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地動把原先就傾斜的房子震倒了大半,但幸在沒有人遇難,只有幾個當時爬在屋頂上修房子的工匠摔斷了腿,還有七七八八像小九這樣被砸了腦袋,砸了背的人。地龍這麼一鬧,祭禮就被迫提前了兩天。
第二日清晨,晉陽城飄起了細雨,頭頂的天空被灰白色的雲層覆蓋,腳下的泥土泥濘不堪,但這絲毫沒有阻擋眾人對祭禮的熱情。城內的住戶和城外幾個村子的庶民早早地就等在了祭壇前,等我穿戴整齊走上祭壇時,下面已經跪了一片黑壓壓的人。
當初我代替史墨來晉陽時,趙鞅給我的任務便是祭祀請神,消除災禍,因而他特地命人為我趕制了一件千羽巫袍作為此番祭祀的祭服。
千羽巫袍顧名思義便是用上千根鳥羽縫制而成的長袍,它比一般的外袍長了兩尺,腰間沒有系帶,所用材料從雲雀肚下的絨毛到雉雞尾上的錦羽,從鷂鷹翅上的硬羽到黑鴉頭頂的軟羽,整件巫袍精工細作,色彩斑斕,遠遠望上去像是七彩雲霞落入了人間。但讓我最吃驚的卻是縫在巫冠上的三根天青色長羽,據說那是神鳥青鸞的羽毛,可以助巫士通達神靈。
披羽衣兮傲天際,破浮雲而上求。
趙鞅送這千羽巫袍是想讓我這「神子」為他飛升九重天請天帝降福,所以剛收到這件巫袍時,我這個假神子惶恐大于驚喜,但如今看著壇下這群飽受災難的人們,我卻期望這青鸞羽,千羽袍真的能帶我通達神靈。
我在祭壇正中站定,身後的銅鼎里燃著降真香,青煙繚繞,香氣盈鼻,壇下千人鴉雀無聲,我閉上眼楮輕啟口唇,一曲贊美天地的巫歌帶著神秘的音節從我口中流瀉而出。
神啊,即便我不是你的寵兒,也請你聆听我虔誠的祈禱,請收起你的怒氣,照拂你的子民,接受我們的奉獻……
細雨之中,眾人隨我祭拜天地,高聲吟唱著從遠古流傳下來的祝歌,蒼涼的歌聲帶著先民對自然的崇敬響徹在祭壇的上空。
當所有的儀式完成之後,一輪朝陽驅散了密雲,在空中掛起了一道七彩的虹橋。那道虹漂浮在晉陽城的上空,在它之上是一碧如洗的藍天,在它之下是沐浴在陽光里的晉陽城,我的心里驀地涌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激動,在淡金色的光芒中我仿佛看見一座嶄新的、迷人的城池在廢墟上拔地而起。
人們望著七彩虹橋歡呼雀躍,他們擁抱、奔跑,我看著他們的笑臉,竟感動得落下淚來。
「神子大人,你剛剛哭什麼?」祭禮結束之後,無恤帶著我坐在晉陽城的城牆上。
「不知道,也許是感嘆他們在遭遇了這樣的劫難後還能笑得那麼開心。他們就像這原野上的草,冬天枯萎了,春風一吹又是一片繁茂。」
「你不嫌他們低賤?」
「低賤?不,他們比我高貴。」我搖了搖頭,輕笑道,「紅雲兒,我剛剛在想,如果我真的是神子那該多好,那樣我便可以為天下蒼生祈福。」
「我倒希望你不是神子。」無恤望著晉陽城外的曠野輕聲道。
「為什麼?」
「你心里若裝了天下蒼生,如何還能有我的位置。」
「紅雲兒實是個心胸狹隘之人,我當初一點都沒看錯。」我在無恤的手上拍了一下揶揄道。
「阿拾,昨天晚上你可來找過我?」無恤轉頭問。
「嗯,當時你正與郵大夫議事我就沒進去。」我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來過了?門口的衛兵告訴你的?」
「嗯,你找我可有事?」
「沒事,只是問問咱們什麼時候出發回新絳。」
我不敢看無恤的臉,因為我怕被他發現,我撒謊了。
昨夜我原是燃了一腔怒火跑過去質問他的,但到了門口卻又退了回去。
這事的起因還要從無邪說起,他這個狼王自打從猴頭山上回來之後,行獵的癮頭就被重新勾了起來,他自請每日上山入林為大家捕獵改善伙食,我們是受益者自然不會反對。但昨日,他從城外回來時,拎了一只鷂鷹神秘兮兮地交給了我。
這鷂鷹的頭頂有一撮白毛,尾羽上也有一半白毛,我之前在無恤房里見到它時還嘲笑過它未老先衰長了白發,因此一眼就認出了它。我本想責罵無邪獵殺了無恤的鷂鷹,結果無邪從身上取出了一根小竹管遞給了我,說是原本系在鷂鷹爪子上的。竹管里藏了一小塊絹布,上面只寫了四個字︰藥而墜,亡。
藥,下藥?亡,何人亡?為什麼要這麼偷偷模模地用鷂鷹來傳遞訊息?我越想越惱,倒不是為他殺了什麼人而惱怒,只是今天下午他還與我膩在一處,一副只談閑事不談政事的樣子,結果背地里瞞著我連殺人的勾當都做完了,這種被隱瞞的感覺讓我很不是滋味。
我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宿卻怎麼也睡不著,最後氣呼呼地披了件外袍直沖到了無恤院里。我原想著要當他的面好好問個清楚,但當我站在門外,听到他和郵大夫說的那些話時,心里的火氣瞬間就熄滅了。
他早就和我說過,讓我不要為他籌謀,讓我什麼都不用做只是陪著他,我自己早上也才剛剛抱怨過,說要撒手不管好好休息幾日。他陪了我一下午只談齊地的大海,海上的日出,海里的魚產,卻完全沒有提及安頓難民的瑣事。如今,夜半時分,他還在與郵大夫秉燭商討如何為晉陽城國民免除一年徭役的事,而我卻要為了他的體貼去責問他,羞愧難當之下立馬退了出來。
「阿拾?你有在听我說話嗎?」無恤捏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了過來,「你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啊?」
「你剛剛是說五日後回新絳嗎?」我笑著問。
「嗯,有尹鐸和郵大夫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你趁這兩天趕緊讓收拾一下行李,草藥什麼的都交給尹鐸府里的巫醫吧!」
「嗯,我知道了。只是我怎麼覺得尹鐸和郵老頭有仇啊,他們倆一見面就吵,我們走了以後不會出什麼亂子吧?」
「他們倆的仇結了十幾年了,但那是私仇,于公郵良還是很欣賞尹鐸的,當年卿父因修築壁壘的事要殺尹鐸,還是郵良勸住的。」
「公私分別,這麼說郵老頭還是個通達之人。哈,這樣我也不用擔心他會為了小白的事公報私仇了。」
「千里神駿竟取了個這樣一個不入流的名字,也難怪郵良數落你。這次回新絳,我們要坐船,你的小白就先留給郵良照顧吧?」
「嗯,也只能這樣了。出來都快三個月了連晉陽的草都綠了,新絳這時候該是花團錦簇的好時節啊,不知世子他們怎麼樣了?」
「我听說趙家另外幾個庶出的兒子也都回了新絳,他們為了世子之位掙得你死我活,兄長倒是卸了一身重擔,說不定已經吃成了一個胖子。」
「胖子?」
「我沒同你說過,兄長沒當上世子那會兒可是個白女敕女敕的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