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陸氏的合作案正式簽約那天，天氣格外地晴朗，晚秋的季節了，卻還帶著暖暖的太陽，照在人的臉上，有些微熱。張社長那老頭特地將我本要帶的一個一日游的團調給了別人，讓我好好準備一番後，帶著我畢恭畢敬地等在了旅行社門前。張社長個頭不高，他略微發福的身軀彎下的時候總給人一種捏一把汗的感覺，我深覺得這樣的敬業精神，委實不容易。
陸氏集團那邊派來簽約的人不是陸祖宗，我其實還是有些失望的。但心里其實也明白，人家好歹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屈尊降貴地來簽這根本不值幾毛錢的合約。說白了，就連這一紙合約，不過也是他用那莫名其妙不像話的理由答應下的。
當我被張老頭一把按住頭，向下90度給那陸氏代表鞠躬致敬的時候，微微抬頭瞥見的卻是一男一女，這兩人我還真不陌生，一個是我老同學的老公，一個則是和我新仇舊恨加一塊的小文。
「發了什麼呆！」陸祖宗的聲音從身側傳來的時候，我才驚醒不知什麼時候他辦公室里的人都走個干淨，散會了。
一開始的緊張氣氛，並沒有延續多久。畢竟兩家是要長期合作的，更何況按照陸祖宗的說法，我們是佔便宜的那一方，理應低個頭服個軟什麼的。所以張老頭又開始一派和藹可親地招呼他們起來，一切倒還頗順利，除了……
他的條條是道，不消片刻已經讓張老頭妥協同意了，只見張老頭點了點地中海的頭，一邊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背「小謝啊，既然如此那麼從明天起你就過去陸氏集團報到上班吧！可得好好干，不許給我老張丟臉！」
我劇烈地掙扎著，他的手似乎隨著我的掙扎越發的用力，一道道紅色的淤痕在我的手腕間散開。「陸爵，你放手……孩子萬一出事了怎麼辦？你賠的起麼！！」我也不顧他的面子，竭力喊道。
果然陸祖宗的臉色立馬放了下來，他的手訕訕然地收了回來，漫無目的地敲打著桌子，也不強制要求什麼，就是明明人都已經到齊了，卻愣不吭聲開始會議。
可我終究沒有這麼做，人生在世總有太多人情債，太多牽絆困擾，我沒辦法做到清心寡欲，卻只能隨波逐流。我忘不掉當年姐姐過世後，霍澤一蹶不振我的窘困，有時候我在想，當時若不是張社長給了我這份工作，讓我可以撐起那個家來，我想必那時候應該也會走投無路了吧。
當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且大咧咧地掃向我時，我終于意識到那廝這譜沒擺成，後果很嚴重。其實我本意是不願就此屈服做小媳婦狀地走到他旁邊坐下的，可要忍受這麼道目光的肆虐，委實更加水深火熱。
不一樣麼？我在心底暗暗嗤笑起來。能有什麼不一樣，那廝可是前不久才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他其實也弄不明白究竟喜歡還是不喜歡我。只是基于我可能有一定的行情，所以便決定先下手為強地將我身邊的可疑分子先清掃干淨。
「我想爸爸了……我想要去找爸爸……」霍念念哭著說道，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好不可憐。
「好了，都少說一句吧。」李海開了口，話卻是沖著小文說的，說完他扭頭微微笑著和張老頭說道「那就有勞張社長了，給我們一杯綠茶就成了。」
根據職場常識，領導身邊的位置都是火坑，沒將咱們這些小角色折騰的水深火熱也會讓你渾身不自在。我猶豫了一下，眼楮一尖拉著靠近的位置就飛快地坐了下來。
李海在我提及他妻子的時候，目光柔和了不少，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後，眼神有些曖昧地說道「謝小姐如果喜歡，大可以也過這樣的日子。看得出來，陸總對你是不一樣的。」
陸祖宗冷哼了一聲，他倒退一步，與我隔出幾步的距離，眼神冷默「謝明歡，原來我在你心里就是一冷血動物？！」
我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卻發現這個女人道行明顯降低不少，似乎對我還有些忌憚。我其實知道的，她不想輕易動我，不過是看在陸爵的面上，她那邊的棋局原沒有那麼早到攤牌的份。
「念念不會有事的，我保證，一定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幼兒園的老師會處理的。當然，如果你實在要去可以，那麼前面簽署的那一份合約我會當著眾人的面馬上撕毀，咱們就當重來沒有協商過。謝明歡，你的身份是代表原野的，給我記清楚了。」陸爵一臉嚴肅地說道，頓了頓，他徒然松開了牢牢抓住我的手，轉頭若無其事地沖其他人說道「繼續開會，前面說到哪里了？」
話說的極難听，可我卻沒什麼氣惱，納悶許久後我將一切歸功于這段日子以來被這個女人刺激大發去了，心理承受能力強大不少。
「我這不是忙麼？」我笑道，忙叫屈「哪像她啊，找了你這個好老公，在家做個全職太太，真幸福。」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其實我才是那苦命的小白菜，而陸祖宗絕對是狼心狗肺的黃世仁。
「怎麼？張社長有疑慮？」李海涼涼地說道，他臉上的笑從始至終就沒有褪下過「其實兩家想要長期合作，這個專員是少不得的。之所以是謝小姐，我想張社長能派謝小姐來和我們談，想必也是知道她和我們陸氏還是有些緣分的。再者，她本身就是導游，我們也感受過她的服務，很滿意。我們這邊如果來客人，直接由她接待，彼此都放心不是？」
人總是避重就輕的來的，那是一種本能的保護，就好像反正都要被眾人看熱鬧的，不論在哪個位置其實都一樣。既然如此，我何必要為這種小事和陸祖宗置氣，浪費這寶貴的時間呢？
那孩子一見我立馬撒開李海的手朝我撲了過來，口中還喊著「小姨……」
「其實……」我斟酌了半晌才對著李海說道「我覺得自己沒必要專門過去那邊。我可以保證隨叫隨到不耽誤工作。反而若是去了陸氏上班，我這邊的事情可能沒辦法兼顧起來。」
我被李海逗樂，和他一路聊著家長里短，便也很快就到達了陸氏。本來還以為不過是陸爵想要折騰我的借口說辭，哪有堂堂一個大集團的老總，如此關切一個小合作案的。可當我被李海領著走進他辦公室，看見好幾雙帶著好奇、八卦、曖昧卻又故作深沉的眼楮時，終于相信原來這祖宗是真心想要研究一番合作的。
幾乎是在反應的當下，我立馬從位置上站起來就要朝外沖去，一道力道再次控制住我，一把將我帶進他的懷中。我尚撲在他的胸膛前，只听見陸祖宗用無奈地口氣說道「你這說風就是雨的性格什麼時候能改改了，我也就能少操不少心去。你都已經等了這麼久了，何必急在這一時？」
陸爵看見我走進來，很是自然地沖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邊去。
「是這樣的，我們陸總對于合約的其他內容都沒有意見，只希望在合約上加上一條。」李海推了推金框眼鏡說道，眼神不自覺地劃過我一眼，我忍不住心底一沉。「既然是合作，最好是能有一個專門的聯系人，今後單獨處理陸氏的接待團游事宜。我們陸總的意思是，希望能請謝明歡小姐以接待專員的身份到陸氏上班。」
不知道為什麼，我便是相信這個男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篤定，他不會騙我，不會害我，應該不會，絕對不會……
終于，在我耐著脾氣坐到他身邊後，陸爵滿意地看了我一眼，開始進入會議正題來。我在他右手旁坐著，他的聲音帶著特有的磁性，不低帶著幾分明媚，竟有些好听。他說打算開發一條新的特色旅游路線，專門用來接待陸氏的重要客人，讓他們在一兩天的時間里充分享受到這座城市的寧靜和魅力。
我坐在前面和李海並肩，他開車速度不快，這一點倒是和霍澤很像。
來陸氏上班對我而言，最痛苦的莫過于以後陪著念念的時間怕是又要縮水一陣了。這小丫頭知道了，非得和我鬧上好一陣子不可。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從前竟然覺得這個男人是個好人，還在旁人月復誹他的時候在心底默默為他說過好話而覺得傻的可以。他明知道念念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他明知道的……卻在念念最需要我的時候，不肯放我走。
我知道自己應該在陸爵用合作案威脅我的時候，就毅然地站起身走出去的，還要昂著脖根子，故意大聲的踩響高跟鞋。畢竟對我個人而言，這輩子不會再有誰能取代霍念念在我心里的地位了……可出事去。
李海顯然不願意小文提那檔子事，輕輕咳嗽了一聲，說話拉回了我的注意力「其實陸總也沒有那麼愛玩。你知道的，男人在生意場上總會有些逢場作戲的時候，我想他不願意帶你去，不過希望保護你罷了。我啊，除非是公司的酒會，從來不願帶我太太出來的，總覺得她的美留在家里我一個人欣賞就好。」
霍念念童鞋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哭的我心都快碎了，可臉上的表情也不敢松懈。「到底說不說！上課好好的做什麼到處亂跑？！」
小文的出現讓張老頭臉上的笑越發的浮夸起來。他使了一個眼色給我，大意無非就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親自出馬搞定這妙齡女郎，我則勉強上陣會會那英俊男人。我抬起頭來的時候正踫上小文的眼神輕描淡寫地看了我一眼，而後她裝作不認識地別開了頭，隱約我還能听見她那自喉腔發出的冷哼聲。
我的說辭婉轉且又將自己定位在了一個勤勤懇懇的小導游上面，惹的張老頭很是歡喜。只是他經過一番考量後，卻在李海威逼利誘地眼神下，一咬牙下狠心地說道「放心去吧！這邊的事我會給你安排好的。」大有壯士扼腕的壯烈來。
陸爵顯然有些不高興，我卻只能頂著他那陰沉的目光接起了電話。
我常常在想，陸祖宗在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里就在偌大的陸氏集團站穩了腳跟，絕非他一個人之力可以完成的，至少這個叫李海的男人，便是個不容忽視的角色。
一路上，小文都全程玩著手機，好像並不是來簽合約辦事的，我也是直到後來才知道，那一天本來定好要來簽約的人員中本來就沒有她，是她一早等在李海跟前硬要跟著前來的。而她抬出的名號卻是董事長夫人周嫻。
看到霍念念突然出現在這里，我足足愣了好幾秒來，才反應過來。蹲去，一把抓住了霍念念的手臂，一臉擔心地看了看全身，索性倒沒有什麼受傷的地方，才開口叱喝道「你說說，到處亂跑做什麼！難道不知道小姨會擔心麼？！是誰教你的可以這樣亂來的？！霍念念，你再這樣，我不要你了！」
說起來，我似乎好些天沒有見到霍澤了，就連念念都在念叨著為什麼這幾天爸爸又不來看她了，是不是她上回不乖耍賴晚睡了一個小時惹爸爸生氣了。念念對父愛的渴望和依賴一直以來都是我內心深處的一道疤痕，我覺得自己盡力了給她全部的一切，卻依然那麼的無能為力。正想的入神，李海開了口，這一回笑的倒是真誠了幾分，少了幾分敷衍和客套。
其實這個男人的能力我雖然早有耳聞，但真的與他共事卻是頭一遭，他看似說話慢條斯理，卻句句切中了要害。對于開闢新的景點和路線這事我也是認真考慮過的。畢竟那些和陸氏合作的人大抵並非頭一次來，很多知名的景點早游的不願意去了，必然是想要一些新鮮的玩意的。
再後來，整個會究竟說了什麼我都渾渾噩噩地听不進去，不知道了。我的心好像無數螞蟻爬過，坐立不安，連發了好幾條短信給念念的老師卻也沒有得到回音，第一次我知道了什麼叫度日如年。
「是不一樣！」坐在後座玩手機正玩的起勁的小文忽然酸酸地開了口，譏誚的口吻也不掩飾，她說「我可是拭目以待著謝小姐能否打破那三個月的傳說了。算算你和我們陸總在一起也一個半月了吧，我昨天還看見他應酬的是COCO陪著去的。謝明歡，看來你行情不怎樣啊，至少陸總沒覺得你這幅尊榮登得上什麼台面。」zVXC。
我一听來火了，一把推開他說道「你倒是不急，孩子又不是你的，就是出事了，你陸爵不過就是同情一下了事！你知道為人父母的著急和心痛麼？！」
來電的人是念念幼兒園的老師。這個時間段，念念應該還在上幼兒園，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在上課時間接到老師的電話我總會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謝小姐嗎？念念前面在操場上做游戲，轉個身的功夫就不見人影了。我們幾個老師已經出去附近到處找了，但還是沒有發現。您看是不是方便現在立刻趕過來一趟？」
什麼？！話一出，驚訝的卻遠不止我一個人，正對面的小文顯然也不知道這一茬，瞪大了眼楮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來，不過半晌她扭頭譏笑了一陣，從豹紋地名牌手提包里拿出IPONE4S，手指飛快地劃動，一副事不關己來。
這一下，「務必」兩字大放光彩。張老頭猛地一抬頭看向我，兩眼發光，嘴角上牽連起幾道深深淺淺的皺紋來。「那敢情好！那我們家小謝就拜托陸總了，改天，我一定登門拜訪！」
「專員？去陸氏上班？」張老頭顯然有些遲疑。在旅行社里我好歹也算一員大將，這一點他心知肚明。所謂大將，就是較為能吃苦耐勞，很少發牢騷的耐干型小兵，計調部那邊對我的印象還是相當不錯的。讓我過去陸氏上班，毫無疑問就必須減少我這邊帶團的工作量。
「二位這邊請……想要喝點什麼飲料？」待眾人在會議室里坐定，張老頭一臉和藹可親地問道。
「最近我老婆老是念叨起你，說你同學會一結束又消失的無影無蹤起來。」
「你……」我的話沒說出口，卻見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李海手里牽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徑直走了進來。
「怎麼了？」陸爵蹙眉問道。
「開完會我會送你過去，不是現在。」他依舊面無表情地說道，眉頭輕佻，顯然在告訴我不要掙扎，他陸爵是不會輕易改變主意的。
「是嗎？」我冷笑，語氣冷淡道「我們也很忙的，沒有這個美國時間來招待沒點教養的人。代表陸爵來和我們簽合約是吧？這位小姐，人最可怕的是把自己太當回事，你充其量不過也就是跑腿的。按照咱們旅行社平日的門檻，若不是借著這個由頭，某些目無尊長的跑腿是絕不放進來的。」
我卻再次站起身來，用力想要甩開他的束縛「陸爵，念念不見了，我必須馬上去找她，她還那麼小……」
「幼兒園來電話，說是孩子找不見了，我得馬上過去一趟！」我語無倫次地說道，眼神中帶著懇求地看向陸爵牢牢握住的手腕。因為話說的急，眾人不明就里，一副果然有問題的目光赤烈烈地投射過來。
可我是極護短的，這點我姐謝明言還在世的時候就曾取笑我，她說「就你這護短的勁頭，別人猛一看還指不準分不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來。」那時候，我們還在上學，姐姐因為文靜內向些，常常被隔壁班的男生笑話是書呆子。每回我都要沖上前和那些沒輕沒重開玩笑的男生理論上一番，可回回拉著我搖頭的卻都是我姐。
電話那頭念念的老師似乎最後還說了些什麼，我卻什麼也听不進去了，霍然起身就要朝外面沖去，卻發現手被另一只大掌緊緊握住。
心急如焚的感覺原來是這個滋味，我忽然想，這輩子還是不要嘗到的好。
這是他告訴我的，我深信不疑。
「抱歉，請抓緊時間。我們都很忙，沒有這個美國時間來喝飲料。」小文毫不客氣地回絕讓張社長臉上一瑟，臉色難看了幾分起來，但好歹人家才是有錢的主，再不樂意也得忍了下來。
「還在開會，你這樣中途離席不行。」陸祖宗的口氣有些生硬，抓住我的手微微使力硬是將我摁回了位置上來。
正琢磨著等下是否要接著陸爵的話說點自己的看法時，我的手機卻響了。因為來的太過匆忙，我根本無暇顧及將它調成靜音這檔子事來，是以當所有目光第三次洗禮而過的時候，我竟發現自己倒也坦然了。
「你！謝明歡你把話說清楚！誰是跑腿的！」小文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臉上氣的通紅，完美的妝容也出現了一絲破綻來。
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我究竟是不是謝家的女兒，為何我的性格會如此的與眾不同。當然這個疑問我只在剛上初中那會懷疑過，在家里只是簡單這麼一說，卻扎實挨了一頓抽來。用我姐的話說，那就是一個字「該！」話說的有點重，以至于陸爵的臉色有些發白。當時的我不會知道，那一次卻是真的踩在了這個男人的痛腳上了……
「是這樣的，陸總對這次的合作很看好，也非常積極想要做好。按照安排，一小時後在陸氏集團他的辦公室，主要部門負責人會就這個合作案的具體問題開一個踫頭會。」李海說，看見我略微有些抓狂地眼神後，倒還淡定自若地說道「所以陸總特別交代了，讓我務必要將謝小姐安全送到。」
我一怔，沒有想過孩子卻是因為太想念霍澤了，才會趁著游戲時間躲開老師逃出來的。心忽然很痛，我別開臉去，不想讓孩子看到我眼楮里那總騙她叫水珠的東西。
****繁華夢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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