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書謠之阿拾 第一百二十七章 品茗論政

作者 ︰ 文簡子z

伍封離開新絳的那日,我沒有去城外送他。

四兒知道伍封的婚期後,一直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我,我心里其實早已釋然,可她有意無意的那些安慰話,反而讓我的心情變得焦躁。于是,我干脆從小院逃了出來,躲進了太史府。

史墨這幾日迷上了一種采自巴蜀之地的芳荼(1)。清晨,他派人去城外取山泉水回府,午後便端一個小爐,捧一把木炭坐在院中煮飲芳荼。

這巴蜀的芳荼與我平日里在野地里看到的苦荼頗有不同,它被烤干的葉片小小的,皺皺的,只有一個指節的長寬,一捏便碎。我原以為這芳荼直接投入山水中煮熟便可以飲用,卻被史墨逮住機會好好地嘲諷了一把。

「丫頭,這麼一小盒芳荼可值五十金,且新絳城內獨我這一份。」史墨捻須自得道。

「這麼金貴的東西,師父是從哪里得來的?莫不是巴蜀的巫女們托鴻雁送來的?」我笑著往火爐里投了一塊木炭,鼓著嘴把爐火吹旺。

「趙家四子趙季廷派人送來的,說是蜀地的巫女們今春制的第一盒芳荼。」

「巴蜀離晉國相距不止千里,這趙家四子為何如此費心要給師父送這一份厚禮?還恰巧送到了您心坎上。」

「早料準了你這丫頭會問,先不告訴你,等飲了我這碗芳荼再說。」

陶罐里的山泉水已經煮沸,史墨先在水中撒了一小撮鹽,放了一小塊生姜,而後用竹簽子在水中攪出了一個漩渦,再從丹漆小盒里取出小把芳荼投進了中央的渦洞。片刻,有氣泡從陶罐底下咕咕地冒上來,湯水上忽然多出了好些白色的浮沫。史墨用竹片細細地將浮沫刮干淨,又重新倒了一小盞泉水進去,再沸時,芳荼便煮好了。

「快嘗嘗。」史墨用長勺給我舀了一碗。

芳荼的湯色清澈微黃,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入口時有生姜的辛辣,回味時舌尖又微微地嘗到些甘甜。

「飲酒使人昏沉,此物卻可使人神明,丫頭以為如何?」史墨斜靠在長石上,滿臉享受。

「師父喜歡的定是好東西,趙家四子不把這樣的好東西送給他卿父,怎麼反倒送到太史府上來了?」我端著小碗往前靠了兩步,詢問道。

「卿相喜飲酒,他已送了楚國釀酒奴,我喜新奇之物,這芳荼自然是要送我的。」史墨說完看著我搖頭嘆道,「如此耐不住性子,哪里有半分神子的樣子。」

「神子?師父從哪里听來的?」

「現在,整座新絳城的人都知道我太史府里住了一位能請神驅鬼的神子。說什麼肉掌之上生地火,天眼之下取陰魂,丫頭,你到底在智府里做了些什麼?為師可要好好听听。」

史墨既然問了,我便把自己在智府里做的事老老實實交待了一番。果然不出我所料,史墨一听到醫塵的「鬼骨粉」,立馬有了興趣。

「你將‘鬼骨粉’涂在額頭、掌心,可是為了讓它變熱燒起來?」史墨好奇道。

「正是,‘鬼骨粉’只可在冬日使用,要是到了夏天,不用放在額頭、手心溫熱,就算被太陽一照也會燒起來。」我細心解釋道。

「丫頭可知這粉是怎麼做出來的?」史墨問。

「我只听說是從死人骨頭里熬出來。」想象醫塵沸水熬人骨的樣子,我就一陣陣地發寒,「師父別說這個了,趕緊跟我說說趙家的事吧!」

「趙家的事,我只說一句,你就都明白了。」

「師父請講。」

「趙伯魯已同卿相自請,說要讓出世子之名。」

「什麼?他已經說了?」我雖知道伯魯自趙孟禮的事發生之後一直有意讓位,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告訴趙鞅了。

「現在明白趙家四子為何要送我芳荼了?」史墨輕笑一聲,端起漆碗又喝了一口。

「難怪伯嬴說什麼四弟、六弟都從采邑趕回來了,原來都是著急回來搶世子之位的。」

「大子趙孟禮被卿相送走之後,正妻所出的四子、六子最有可能繼任成為趙世子。如今,六子年紀尚小,不成氣候,但四子趙季廷卻對世子之位志在必得。」

「師父,這趙季廷是個什麼樣的人?」楚國的釀酒奴,蜀國的芳荼,這趙家四子「來勢洶洶」啊!

「才智平平,但為人圓滑,會使些小聰明。」

「那比趙無恤如何?」

「趙家諸子之中,唯趙無恤一人才情智謀、為人處事最肖卿相。可惜他是外族女奴的兒子,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與那二人爭奪世子之位。」

「現在智氏逼得那麼緊,趙伯魯自請讓位是為了趙氏未來的存亡。這一回,如果挑選世子不以才干為先,仍拘泥于嫡庶尊卑,那趙氏總有一日會步了範氏、中行氏的後塵!」

「丫頭,你這麼著急做什麼?趙無恤如今不爭,便是爭,爭了反倒是死路一條。」史墨笑著又給我舀了一碗芳荼。

「此話怎講?」

「以我對卿相多年的了解,他的心志豈是幾個釀酒奴、幾句諂媚的話能打動的。要贏得卿相的認同,首先要知道趙氏現在最需要什麼?」

「需要什麼?」我急忙追問。

「我這會兒告訴你,你後腳出門就告訴趙無恤了,不妥不妥……」史墨捻須故意賣起了關子。

「說吧,您要我做什麼?」

「把你用剩下的‘鬼骨粉’都給了我。」

「行,一言為定。」

「趙氏現在最需要的,是一條後路。」史墨看著我一字一句道。

「師父,你今天說話為什麼我都听不懂,你能不能爽快些,直截了當地說?」

「丫頭,在黃池時,為師只給了你一個‘水’字,你便能猜到要以洪水為名逼走夫差;救伯魯時,為師只說‘瘡毒’,你便能編出一大堆火灼體內的鬼話來;如今說了這麼多,你竟然還沒听懂,關心則亂啊!」

「什麼關心則亂?」我的臉微微有些發燙,捧了一碗芳荼,咕咚咕咚喝了個干淨。

「趙家的後路在北方。」史墨看著我笑道。

「晉陽城!」我腦中靈光一現月兌口而出。

「這才是我太史墨的徒弟。」史墨听完拊掌大笑。

「當初範氏、中行氏進攻趙氏時,卿相不敵,最後退入晉陽城苦守才保住了趙氏一族。將來,如若趙氏再遇劫難,晉陽城仍舊是它最好的一條後路。」

「此言甚善,如今正巧有一個天賜的良機,就不知道無恤小兒能不能抓住了。」

「什麼良機?」

「日前晉陽城下地龍涌動,城中房屋倒塌一片,城尹鐸傳書卿相請求派人派物支援。」

「不爭便是爭,爭了反而是死路一條……」我細細地咀嚼著史墨說的話,一個清晰的答案漸漸地浮現在腦中,「師父的意思是,無恤現在最好離開新絳,前往晉陽,這樣既避開了世子之爭,又可以得到卿相的重視。」

「正是。」史墨捻須笑道。

「謝師父!」我急忙把手中漆碗一放,騰地站了起來,「弟子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

「你急什麼?瞧,要見的人都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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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注(1):芳荼(音同涂)︰史墨煮的芳荼就是我們後世的茶葉。春秋戰國「茶」這種飲料並沒有被普及,只有南方的蜀國會產少量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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