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告別了于安,一路走至女樂的院子。
宮在練舞時,拉傷了大腿,我按醫經上所述先用冰水在傷處冷敷,然後打算回坤卦取一些治跌打損傷的草藥替她包扎。商嫌兩個院子一來一回太費時間,就領著我去了兌卦後院的一間小屋子。
「我們姐妹扭傷腳是常有的事,所以醫塵特意留了些草藥在這里,你看看可有能用的?」商打開一間四步見方的夾室,里面七七八八堆了一些雜物,門邊的架子上放了一簍曬干的草藥。
我挑了幾枝六瓣鬼花出來,笑道︰「有這個就成了。這花雖然長相有些可怕,但師傅說治跌打扭傷最是好用。」
「你說好就好,我們快些走吧,這里陰森森的。」商看了一眼左邊的牆壁,把身子朝我挨了挨,看樣子好像很害怕。
「怎麼了?」我順著她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左手邊的牆壁,除了頂端有些黑色的霉點,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隔壁的房間里關了一個被巫士下了夜魘咒的人,瘋瘋癲癲又得了病,怕是活不過這個春天了。」商扯著我的袖子小聲說道。
「關的是誰?我之前怎麼沒听過。」我素來好奇心強,听說這事和明夷的巫咒有關,就更加問個清楚。
「先走先走,回頭我再跟你說!」商拉著我一路小跑步奔回前院。
還沒進屋就听到宮的房間里傳出女子嘰嘰喳喳的吵鬧聲,掀開簾子一看,兌卦的姐妹們竟全都擠在屋子里。
宮是兌卦女樂之首,她這一傷,別的姐妹也法子排舞,嬤嬤干脆就給大家放了一天空。
「哎呦,剛才拿藥可沒把我嚇死,這小丫頭還問東問西不肯走。」商撫著胸口蹙著眉走到宮的床前,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哎,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前月里醫塵來的時候給看過了,說是最晚熬不過開春。」坐在宮身邊的羽嘆了一聲氣搖頭道,「好好的兌主不做,居然要跟個獵戶私逃。」
「羽姐姐,那屋子里關的是兌卦原先的主事?」我疑問道。
「可不是嘛,蘭姬走後,她就升了主事,可惜啊,好好的前程就被個男人毀了。」宮揉著自己的傷處,嘆息道。
「蘭姬?」我心下一驚忙問,「可是如今名揚天下的鄭女蘭姬?」
「妹妹也听過她的名字?蘭姬以前是咱們兌卦的主事,五年前從這里出去的時候,我才十二歲,一晃眼她已經是君侯大夫的座上賓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宮的語氣里滿是殷羨,屋里很多姐妹也都一副神往的模樣。
「出去有什麼好?我倒是想一輩子留在這里,不用伺候男人只專心練舞,將來也做個教習嬤嬤。」說話的是與我同齡的小秋,白白的皮膚,模樣很是端正。
「你是舍不得和艮卦的黑子分開吧?」商拿指頭在小秋腦門上戳了一下,咯咯笑道,「只是人家不知道認不認你這個好妹妹。」
小秋羞紅了臉,賭氣道︰「誰稀罕他啊,我是听外面回來的人說,和蘭姬一道出去的瑤女姐姐死了,還死得很難看。」
听到瑤女的名字,我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這瑤女也是兌卦的女樂?」
「妹妹進來的晚所以不知道,這人可是個奇人,她原是兌卦的女樂,後來不知怎得去了乾卦,再後來就跟蘭姬一起出了天樞。~沒想到居然是個福薄的。」商擰了一條冰帕子敷在宮的腿上。
「替主上辦事,哪能只享榮華,死了也是她的福氣,這是我們的命,怨不得任何人。」宮收起笑臉沉聲說道。
我腦中忽然閃過一道白光,如果瑤女和蘭姬都是天樞的人,那這里莫非就是晉國智氏訓練刺客、死士的地方?
他們派遣商人、女樂是為了打探各國情報,培養勇士、刺客是為了肅清政敵,巫卜、醫藥,謀士則是後備支持。
這樣看來,之前的主顧、買賣之說極有可能是騙我的?
「阿拾,你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商模了模我的額頭關切道。
羽掩唇一笑︰「嚇到妹妹了?我們這里個個都是死過一次的人,此生若能報答主上的恩情已經是萬幸。你呀,做不成女樂就安心跟著醫塵學醫問藥吧,保你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
「我有什麼好怕的!」為了不讓大家發現我的異樣,我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轉換了話題,「商姐姐,你剛才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死心眼的丫頭,還惦記著哪!」商推了我一把,笑道︰「這事情,嬤嬤不讓我們私底下議論,我要是說了,你們可不許到嬤嬤面前告我的狀?」
「知道了。」我和幾個新來的姐妹齊齊點了點頭。
「那我可就說了。」商往我身邊挪了挪徐徐道,「去年冬天住在華山腳下的一個獵戶因為迷路誤闖了天樞,可巧踫上了練舞的兌主。咱們都知道,這里一向有生人莫進的規矩,兌主怕他被嬤嬤發現就把人藏在了自己的房間里。這男人跟女人待在一間屋子里,早晚是要出事的。後來,他們兩個日久生情,就謀劃著一起逃走。可前頭的**林可不是開玩笑的,兜兜轉轉困了三天,最後還是被夫人派去的人抓回來了。為了給咱姐妹留個警惕,獵戶被喂了啞藥關在後山的山洞里,巫士受命拿兌主的頭發下了夜魘咒,從此兌主夜不能寐,每晚都會有山鬼敲她的門,後院的樹上還掛了很多蝙蝠,讓人看了就害怕!」
「後來呢?」
「後來她就病了,我們也沒再去看過她。」小秋怯怯地說。
「為什麼不干脆殺了他們,也好過這樣分開受苦。」我嘆了口氣道。
「巫士說了,夜魘咒只殺該殺之人,兌主死了便是她的罪,若沒死就喝下啞藥和獵戶一起給醫塵去犁田。不過,看現在的樣子她是活不了了。」
夜魘咒只殺該殺之人……
我在心中暗道,明夷既然留了這個口子,說不定這兌主還可以一救!
我從女樂出來後就直接去了明夷的住所,剛一進門差點摔了個腳朝天。
好一幅美人出浴的景象……
黑漆描金的屏風前,明夷正半果著身子穿衣,修長優美的頸項,縴濃和度的身量,細潤如脂,白皙光潔的果背散發著點點光暈,一只赤血色的鳳鳥從他腰下一寸之地升騰而上,仰頸吐焰,妖異濃艷。
我站在門邊看得入神,冷不丁被飛來的一塊香木砸到了腦門。
「滾出去!」明夷攬了衣服回轉身來,拿起手邊的一塊碧玉靈石又砸了過來。
我連忙伸手接住,心道這東西砸壞了多心疼啊!
「我什麼都沒看見!」我把靈石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說得很是心虛。
「滾!」明夷漲紅著臉氣得發抖。
我連忙退到門外,抓著門框不死心地問︰「我是想來問問,如果兌卦原來的主事活下來了,那你是不是會遵守諾言讓她和獵戶一起去藥圃犁地?醫塵那兒人手少,你也是知道的……」
「你……」
明夷已經氣到不行,在他把案幾上的銅爐砸過來之前,我飛快地跳下台階沖他喊道︰「你不反對就是同意嘍,說話要算話!還有,那鳳鳥挺好看,你別惱了!」
當一聲,可憐的青銅鶴蓮爐猛地一下砸在我腳邊,爐頂上的那只小鶴被生生地砸折了脖子。我吐了吐舌頭,模模自己脖子,撩起裙角飛一樣逃出了明夷的院子。
一路走,一路後怕,完了,把明夷給得罪了,不知道他晚上會不會拿我的頭發念毒咒害我!
慘了,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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