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章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
坐在山上最大的那一棵榕樹上,靈兒眺望著靈林村的方向,臉上有著掩藏不住的黯然。
離那一天到現在已經十來天了。這十來天,她的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他,腦子里不斷浮現的,也滿滿都是他那忍不住淚水的臉。
今天早上,她終于忍不住偷偷地去看他。可她才剛到,就有人來了。她認得,那是隔壁村那個姓陳的教書先生,平時就很欣賞書生的文采,偶爾會來找書生聊天。
當躲在樹後的靈兒听到站在院子里的他們在說些什麼的時候,她便匆匆地走了。
那個姓陳的教書先生是來提親的,他說書生的年歲也不小了,他想把自己的大孫女許配給書生;他說他的大孫女知書達理,在這個地方,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的人家,是唯一配得上書生的人;他說……
他說了好多好多他的大孫女跟書生多麼相配的話,書生卻只是一直微低著頭听著,然後……然後在書生還沒有答話的時候,靈兒就忍不住轉身走了。
她害怕,害怕听到書生的答案,無論是肯定還是否定
坐在粗壯的樹枝上的靈兒,緩緩低下頭,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相配……一個對她來說,多麼諷刺的詞語……
一生一代一雙人,有多美,相思相望不相親,就有多傷
「大胖樹,你知道嗎?我好喜歡好喜歡一個人,我喜歡他……喜歡到只想听他一個人的聲音,只想陪他過一輩子,即使只是他的一輩子……」
靈兒把頭輕輕靠在樹干上,手輕撫著凹凸不平的樹干,低聲訴說著。
「你知道嗎?其實我早就知道他了,那次在樹林里跟他相遇,那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在那之前,我有一次心血來潮,就跑去附近的幾個村莊閑逛。你是知道的,我喜歡有樹的地方,所以逛到最後,就跑到靈林村的那一片樹林里去了……你知道在哪里嗎?」。
說著,靈兒朝著靈林村的方向指了指,說道︰「喏就那里你長得這麼高,都能看到那邊去了……」
靈兒感嘆般的說著,頭在樹干上輕輕地蹭了蹭,像是在接受樹給她的安慰一樣。
「我在那片樹林發現了他的屋子,于是就偷偷靠近去看,然後,我就看到他了……他站在院子里,念著那些酸溜溜的詩,可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的他就那樣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再也抹不去了……是那些詩的錯嗎?還是他身後那一片紅得發亮的晚霞的錯?是那一天的殘陽太炫目了嗎?所以我才會被迷惑了……居然在心里裝進了一個人,把整個世界都逼了出來……」
「後來,我就常常去偷偷看他,常跟著他上山采蘑菇,結果那一天,我看著看著居然一個不留神從樹上摔下來了。這要是被胖叔叔知道,他肯定笑了,整天整夜都爬在樹上的人,居然也會從樹上掉下來……可如果……如果那一天我沒有看他看到失了神,如果我沒有摔下去,被他發現,是不是我就不會想只听他一個人的聲音?是不是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心意?是不是我會一直過著偷偷看他,暗暗失神的日子?是不是就不會有相知的幸福,也不會有這樣烙心般的悲傷?是不是……那樣子,對我或他來說,都比現在要好?」
「其他人都覺得他讀書人,自作清高,可我知道的,他只是害怕在接近那樣的熱鬧之後,在夜深時,會讓他更加寂寞……所以我是想讓他幸福的……可是,我帶給他的卻只剩下傷痛了……」
靈兒低垂著眉眼,然後緩緩閉上眼楮,眉宇間,絲絲憂愁環繞。
大榕樹的樹葉輕輕地搖曳了起來,像是一首悠長輕柔的樂曲一樣,回蕩在靈兒的身邊。
閉目傾听了好一會兒,靈兒才睜開眼楮,眼里的壓抑稍稍褪去一些。
她模了模樹干,淺淺一笑,說道︰「謝謝你,大胖樹」
「露堤平,煙墅杳。亂碧萋萋,雨後江天曉。獨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女敕色宜相照。接長亭,迷遠道。堪怨王孫,不記歸期早。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
一陣歌聲隱隱傳來,靈兒閉上眼楮,細細傾听了一會。
那從谷底傳來般飄渺的歌聲里,有著安于紅塵,不以物悲不以物喜的淡然,除卻了「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的傷感,只留著「亂碧萋萋,雨後江天曉。窣地春袍,女敕色宜相照」的寧靜致遠……
只是,靈兒不懂,為什麼那個人……她,此時能唱出這樣的歌聲……
是哀莫過于心死,所以她的悲傷已經深沉得讓她再也無悲無喜,還是她已釋然,所以放下了心里的那一個人,重得了萬物生靈的聲音,只以豁達之心,待世間的悲歡苦樂,再悲,也不過淡然置之,再喜,也不過安然一笑……
靈兒看向稍遠處的山壁,想了想,縱身跳下樹枝,靜默了一會兒,轉身對大榕樹說道︰「大胖樹,我去……看看她」
說完,靈兒轉身向著山壁走去。她沒有看到,在她身後那棵榕樹,不知為何,開始零落卻不斷絕地掉著還女敕綠的樹葉……
走在山間的小道上,靈兒遙望著那山壁上的小山洞,想起了前幾日姐姐跟她說的話。
那天,她又偷偷跑去看書生,回來後,就被姐姐給抓了個正著。面對屢勸不止的她,一向性情淡漠的姐姐也終于皺起了眉頭,然後,姐姐說,要給她說一個故事。她說的便是這被關在避世洞里的人,她為何獲罪的故事
其實靈兒大概知道這人是因為私戀凡人,不顧勸阻,深入紅塵,卻犯修道之條而被罰的,只不知,那其中是怎樣的愛恨糾纏。
姐姐說,這是一個俗套的故事,被關在避世洞的那人如同數百年前的那個白素貞一樣,愛上了一個薄情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