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後,潯淵山山中的氣候,到底是比東陵帝都來得更冷!
漫天飛舞的雪撒子,被寒冷疾風一卷,簌簌的揚起了身上披著的一件厚厚的貂皮大氅子。潯淵山被一層銀白的冰雪所生生覆蓋,腳下的鞋底子,被冰凍的雪水給濡濕了。只好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踏在厚厚的積雪上,大雪沒過了膝蓋彎,通往潯淵山山頂那一條幽深且綿延的小路,分外的漫長。
山頂深處的一座祈祥寺內,不時會傳來陣陣的暮鼓晨鐘聲音,紛飛的大雪里,一道寥落的頎長身影,靜靜的佇立在大門緊閉的寺廟之前。
吱呀一聲~
廟門前的紅漆木門,被緩緩推了開來。里面急急忙忙的走出來了一個帶發修行的中年僧人,他望了一眼等候在雪地中,早已多時的英俊非凡的青年男子惚。
大步迎上前,悠悠的嘆了一口氣︰「皇上,您還是回去吧。了悟大師,今日不會見您的!潯淵山入夜以後,氣溫會更冷,您若是一直苦苦等在這兒,只怕凍壞了皇上的龍體。」
良久,鳳邪凌才緩緩的抬起頭,看清了眼前的來人,那中年僧人不是別人,正是十年來一直侍奉在了悟大師身邊的淨空和尚。
微微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霜的劍眉,有些遲疑的動了動,鳳邪凌的聲音,听上去分外的堅定︰「淨空師父無需多言,今日我若見不到了悟大師,便絕不會下山。溫」
末了,鳳邪凌再度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見他心智早定,勸說不動。中年僧人只得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踩著雪地里的白,留落下了一竄腳印子,慢慢的踱回了祈祥寺。前腳,甫一跨進了門檻兒,便進入了寺廟內的一間禪房。
禪房內,燃燒著一個取暖的火盆。燻染得一室的暖意融融。房間內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巨幅字畫,是一個「靜」字!那行筆之處,圓潤流滑,絲毫不見剛勁蒼穹之氣,反多出了一分沉思和諧的風采。
淨空有些躊躇的望了一眼,正在手持一竄佛珠,凝神入定當中的一名中年男子。那名男子同樣將發冠高束,為代發修行的僧人。雖為僧人,但他的容貌生得極是俊逸祥和而威儀不失,眉宇之間自有一股與生俱來的英挺之氣。非尋常之人,可與之相較!
而此人,便是了悟大師!
見他早已入定多時,淨空不敢打擾。思忖猶豫半晌後,只好舉步打算離開禪房。卻不想房間內,忽然傳出了一陣徐徐不急的聲音︰「他可是走了?」
淨空一頓。
正回首,便看見了悟大師仍舊閉著雙眼,雙腿盤坐在炕上。看上去,與入定並無兩樣,卻仿佛能清楚的洞悉外界一切的事物,他的聲音听上去,分外的清冽。
淨空趕緊止住了腳步,恭敬的回答道︰「鳳施主,仍舊等候在寺廟門前,說是一定要見著大師,否者不肯自行下山。」
聞言,了悟緩緩的睜開一雙湛清明眸。
作勢要起來,淨空不忙不迭的趕緊迎上前去,攙扶著他緩緩走下炕頭,他手中仍舊在不停的捻動著的佛珠,「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了悟側過首,道,「隨我出去看看。」
「是,大師。」
寺廟門前緊閉的大門,復又大開的時候,鳳邪凌早已被凍僵的身子,有些麻木了。一雙簡樸的鞋子,緩緩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他才有些緩慢的抬起了頭來。眼中,頓時藏匿了無限多的復雜思緒和悸動。
未等他主動開口,便听見頭頂處飄來一陣寒澈的蒼涼嗓音︰「若是你今日見不到我,你打算同五年前一樣,在這祈祥寺的廟門外,連續跪上十日十夜,不吃不喝,拿你自己的性命來要挾于我,是這樣麼?」
鳳邪凌惶恐,趕緊的答道,「兒子不敢!請父皇恕罪。」
「既然你不敢,那你今日為何又再度上潯淵山來?」了悟大師立在風雪中,質問道眼前的年輕男子,「知子莫若父,你在想什麼,又怎麼可能瞞天過海?」
鳳邪凌沉默不語,只是躬身佇立,聆听而已。
了悟大師長長的舒展了一口氣,「沒出息的東西!五年了,已經足足五年了!你終究還是放下那個女人,她死里逃生的活著回來了,你為了她竟敢私闖清風崖底,不用想我也知道你這次上山,目的是為了她,為了夙陌林而來。」
鳳邪凌的眼中,沒有一絲驚訝的表情,仿佛在上山之前,他早已猜測出了悟大師清清楚楚的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和始末。
「父皇,兒子知錯了!」
鳳邪凌長袍一掀,雙膝猛地跪倒在雪地上,濺起了一片飛雪,「兒子,只是想知道夙陌林與兒子的親生母妃之間,到底有何種關系?傳聞二十多年前,早已病故的北齊國舒越太子,為何會出現在夙陌林?他跟母妃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而舒越太子,又為何要利用芙兒身上的合歡毒,助他練功?」
雙手撐在雪地之中,融化了淺淺的一層積雪,陷落了出一個掌印,重重的在了悟大師的腳下磕頭。
「求父皇告訴兒子!」
了悟大師垂下了雙眸,眼中卻有著隱隱的怒意,「陌妃早已在宮中失蹤整整十年了,五年前我就告訴過你,你若是當真想知道你親生母親的下落,薛太後便是你唯一的線索。可是你呢?你為了一個女人,你為了能讓她盡快擺月兌她的宿命!你竟然違逆我的意思,與虎謀皮,輕易相信了薛太後的話,與她有一言之諾。」
了悟的聲音里,泛著一絲憤怒,「是!你成功了!你成功的放走了那個女人,但是你卻想不到的是那個唯一知道你親生母妃下落的薛太後,在慈福殿自刎了!這便是你的婦人之仁!」他一瞬不瞬的凝睇著匍跪在地上,面色蒼白的英俊男子,「你今日來見我,除了想知道有關舒越太子與夙陌林之間的關系,你其實更想知道那個女人身上的合歡毒,是否當真無藥可解!!!是不是??!!!!」
鳳邪凌跪立在風雪之中,不敢妄言︰「父皇,兒子真的離不開她……父皇,兒子請求您為兒子指一條明路吧?」冷哼一聲,「明路?」
了悟甚至詫異,「你的明路只有一條……那便是她死!」
鳳邪凌渾身一震,惶遽的望著眼前的面容慈祥無比的了悟大師。他黑眸里驟然閃過一絲凌厲,被冰雪干裂的唇瓣,緩緩蠕動了一下,「父皇,難道您忘了,五年前您差點要了她的命,也差點賠掉了兒子的性命……若是她當真死了,……兒子只怕也活不成了……」
「你為了她,當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于我?!!」了悟瞪大了震驚的雙瞳,詫異至極的直視著腳下之人。
鳳邪凌僵硬的,猶如自嘲一般的冷笑了一下,「五年前,正是因為兒子舍不得看著她去死,所以才答應了父皇的條件,眼睜睜的看著她幸福的嫁給了兒子,卻又親眼目睹了她一天一天的枯萎下來,看著她無日無夜的忍受著牢獄之苦!最後,離兒子越來越遠!」
他朝胃里倒抽了一口冷氣,聲音里透露出無限的陰霾︰「這五年來,她被迫遠離東陵國,除了恨兒子,再無其他。直到兒子再遇上她,我便知道五年前兒子做錯了!早知會有今天種種,五年前兒子就該陪著她,一同去死!」
他唇邊絕望的笑靨,在一點一點的漾開,「也好過……讓她恨我半生,也好過……讓我受盡無日無夜的生生折磨……」
了悟淡笑,話語間的卻陰狠無比。
他看向鳳邪凌,戲謔般的道︰「你可知道你如今說出這一番話來的時候,我有多麼的痛心疾首?你越是對她用情至深,她便越難在這世上生存。你若一心一意,再執迷不悟的話,你對她的一往情深,將會是將她推入死亡的罪魁禍首!」
「父皇……」
了悟繼續道,「你曾今是我一生唯一的驕傲!東陵國完成一統江山的大業,本該是你運籌帷幄之中的宏圖志向!但是,如今你卻心系兒女情長,為了區區一個蘇芙,你竟然敢丟下這社稷江山不顧,從南翎女兒國一直追隨她到西楚。你如此不顧你的安危,不顧東陵國家,就憑這一點,這個女人便一定要死!!!」
了悟的視線中,一片空蒙,深不可測,「即便我不親自動手了結了她的性命,自然會有其它的人,幫我來殺了她!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鳳邪凌緩緩的站起身,腳下的步子,搖晃不穩。
他抬眸,听見了悟道,「只是,因為蘇芙是你此生,絕無僅有的弱點!!但凡,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利用她,要挾你于你,就想五年前一樣!!!一個有弱點的人,憑什麼本事去完成四國統一的帝王大業!你別忘記了,你到底是誰???」
鳳邪凌怔忡住。
獨自一人屹立在大雪之中,望著了悟大師的身影,漸行漸遠。一旁的淨空上前,心疼的提醒著他,「皇上?這潯淵山上,夜里的會更冷的。您還是先下山回宮去吧?了悟大師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您若是想知道您親生母妃的下落,只有靠您自己!至于芙妃娘娘,了悟大師是絕對不肯答應您救她的。」
鳳邪凌的眼神倏然一片黑亮,猛地一把握緊了淨空師父的胳膊,心下緊張憂慮無比,「淨空大師,你剛才說什麼?父皇不肯答應救芙兒?也就是說父皇其實是有辦法,解除合歡毒的,是不是??!!!!」
淨空知道是自己多言,說溜了嘴兒,忙不迭的趕緊閉口,雙手合十在胸前,只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皇上請回去吧。」
說完,淨空便慌慌張張的轉身邁著小跑步,踱進了祈祥寺院內。甫一剛剛回到禪房,便看見了悟大師獨自一人靜靜的站立在禪房的窗欞之下。窗欞外,是一片皚皚白雪的蒼穹大地,潯淵山的樹木枝枝葉葉,都封凍住,結上了厚厚的冰凌。
每逢清晨,朝陽斜曬。
那些冰凌便折射出晶瑩剔透的流彩華光,煞是五彩絢爛。只是今日無太陽,天空中陰沉沉的,又是臨近夜幕,所以眼前的景致,顯得十分暗淡蕭瑟。
許是听見了身後的腳步聲,了悟吶吶的開口道,嗓音里有肅殺之氣︰「禁宮的侍衛,何時起辦事如此不利?」
淨空師父趕緊迎上前,壓低了聲音,有些心虛,「蘇芙,幾次大難不死,加之她本身身懷絕世神功,不易對付,請主上寬恕。淨空一定加緊部署,盡快了解了她的性命!」
過了一會兒。
他才緩緩的啟音,「不!她暫時還不能死!」側過冷沉的面容,命令的口吻,「我要見她。」
是時候了,已經五年了!
他是該親自見見這個蘇芙了,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女人有何種本事,竟然能讓他唯一感到欣慰的皇兒,迷得如此神魂顛倒!
這一夜潯淵山上的風雪,刮得更緊,更急了。寒風凌冽獵獵吹拂,卷起了漫天飛舞的雪花,禪房之內甚是幽靜,暖意濃濃。然而,這心卻比風雪夜更深沉,更寒冷刺骨!屋內的香燭,燃燒了足足一整夜。
了悟大師,只是靜靜的盤坐在一尊佛像身前,入定參禪。
三更過後,淨空去又復返。
上前跪下,低低的道,「皇主子!皇上已經離開潯淵山,下山回宮去了。」
「知道了。」了悟輕輕的道。
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事,不疾不徐的問,「三日之後,帶蘇芙上山。記住,不可以驚動了皇上,以免節外生枝。」
「知道了,皇主子。」
爾後,禪房內,只徒余下一陣鏗鏘有序的敲擊木魚的徐徐聲。
鳳邪凌一連失蹤了整整三日,秦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議政大殿外,負著手踱來踱去!忽然听見大太監連喜,一陣吆喝︰「皇上!!!您終于回來了!!!您可擔心死奴才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