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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夜色濃重,唯有皇宮之中,還在為太後大壽設宴,管弦絲竹之聲旖旎柔情,歌頌這一片大好的盛世太平。
但易初寒的心,卻在追隨到這重重深宮之時,再一次疼痛起來。
果然是皇宮。刺殺上官綺月的人,果然身處皇宮。
前方此人顯然是身手不凡,且熟悉皇宮角落,彈跳奔跑不僅悄無聲息,還是駕輕就熟。念及自己身份,易初寒加倍的留心起來,卻見那黑色身影悄然踱進皇後所居的坤寧宮。
皇後石氏,殺害上陽郡主的第二號嫌疑人。
看來,雲瀟的推測是正確的……
要殺綺月的人,除了太後,還有皇後。
易初寒遲疑半刻,卻還是跟了進去。不失靈巧的身軀緊緊貼在房檐,借了一陣春夜微風飄然滑入那一扇半開的窗榻。
正是皇後內室。入目是一架紫檀邊座嵌玉石花卉屏風,而金胎鏨趕珠雲龍紋嵌寶石三足蓋爐,正裊裊散發了桃花香氣,似能醉人。
重重紗簾掩映中,依稀可見年輕女子半躺在軟榻之上,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婦人正站在一邊,低聲說著什麼。
易初寒留神去听,只听那婦人怒氣沖沖,卻還是壓低聲音道︰「太後也忒看不起咱們石家了!娘娘這般費心為她籌備勞什子壽宴,她倒好,弄了一個什麼定國宮的女兒來唱戲……還把她許配給楚國的王爺!」
婦人多言。易初寒皺了皺眉,但還是耐心的听下去。
那婦人還在敘敘的說︰「娘娘要及早籌劃,切莫叫那上陽郡主太過囂張……瞧她,一點禮儀情面都不講,就要懲治王婕妤,還放出話來,誰也不許求饒,果真是囂張跋扈……還威脅娘娘!」
略顯粗俗的語言,讓易初寒再次挑了挑眉。不過,能听到說雲瀟的壞話,這樣的機會倒也不多。
「當然要治,只是上陽郡主有太後撐腰,誰能奈何她?前些日子太後對上陽郡主還有些戒備,可你瞧今兒眾人抬上壽禮之時,太後對上陽郡主送的繡像贊不絕口。本宮今日算是敗了她一次,可能打擊到忻嬪,也算值了……但本宮也想著,繡像受損,太後會厭棄,加上前日種種,太後會冷落于她。誰知那污漬居然洗得干淨,還順帶送上五公主的親筆信!太後同五公主不和,多少年都不通消息,居然被這上陽郡主請到一封信!本宮瞧著,太後當時眼楮就紅了,這前些日子的齟齬,恐怕就過去了……」皇後聲音冷漠狠絕,「這般心思深沉狠毒,也不知上陽郡主是怎麼回事,仿若變了一個人……」
正說到此處,忽然听到一個沉悶的男聲,淒然道︰「皇後明鑒!如今的上陽郡主,就是另一個人……」
皇後聞言大駭,急急起身,道︰「簾外何人?」
易初寒冷冷一笑,將身子隱藏在簾幕陰影之中,正好能看到那一身破舊血衣的落魄男子,在一個內侍的監視下,跪伏于地,神態恭敬。
那內侍開口道︰「娘娘切莫擔憂,這是咱們派去甘泉嶺的侍衛,高午。」
皇後更是驚訝,聲音都帶了幾絲尖銳︰「那一次的侍衛,不都是全軍覆沒,為何還有人在此?又為何過了這許久才來見本宮?」
易初寒與上官雲瀟刻意設下的陷阱,而今終于派上了用途。
在甘泉嶺被捕獲的刺客困在郡主府後院,已然半月有余,此時終于月兌身,自然要向他的主子回報一切事宜。而易初寒暗中尾隨,終于找出他的出身來歷。
他效忠皇後,而皇後是刺殺上陽郡主的凶手。
今日皇後與她派遣的刺客相見,必然能得知上官雲瀟的身份。
若是能就此引蛇出洞,倒是好事。
「……甘泉嶺一事,你的同伴是否盡數亡了?」
「屬下僥幸偷生,屬下慚愧,一定將此事守口如瓶。」
「本宮信你,但此事事關重大,你還是與你的同伴一起……亡了罷……」
熟悉的血腥氣息漸漸彌漫開來,帶著暗夜的桃花味道,香甜嬌媚,卻也是暴烈殘忍。
易初寒緊閉了雙眸,雙手顫抖。
他身為璇璣宮主,身為江湖人士,自然熟悉鮮血的味道。但往日的鮮血,是在刀劍廝殺中流出,這一次,卻是在這金碧綺繡的九重宮闕。
這些下屬何其忠心,皇後卻將他們棄之若敝履,隨意取奪性命,毫不顧念那一片赤誠。這些人在她眼中,恐怕只是棋子而已。
而雲瀟,在他們眼中,只怕也是棋子,也是可以隨意處置的。一旦事情敗露,一旦再無價值,便可以用當時結立盟約的手,將她的性命了結。
雲瀟,深入宮廷的雲瀟,會不會也因此而受傷呢?
更何況,目前石皇後,已經知道了雲瀟假冒的事實……
而石家在江湖上的勢力,是他親自領教過的……
雖然相信雲瀟的機靈鬼變,但卻也不得不為她擔憂……
他的呼吸,乍然急促起來,只覺胸口如遭重擊,眼前一片模糊。
皇後的聲音恢復了優雅︰「乳娘,上陽郡主是真是假,倒是要盡早著手。剪除了她,再來對付太後就會容易一些。本宮早就不忿這個上陽郡主了,小妹臉上的傷還未好,只怕要留下疤痕,這筆賬本宮一定要算!」
她輕輕的笑起來,嫵媚悅耳,卻使人毛骨悚然,「待本宮擒住她,一定是剝皮拆骨,將她現在的絕世美貌盡數毀掉……」
夜風陣陣拂來,春夜的氣息溫馨濃厚,易初寒卻不敢再听,悄然起身,準備離去。
然而終于忍耐不住,看向皇後方向。重重紗簾飄搖,然而地上那一抹猩紅,還是刺透了旖旎輕薄的軟紗,直直射入他眸中。
一片冰涼。
易初寒猶豫片刻,縱身一躍,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