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小貼士︰大大們如果有時間,不妨把這章和上兩章連起來再看一遍,情感會流暢飽滿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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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匣……」在風暴之中,一聲虛弱的申吟打破了可怕的對峙。
「宓兒,我在這里,我在這兒。」燭櫝丟下滿臉漲紅的瓊女飛身撲到了床邊。
「珍匣……珍匣……」宓曹的眼神依舊迷蒙飄忽,她只能模索著拉住了燭櫝的衣襟。
「我回來了,再不走了,你怎麼樣,可是疼了?」燭櫝捏著她的手,眼中已滿是淚光。
「我不想死,我怕……我怕黑,珍匣,我怕……」此刻的宓曹褪去了她滿身的利刺,她像一個無助的孩子緊緊地拽著燭櫝的衣服,蒼白消瘦的手背上布滿了青紫色的血脈。
「不怕,你不會死。記得我說過的嗎?耳垂圓溜溜的女孩都能長命百歲。」燭櫝笑著用指月復抹去了宓曹的眼淚,然後拉著她的手放在了她的耳垂上,「瞧,你的多圓。」
「你騙我的,你那年失約沒來,我就知道你是個騙子。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你們都瞧不起我,都想我死……我要讓你們後悔……」宓曹的聲音從初時的尖銳變得越來越弱,最後已經幾不可聞。
「宓兒,別睡,你醒醒——」燭櫝一手把宓曹摟了起來,「我失約,我負了你,我是個騙子,你起來罵我,我欠了你那麼多,你不能就這樣饒了我啊……」男兒的淚水灑滿了衣襟,房間里的血腥之氣也越發濃重。我掀開被褥一看,宓曹兩腿之間儼然又多了一灘鮮紅的血液。
「先給她喂藥吧!」我急忙端著藥走到燭櫝身邊。
「喂藥?如今即便喂的是仙藥,她也活不了了!」燭櫝一把揮開了我,他低頭握著宓曹的手吃吃笑道,「這回你高興了,她死了,你們就都高興了……」
「是她先害我的,是她……」瓊女望著燭櫝,癱坐在地上不住地哭泣。
血崩之癥,無藥可醫。
看到宓曹身下的那灘血時我就明白,這個驕傲的姑娘這回是真的活不了了。
六年的時間,她逃過了邾國的政變,逃過了奴隸販子的毒鞭,她甚至逃過了雍城的那場戰火,可這一回她卻沒能逃過一個女人的怨恨。
高牆深院里的戰斗永遠都藏在暗處,當嫡妻有了孩子,她怎麼可能會放過懷孕的妾室,尤其是一個仗著夫君的寵愛無視自己的妾室。
宓曹尷尬的身份,咄咄逼人的脾性讓她成了這場戰斗里千夫所指的一方。燭過、郵良、瓊女,包括這府中的奴僕,如果所有人都視她為敵,那麼燭櫝一人的愛又怎能護得了她。她既播了怨恨的種,就注定逃不開怨恨的果。
我默默地看著屋里的三個人,不禁想,如果當初宓曹能再圓滑些,卑微些,那結果會不會不同?
當我的視線落在宓曹痛苦卻依舊倔強的面龐上時,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無比可笑。如果宓曹變得圓滑、卑微,那她便不是她自己了。這個從雲端跌落谷底的小公主,也許就是靠著那幾分咄咄逼人的驕傲和猖狂才堅強地活到了現在。
「宓曹,君父來信了——」這時,房門外突然奔進來一個梳高髻,穿合領錦衣手拿書簡的女子。一樣的鳳目,一樣的長眉,只是眼前的女人比起瘦高的宓曹要圓潤,富態。
「阿姐……」宓曹听到女子的聲音突然瞪大了眼楮,她掙開了燭櫝的懷抱,猛地坐直了身子,「阿姐,君父要來了嗎?來接我回去嗎?」
「君父來信了,扶持邾子革的吳王打了敗仗,越王已經答應幫君父回國奪位了。」曹夫人抓著宓曹的手喜不自禁地說道。
「珍匣,你听見了嗎?君父要復位了,我又是公主了,你听見了嗎?」宓曹蒼白的面龐泛起一抹異樣的潮紅,她拽著燭櫝的手,一刻不停地說著。
「我听見了,你累不累?我們先躺下來休息一會兒好嗎?」燭櫝見宓曹有了精神一時間又驚又喜,他攬著宓曹的肩膀嘗試著讓她躺子。
「不!珍匣,君父要復位了!我又是邾國的公主了!我要讓看不起我的人都知道,我要讓那些作踐我的人都知道……珍匣,娶我為妻吧!你那年在清碧池前發過誓的,我不要做侍妾,我是邾國最尊貴的公主!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我……」宓曹的嘴角綻開了一個美麗而驕傲的笑容,然後,她便帶著那個笑容滑倒在了床上,再也沒有醒來。
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尖叫,門外響起的紛亂的腳步聲,在我回到太史府後的第二天,我的腦子里依舊回響著那些紛亂驚恐的聲音。
宓曹死了,那個站在奴隸台上怒視我的女孩,帶著她最美的笑容死在了情人的懷里。
吳王敗了,陷害宓曹的邾子革敗了,她的君父獲得了越王的支持。不久的將來,宓曹也許真的能如她所想的那樣,風風光光地回到邾國,然後再用她公主的權勢懲罰那些作踐過她的人。
但命運和她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她死了,死在了那一切美好未來的前頭。燭府的宗廟里不會有她的名字,她的尸體會被抬出燭府草草地埋掉,她會以一個獲罪侍妾的身份被人徹底地遺忘。
可我忘不了,十年,二十年,只要我看到無邪的臉,我就會想起當年她怨恨的眼楮。
她與我都是這亂世洪流中的一片浮葉,明天會飄到哪里沒有人知道。如今,她的漂泊已經到了終點,而我呢?我的未來會在哪里,我的終點又會在哪里?
這一夜我睡得極不踏實,依稀做了幾個和宓曹有關的夢,醒來卻已不記得夢中的場景,只覺得身上覆了一層密密的細汗。
外面不知何時起了風,院中的幾株小樹被風刮得東倒西歪。我披著外袍站在屋外的台階上,遠處的天際時不時落下兩道明亮的閃電,照得天幕忽明忽暗。
狂風吹起我的長發,揚起我的長袍,我閉上眼楮,任狂風卷著雨點重重地打在身上。
這樣的風,這樣的雨,何時才能停息;這樣的亂世,這樣的紛爭,何時才到盡頭。
今早,明夷派人送來了一封帛書,一筒蒲草。
伯魯要到南方的安邑養病,明夷決定同行。
帛書上說,竹筒里的蒲草是刻了字的密函,天樞坎卦的主事因為它而送了命。
坎卦里的人,是負責搜羅天下各國信息的商人。坎卦的主事明里是齊國富甲一方的商人,暗中卻負責收集、買賣各國訊息。明夷沒說他是如何得了這份密函,只說這蒲草上似乎刻了好些趙家采邑的名字。他將密函贈給我,是想讓我解密之後帶到齊國交給無恤。若此事真與趙家有關,就當送無恤一個立功的機會,若與趙家無關便隨我出售,一切所得只當是這些日子我為伯魯看病的診資。
天樞的坎主為了這筒蒲草送了性命,不難想象這上面記的會是怎樣驚人的秘密。
如果我在幾天前得到它,我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開其中的秘密。可從燭府回來之後,我忽然覺得累了,倦了。今天是一筒蒲草,明日也許是一封血書,我解開了這一個,還會有下一個。只要紛爭不停,就永遠都會有新的陰謀,新的犧牲。
我不想再在洪流里掙扎,我想尋一處避風的灣口,避開這漫天的風雨,無盡的爭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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