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名叫蔡店,就建在官道旁,借著地利,村中開有多家野店,所謂野店,就是未經官方批準的簡陋客棧。一座大院十幾間草房,提供點茶水吃食,往來投宿的多為南北販運的販夫走卒。
自天齊王朝建立後,關外的貂皮、人參、東珠、鹿茸等運進關內,就是價值高昂的搶手貨,雖說最近幾十年建州女真屢屢犯境,但民間貿易從未斷絕。
黃昏時分,正是打尖投宿的繁忙階段,鄭圓指著位于村東的一家野店對王成說道︰「你看這家有什麼不同?」
王成抬眼看去,見其家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倒也可以說生意興隆,只是這和他們月兌身有什麼關系?想到這,不由疑惑地看向師兄。
鄭圓胸有成竹地說道︰「師弟再看仔細點。」
「十幾間草屋幾十個凡人而已,嗯……屋中有具女尸,不知為何竟有變成僵尸的跡象,但也只是個未成形的小游尸而已,與我等月兌身有何益處?」
「正要利用它才好月兌身,我們如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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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蔡九翁在蔡店村開野店已經有些年頭了,他祖上是窮苦農戶,分家時父母偏心大哥小弟,只給了兩間茅屋五畝薄田。以當時的生產水平,江南平均4.7畝耕地才能養活一個成年人,更何況一年之中倒有半年冰凍的苦寒關外?
也虧他為人靈活,找岳父借了三兩銀子,開了全村第一家野店。剛開始雖說客少利薄,但一年下來除去夫妻花用,還攢下幾兩銀子增蓋房屋。
可惜兩口子剛把「蔡店村野店」的招牌打出去,村中就有不要面皮的人效仿搶奪生意,其中就有他的自家兄弟。當時蔡九的妻子已經懷胎,手頭緊又生公婆和小叔子的悶氣,產後一命嗚呼。
打那以後蔡九就和家里絕了交往,一個人帶著獨子討生活,二十多年下來,總算將兒子拉扯大又娶了房媳婦,誰知媳婦昨天不知得了什麼病,突然身亡。
小民小戶,一日不開張就一日無食,蔡九翁只好打發兒子去買棺木,自己則留在店中應付。說來今天也怪,自晌午就客源不絕,到了薄暮時分,更是來了一行十一個商販投宿。
雖然他一再說明客滿,可商販只顧苦苦相求,言道關外夜寒,又多強盜凶獸,沒住處只怕凶多吉少。蔡九翁終究不是硬心腸的,考慮媳婦停尸的房間有空閑,但行商多忌諱,便委婉說出。
商販也不挑剔,說只求遮風擋寒的地方就可,蔡九翁只好將他們帶進媳婦停尸之處。但見屋子有前後兩間,里面搭著白帳作為靈堂,逝者穿著生時嫁衣躺在一張紅色香妃榻上,又用透光白絹遮蓋得嚴嚴實實,榻下還點一盞長明燈。
燈火如豆,照得屋子昏昏沉沉。
外間則有一張大炕,可以容納二十多人休息。為了隔絕前後,蔡九翁又在里外相通的門上掛好竹簾。也許是路上奔波太過疲勞,十一個商販草草吃完東西後爬上大炕休息。
夜色深黑後,十一人都已睡著。靈前長明燈卻無風自滅,躺在榻上的女尸突然睜開眼楮,隨後揭開身上白絹。借著淡淡月光,能看到女尸原本蒼白的臉,已經變成淡金色。
「嗤啦」一聲輕響,卻是女尸伸出尖銳指甲,在白絹上輕輕劃動,裁出一條寸寬抹額,再用僵硬的手指笨拙地系在前額,將眉心遮擋得嚴嚴實實。然後直直躍起,挺著筆直雙腿落在地上。
十一販夫中有個叫陳大的,是余姚望族史家下人,這次也是奉家主之命帶著手下到關外探路,想尋模一門皮貨參茸生意。萬幸一路還算順利,已經和建州女真人取得了聯系,也帶了一批值錢貨物回來。
他曉得財不露白的道理,因此讓人換上粗陋衣服扮作小販。實際兩輛破爛馬車中,藏著無數每根都價值二、三百兩的老山參。因此一路小心謹慎,絕不在野外歇宿,這才無論如何都央求蔡九翁給他們找間草房住,就算停尸靈堂也顧不得避諱。
陳大肩負重任,睡得警醒,因此僵尸落地聲音雖輕,還是被他听在耳中。迷迷糊糊睜開眼,卻見暗月朦朧中,本該躺在榻上的女尸已經來到炕前,正俯身在同伴頭部,頓時大驚失色。
到底是走南闖北的人,陳大不敢聲張,急忙在被中伸手去掐睡在旁邊的馬金福。這人是他的兒女親家,一貫機靈的。馬金福睜開眼就看到陳大瞪著眼楮看著自己,那驚駭絕望的表情似乎吃了死人肉一般。
正想出聲相詢,就見親家猛眨眼楮,心知必有變故,當下閉嘴靜氣觀察,卻見親家眨完眼又開始拼命向外努嘴。悄悄轉頭,就看到畢生難忘的一幕。那穿著鮮紅嫁衣的女尸,正對著同伴吹氣︰一股腥臭黑風自女鬼蒼白的唇間吐出,被同伴吸入,在體內循環一周後又從同伴口中吐出。
只是循環後的黑風已經變成猙獰的暗紅色,聚集起來如同一團驚心動魄的邪雲,還在不斷翻騰。被吹同伴也迅速干癟下去,就連原本潤澤的皮膚,都變得如同遭遇百年干旱的稻田。
眼看女尸一個個吹過來,轉眼就要輪到自己,馬金福唬得肝膽俱裂,手心汗珠滾滾而出,全身癱軟如爛泥。陳大沒想到親家如此不堪,心下有些懊惱,轉念一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如此凶險境地同舟共濟或許還能逃得一命,便再次用手掐馬金福,並悄悄做了一個掩鼻動作。
對方會意,等女尸過來的時候,不管發生什麼,都緊閉口鼻裝昏迷。只是那腥臭黑風冰冷徹骨,多次讓他忍不住想打哆嗦,死死攥住被角才堅持過去。
就在馬金福快要憋死的當口,女尸終于舍他而去,似乎並未察覺不妥。然後輪到陳大,也如此施為一番後,挑起竹簾躺回靈榻。
榻下熄滅多時的長明燈突然冒出火星,再次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