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頂著寒風騎馬到了城外的竹林,下馬在林子里轉了一圈,卻沒有見到那晚的紅發男子。此時天空陰雲密布,厚厚的鉛雲在頭頂翻滾著,粟米大小的冰粒子隨著雨滴一同落在地上,樹葉上,沙沙作響。
我抬頭看了一眼,心道,這冰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于是重新上馬,打算到澮水邊的小院去躲一陣。
因為伯魯受傷,我這次從秦國回到新絳後,就一直住在趙府里,這小院已經空了幾個月。當初走的時候只留了趙府的一個小婢子幫我照管著,這會兒下雨,屋子頂上不知道有沒有加鋪茅草,也正好去看看。
我到的時候,院門虛掩著,推門進去,見趙無恤送我的那幾叢木槿花上斜斜地支了一個小架子,頂上鋪了一塊葦席,冰粒子落在席子上,骨碌碌就滑進了土里,半點傷不到我的木槿。另一邊的小樹苗上也搭了同樣的架子,我在心里不由暗贊,果然是趙府訓練出來的婢子,即便主人不在,也照樣打理得妥妥當當。
「阿莠,我回來了。」我月兌下沾泥的靴子,著襪進了屋子,叫了兩聲,小婢子卻沒有應聲。四下看了一眼,沒見著人,卻聞到了滿屋子的酒味。
這天冷了,小丫頭不會趁我不在就偷酒喝了吧?
「阿莠?」我快走了幾步,打開了寢室後面的一扇小門。
貯酒的小間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陶甕,陶甕中間赫然躺著一個歪頭歪腦滿身酒氣的紅發男子。
這人怎麼會在這里?!
我大驚之余奪門而出,好不容易在院子里找到了一條麻繩,當下就把男子的手腳嚴嚴實實地捆了起來。
「你醒醒!」我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冰水一股腦全潑在了男子的臉上。
「啊——」在冰水的刺激下,男子陡然醒了過來。
「說,你是誰?」我拔出匕首緊貼著他的脖子。
男子醒轉過來後目光先是一緊,待看清了我之後,反而放松了身子,他瞥了一眼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笑道︰「是你啊——我還沒有怪你爽約,你怎麼反倒把我捆起來了?」
「快說,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擄走智家的子媳?」我冷下臉把匕首往下壓了壓。
男子面色一僵,復又笑道︰「我柳下跖前前後後睡過的女人少說也有一百個,興起而已,哪來的原因?再說,智家偷出來的那個,太無趣,長什麼樣我都已經忘了!」
「無恥!」我在他那張笑臉上狠狠地甩了一個巴掌。
「你找死!」男子吃了我一巴掌,頓時惱羞成怒,他瞪著眼楮齜著牙惡狠狠道,「你是什麼東西?還從來沒人敢在我臉上甩耳光子,你真是活膩了!」。
我不理會他的叫罵,只徑自從寢室里拿來了兩個小盒子。
「我們可以試試,到底是誰活膩了!」我打開紅色小盒,取出一小管用蠟封在骨節里的藥粉,在男子面前晃了晃,「這里面裝了七種毒藥粉,你如果不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把毒藥全都倒進你的嘴里!」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一咬牙,用手捏著他的嘴大喝一聲,「說,你是誰,為什麼要劫智家的子媳?是誰指使了你?」
「柳下跖,老子不是說過了嗎?」
「柳下跖……你是盜跖?!」我手一抖,裝了藥粉的骨節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他是那個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惡鬼盜跖?那個挖小孩心肝下酒的——盜跖!
我童年的噩夢就這樣活生生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現在知道怕了?還不快把我放開,我饒你不死!」盜跖冷哼一聲,厲聲喝道。
我打量了他一眼,勉強定下心神,算了,管他是誰,既然做了就做個徹底!我揭開骨節上的封蠟,把一整管黑色的藥粉全都倒進了盜跖的嘴里。
「待會兒你的舌根就會開始發麻,你的嗓子會變得很燙很啞,慢慢地你身上的五種知覺都會消失,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興許,我會把解藥送給你。」我伸手拍了拍身邊的另一個黑色小盒。
「我是睡了你是娘還是你姐?下這樣的陰招!」盜跖扭著身子強坐起來,說話的聲音已經開始發啞,「我五天前在城里喝酒,旁桌有人在說,智府里藏了兩件寶貝,一是地窖里的十年陳釀椒漿,還有就是西院子里藏的一個絕世美人。我那天正好覺得無趣,就偷了酒,扛了女人。這天下能指使我柳下跖做事的人還沒有出生!你,快把解藥給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直覺他說的話是對的,天下有誰能指使惡鬼盜跖做事?我放下匕首默默地解開了他手腳上的束縛︰「我相信你說的。」
盜跖的手腳一松,立馬抓過了那只黑色盒子,而後一把把我按倒在地︰「小子,你找死!」
「你打開盒子看看,那里面是空的。你殺了我,不出一個時辰你也死了,我一個小人物有天下聞名的盜跖陪我一起死,倒也不算虧。」
盜跖打開黑盒子一看,一臉不甘地松開了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想不到我柳下跖居然有一天會栽在一個小兒手里。」
我揉了揉脖子站起身來,從角落里捧出一個灰褐色的小壇子︰「這酒才是解藥,但每日只能飲一耳杯,飲滿一年才可真正解毒。而且這一年內,你不可以再喝別的酒。」
「你在唬弄我?這頂多只夠半年。」盜跖的嗓子已經啞得像個耄耋老人。
「我只釀了這一壇,半年後你再來取。」
「你就不怕我半年後取了酒殺了你?」
「你不會,到時候你也許還會感謝我。」
「笑話!」盜跖打開酒壇小飲了一口。
「信不信由你!」我輕哼一聲邁步走到了屋外。盜跖抱著小酒壇子也跟了出來,同我並肩站在屋檐下看著外面的落雨。
「柳下跖,那晚被你劫出來的女子死了。」
「是嘛……」他語氣冷淡,「是人總要死的。」
「她是因為你死的,你被人利用辱沒了她的名節,她的郎君被人利用逼死了自己的正妻。」
「你要為她報仇?」盜跖轉頭看向我,紅色的亂發和他的語氣一樣放肆囂張。
「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你是誰?」
「我是這屋子的主人。」我指了指搭在木槿花上的木架子,問道,「那是你弄的?」
「是。」
「你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居然還會憐惜花草?」
「我高興。」盜跖說完抱著酒壇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雨里,「半年後我再來!」
「我的婢子……」
「拿錢打發了……」他行至院門口,大步邁了出去。
「你真的會吃小兒心肝?」我忽然想起來,又問了一句。
他沒有回答,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