喝就喝啊!」
「為何想?為喜還是為愁?」男人盯著一臉無辜的靈兒,執意想要知道答案。
靈兒看著他,挑了挑眉,在椅子上坐下,問道︰「難道喝酒的原因除了這兩樣就沒別的?」
「也有純粹因愛好喝酒而喝酒的,但那不是你!」
靈兒湛湛地看著這個懂她的男人,扯起一抹如月色般飄渺的笑容,低聲說道︰「為喜,因你我今日的相聚;為愁,因你我明日的別離!」
「所以!」靈兒抬起頭,換上一抹調皮的笑容,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說著,靈兒朝男人眨了眨眼楮,問道︰「怎樣?這句用對了吧?」
男人笑了,走到桌前坐下,說︰「用對了!作為獎勵,我今夜就陪你不醉不休!」
「好!你說的哦!待會不許耍賴!」靈兒指著男人,警告道。
「從來耍賴的人就不是我!」男人看著靈兒,意有所指地笑道。
「啊……我去拿杯……不對!你這兒也沒什麼杯,那就拿碗吧!」
說著,靈兒站起身,往廚房走去。
看著靈兒逃開去的背影,男人搖了搖頭,笑了。那笑里有著的卻只是寵溺!
「為今夜特別美的月色,干!」
「為今夜特別大的風,干!」
「為今夜特別吵的樹,干!
……
隨著靈兒找出的各種名目,男人陪著靈兒一杯一杯喝下了讓他微皺著眉頭,又不知為何想要揚嘴微笑的酒。
窗外,一陣陣的風吹過。
任月靈听到趴在桌子上半醉的靈兒,嘮嘮叨叨地說著︰「書呆子,你就那麼喜歡那個什麼納什麼德的詩嗎?他的詩有什麼好的?老是愁來愁去的……」
「書呆子,下次……如果還有下次,你還要教我寫字哦……還有吟詩……不許嫌我笨……我一定會比上次寫得更好的……我現在已經學會了拿毛筆了……不會再掉了……」
「喂!書呆子,你知不知道我今夜可是逃出來看你的,我姐姐……姐姐不讓我來找你,可是我想你……想見你,所以我偷偷跑出來了……嘿嘿……臨走我還沒忘了偷偷把胖叔叔藏在樹下的酒給挖出來呢……」
「胖叔叔說那酒叫做女兒紅,是他去偷人家的,呵呵呵……現在被我偷了……姐姐說,女兒紅……女兒紅是人家女兒出生的時候,埋下的酒,要等到女兒嫁的時候才拿出來喝的……可是我卻沒有……所以我就把它給偷出來,自己喝了……嘿嘿……我也有女兒紅了……被我喝光了……」
說著,靈兒搖了搖手上的碗,打了一個酒嗝。男人拿下靈兒的碗,放在了桌上,凝視著正在發酒瘋的她,像是看不夠似的,一直看著。
「書呆子,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那個人了,那個只想听到他聲音的人了,你知道……知道是誰嗎?」。
男人低著頭靜靜地看著靈兒,久久,才像是自言自語般的低聲說了一聲︰「知道……」
靈兒卻像是听到了這句輕得像是被風吹散了的話,她揚起了一抹歡喜的笑容,她說︰「我就知道你知道……」
忽然,靈兒的臉色一黯,那嘴邊的笑容還沒綻放徹底就凋零了。
「可是書呆子,明日……明日之後我卻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再相見……我想你……書呆子,你想我不?我很想……很想你……」
男人凝視著靈兒漸漸睡去的臉,伸手輕輕拭去她眼角來不及落下的淚。
「想……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依然在想……那麼的想……」
男人說著,眼底有著一抹破裂般的傷痕……
听到男人這一句話,任月靈只覺得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她卻分不清那是她自己的心痛,還是靈兒的心痛。
蜷縮在這個身體內,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真正身同感受的觀眾,佔領了最好的位置,隨著劇情的發展心情起伏,卻無論她的心如何與之融合,她依然不是在戲台上演的那一個……所以,她什麼都無法改變……
可,戲終歸是戲,無論你多麼唏噓,它都有落幕的時候,而在那一刻你才會發現,此刻活在現實中的你,前途是多麼的渺茫。
人生,現實得殘酷,現實得讓人心生恐懼,卻連逃避也不可以……
戲是虛無的,所以它可以唯美得讓人心疼,而現實……在這戲後,你會對它恐懼得顫抖,如同絕望……
因為它沒有這樣極致的美麗,可偏偏你活在其中,也是那現實的其中一個……
任月靈忍不住猜測,等待著他們的結局,到底會是什麼……
她的心在隱隱疼痛的同時,又深深地期盼,他們能有一個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