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四個人上台子,大牙,二木頭你們跟著我!」這時,一個我最不想要听到的聲音驀然在我頭頂響起。
「陳爺,我們為什麼不去听賢殿?這里連個人影都沒有,相爺為什麼要讓我們守在這里啊?」
「是啊,陳爺,抓住了闞止可得百金呢!」
「點將台原有守衛四十人,但昨晚不知為何突然都被撤走了。相爺怕此間有變,才讓我們守在這里。听賢殿那頭的人夠多了,你們去了也撈不著什麼好處,陪我在這里守著吧!」
我這會兒正屏住呼吸,歪著腦袋,把眼楮湊在獸面鏤空的瞳仁里往外打量,陳逆突然解劍一放,劍身「 當」一聲恰好砸在我眼楮上方,驚得我險些叫出聲來。
「陳爺,你說咱相爺人那麼好,平日里齊國的大事小事也都是他在操心,君上他每天喝喝酒抱抱美人,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為什麼非要對相爺下手!還有那個右相,自己說的好,做的好,可底下人全娘的沒禮法,什麼缺德事都做。按我說,相爺也別接那個什麼公子驁來了,殺了右相,自己坐朝堂多好!」
「大牙,這話以後不許亂說!在相爺面前也不能說!」陳逆壓低了嗓音,呵斥道。
那個叫大牙的男子似是拍了大腿,粗聲粗氣地嚷道︰「我們好幾個兄弟都是這麼說的,相爺做了君上,陳爺就該做那司馬!二木頭,你說是不是?」
「對,陳爺就該做咱們齊國的司馬,到時候陳爺帶十萬兵,去把夫差的姑蘇城一把火全燒了!」上頭的另一個叫二木頭的士兵接了話頭,應和道。
「呃,我怎麼听說姑蘇已經被越王燒了?」大牙小聲道。
「那,那就再燒它一遍,把它燒成渣!」
「對,再把那個叫什麼夷光的女人抓來給咱陳爺生女圭女圭!」
「好,說得好!」這兩個小兵見陳逆不出聲,就越發肆無忌憚,沒完沒了地講起來。
我听著他們不著邊際的胡侃瞎聊,愈發心急如焚。陳逆坐在這里不走,那待會兒無恤和齊公來了可怎麼辦?昨天晚上休明殿上的形勢對陳逆不利,可現在的局面卻恰好相反,無恤若是在這里和陳逆交上手,後果不堪設想。
不,一定要想辦法把陳逆引走!
我這里絞盡腦汁,頂上的兩個小兵卻已經從火燒姑蘇城聊到了吳國的寶劍,越國的鑄劍師,說到高興處,他們就拿劍猛敲我頭頂的銅蓋。咚咚咚,這青銅獸面蓋,立刻化為一面巨大的銅鼓,震耳欲聾。
我憋著氣小心翼翼地抬起右腿往下挪了兩步。突然,頂上有人驚叫了一聲︰「陳爺,快看!台子上有個女人!」
青銅蓋頂上的長劍瞬間被人拿走,黑影一閃,似是陳逆飛身奔了出去。
「陳爺——等等我們!」兩個小兵大喊著也跟了上去。
他們走了?!
我心中大喜,忙又攀回原來的地方把眼楮湊在鏤空處使勁地往外瞄。「喀」的一聲,頭頂的青銅蓋頂忽的一動。
完了!被發現了!
我踏著石階趕忙往下連退了幾步。
但很快頂上的銅蓋就被人整個掀開了,明亮的光線刺得我一下閉上了眼楮。
「阿拾?」
我眯著眼楮一仰頭,無恤的笑臉正好落在我眼楮里。
「紅雲兒!」
無恤一個縱身躍入渠底,笑著朝我張開了雙臂︰「就知道你這丫頭不听話!」
我鼻頭一酸,松開扶著石壁的手朝他跳了下去。
無恤雙手一攬,帶著我轉了半圈把我輕輕地放在了地上︰「來晚了,路上遇到點麻煩,不過現在沒事了。」
「你怎麼還在這里?魯姬呢?」穿著寺人衣服的齊公這時也從石梯上爬了下來。
無恤仰頭朝上吹了一計口哨,入口立馬又被合上了。
「君夫人已經先走了。」我回頭對齊公道。
「我不是讓你們一起走嗎?你怎麼不走?」無恤看著我板起了臉。
「我擔心你啊!而且我早說過我不會扔下你一個人先走的。」
一旁的齊公听到我這句話,臉一下就僵了。我想起剛才魯姬急著逃命的樣子,忙閉上了嘴巴。
「陳恆的兵馬已經入宮了,在他們開始搜宮前,我們必須趕緊逃出去!」無恤從懷里掏出一小截蠟燭,用燧石點燃,「走吧!」
「嗯。」我點了點頭,把手放進了他溫暖的手心。
齊宮的地下暗道是用一塊塊一尺長寬的方形岩石壘成的拱形隧道,在通道的頂上依稀可見當年用麥稈和泥土填抹岩石縫隙的痕跡。但是在離地面一尺高的地方,因為常年受雨水的沖刷,石縫里的黃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蔓延生長的墨綠色的苔蘚。兩百年來,那些高坐明堂戰戰兢兢的君主們已經化作一抔黃土,被他們踩在腳下的這不見天日的青苔倒生得茂盛,活得肆意。
齊公一聲不吭地走在我們身後,無恤帶著我踩著那些干燥的岩石一步步往前挪動。走了大約半刻鐘,眼前突然出現了許多堆放得錯落有致的長條巨石。這些巨石像一棵棵生長在地底的大樹,它們頭頂著拱形天頂,用自己巨大的身軀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在每塊巨石之間有一條手掌寬的縫隙,人能把手伸進去,但腦袋是決計擠不過去的。十幾只披著褐色外皮的小蟾蜍,似是故意要嘲弄我們的窘況,它們從泥水里鑽出來,跳過我們的腳背,幾下就跳入石林,不見了蹤跡。
「你們在這里等一下,我去把通道打開。」無恤捏了一下我的手,拿著蠟燭朝石林的右側走去。
在那里有一條曾經專為齊莊公私通臣妻而挖掘的密道,當初行走在這條密道里的莊公已成了情人夫君刀下的亡魂。如今過了七十幾年,這條害死一位君主的密道,卻變成了另一位君主的逃生之道,世事變化實在讓人難以預料。
我和齊公站在黑暗里,視線偶爾交錯卻沒有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魯姬走了有多久了?」齊公突然開口問。
「嗯,三刻鐘吧!這暗道不到一里地,他們這會兒應該已經平安出城了。」
「這里是寡人的家,你們卻比寡人還熟啊…… ,難怪陳恆那廝背地里叫寡人‘半混’。」齊公苦笑了一聲,訕訕道。
齊人管傻子叫「半混」,一個國君被自己的臣子叫成傻子,這會兒又跟著兩個晉國人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暗道里逃命,可想而知他此刻心中滋味。
因他這話說得又苦又澀,我也不好亂接,只能轉口問︰「外臣听說右相出宮調兵了,興許他很快就能帶著臨淄守軍回援內宮了。」
我話音未落,另一頭無恤已經搬開了堵在密道入口處的大石,抬手沖我們搖了搖他手里的蠟燭。「走吧!」齊公看了我一眼,轉身往右邊走去,「與大城相接的齊化門被陳恆的人從外面堵上了,右相還來不及出宮,陳恆就攻進來了。」
「那右相現在人在哪里?怎麼不和我們一起走?」我快步跟上他,疑問道。
「他拿自己做餌,又找人扮作寡人,現在已經帶人從北門突圍引開陳恆的兵馬去了。」
「右相領兵突圍?他帶了多少人馬?」
「寡人宮中盡是與陳恆同流合污的侍衛,哪還有什麼人馬?不過是四十個還願意為寡人拋頭顱的劍士罷了!」齊公說到最後聲音一黯,吞咽了兩下卻說不出話了。
「君上,你和阿拾先進去,我在後頭把門堵上。」無恤把蠟燭交給齊公,齊公一點頭貓著腰鑽進了密道。
闞止居然還有這份血性?他這人我雖不喜歡,他此番若死了對我們也是有利,但帶著四十個人就敢突圍北門引走陳恆,卻著實讓我佩服,也的的確確當得起君子二字。
「發什麼呆啊丫頭?快走吧!」無恤拍了我一下,我連忙俯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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