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二哥分手沒幾天,雲桂鎮傳來消息,受陳團長引薦,有人求見陳司令,為了不暴露大本營,雲秋把會面地點安排在沙河場。自己也一身男裝前往。
在沙河場的客棧里,雲秋與來訪的兩個人見了面。看樣子兩人沒出多少門,面對陳司令,緊里緊張的,手都沒處放。加之日子過得有些窘迫,出門也沒得像樣的衣衫,補丁重補丁的。兩人見到司令,你推我,我推你,最後還是由年長的開了腔。雖然緊張,但條理還算清楚︰「我叫夏永發,尚榆村民兵隊隊長,他叫黃三江,副隊長。前幾天,陳團長到了我們村,把我們村的年輕人組織起來,組建了一支民兵隊。陳團長帶著部隊走得匆忙,只教會了我們打槍,臨走時,他特地囑咐我們來找司令,一要听從你們的指揮,二要接受你們的訓練。我們想,這段時間農閑,早點拜見司令,听從調遣。」
雲秋問︰「你們有好多人?陳團長給你們留下了些啥東西?」
夏永發說︰「我們有十九個人,現在有十六支步槍,一挺機槍,五箱子彈,三箱手榴彈。」
雲秋想,老哥還大方呢。她對兩人點了頭說︰「這事陳團長給我說過,你們有一支民兵武裝,很好。訓練的事,我們來安排。」她扭頭問王元慶︰「下次集訓在啥時候?」王元慶說︰「應該是二月十一,還有九天,向福賢負責的二支隊。」
「嗯,好,你們回去準備準備,和我們的隊員一道參加訓練。一支隊伍,光有槍不行,得進行嚴格的訓練。尤其是剛組建的隊伍,人心不齊,一盤散沙,信心不足,面臨很多問題。我們的士兵定期接受訓練,還約法三章,紀律嚴明。這樣,二月初幾的,你們派人到仁桂接人,我派教官到你們那去,一來和民兵們見見面,安排訓練事宜,二來整頓軍紀,協調些事務。」
陳雲秋把向福賢、王元慶介紹給兩人︰「他們是我的軍事教官。穩重、踏實、高效。」兩人起身給教官鞠了躬。王元慶等給兩人點頭致意。
不一會,午餐上來,向福賢說︰「這野山羊是兩位客人背來的,恁個遠。」夏永發對雲秋說︰「不瞞司令,我們那些人都窮,听說來見司令,拿點啥子禮物好呢,想去想來,都沒得伸得出手的東西,幾個人商量,最後想起上山打點野味,讓司令笑話了。」
雲秋說︰「啥子話喲,這麼珍貴的禮物,還笑話。以後來見我,別考慮啥禮物不禮物,只要你們過得好,我就高興。」
兩人又給司令道了謝,鞠了個躬。事情如此順暢,夏永發二人非常高興,其實他們一進門,兩人看見陳雲秋一行,規範森嚴,清一色的盒子槍,舉手投足都顯得訓練有素,心里既嘆服,又自卑。自己鄉巴佬一個,何德何能勞動司令大駕為我們做事!沒想到,司令如此謙和,滿口應承。這司令和陳團長是啥子關系?
幾天後,王元慶和向福賢一行四人,帶了三百大洋和一些布匹到尚榆看望民兵。山里人家,樸實憨厚。他們一到,全村的老百姓像看西洋鏡一樣來到夏永發家的院壩。孩子們怯生生的,又羨慕又有些害怕,站成一道沒有約定的弧線,後面的冷不丁把站在前面的往前一推,前面的遭推出隊列,趕緊回身入列,嘴上大聲罵著,意思這不怪我。婦女、姑娘們站得遠遠的,嘴里嘖嘖的評價著幾匹高頭大馬,幾個人鮮亮的軍裝和筆挺的軍姿。民兵們前前後後的忙碌著,灣里唯一的官員——甲長和夏永發、黃三江陪著教官們說話。
村里過節也沒有這麼熱鬧。
開中午飯了,婦女們散了去,孩子們不肯走。夏永發說︰「回家去拿碗、筷,到這兒來其(吃)飯。」就等這句話,孩子們「 」的一聲散去,像賽跑一樣去拿其(吃)飯的家伙。不一會,叮叮鐺鐺的先後跑回來,夏永發安排他們坐在一桌,還算豐盛,野山羊炖蘿卜,還有臘肉炒豆尖。大人們在一旁看著,孩子們風卷殘雲般的掃蕩了飯桌上的食品。
其實這頓飯傾了所有民兵的智慧和財力。灣里人們都窮,一色的茅草房。大山里,廣種薄收,過了年每家每戶都沒了多少存糧和肉食,加之紅軍住了三天,有限的食品幾乎消耗殆盡。夏永發、黃三江從沙河場回來後,召集民兵開會商議,大家都說,勒緊褲帶,也要把教官們接待好。民兵們湊份子。有錢的出錢,有糧的出糧,湊攏的錢不多,拿到街上買糧、買酒、買茶。肉也不多,只好派人上山打獵,還好,籌備兩天,還基本像樣。晚上,準備叫大姑娘、小媳婦把干淨點的、像樣點的床、被子讓一晚,莫讓教官不習慣。
甲長和民兵們真情實意地給幾位教官敬著酒。王元慶、向福賢從這些村民的穿著,也能感受這些百姓生活的不易。他們和民兵們草草的喝了兩杯,就自覺的打住。飯後把民兵們招攏,開會布置訓練事宜。
王元慶代表司令宣讀了軍紀和一些保密條令。
向福賢說︰「陳團長組建了你們這支民兵隊,是想你們在亂世之秋能保衛自身的安全。剛組建的隊伍,啥想法的都有。兄弟們,加入了民兵,就該像個軍人,學會服從,學會用手里的槍做正事。加入了民兵,要有吃苦的思想準備。任務來了,再晚也得起來,再苦也得參與,不能當潎火藥。還有自身安全,武器安全,防匪防盜,方方面面都得考慮。前些年,我們一個兵,就是手里有了槍,被人殺害,槍支被搶!有時還得提防官方發難。官方‘剿匪’,對有槍之人,逮到就槍斃,玉石俱焚。還有最關鍵的,你們是紅軍組建的隊伍,吃水不忘挖井人,但要守口如瓶,並且要告訴你們的家人,不得到處亂說。現在國民黨對涉紅的人是‘寧可錯殺三千,也不讓一人漏網’!形勢非常嚴峻,我們之所以穿一身軍裝前來,就是讓周圍的人感覺你們姓國不姓共。當然,這些問題我們在訓練中會教你們慢慢解決。」
王元慶接著說︰「你們這地方老百姓都窮,為了接待我們,你們動了腦筋,其實用不著,我們幾個過去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我們能吃苦。我們來,司令叫我們向大家問好,並要我們替她轉送一點禮品作為慰問,每人十塊大洋,一匹布。等會由兩個隊長分配。明天夏隊長把你們帶上甄子寨,進行為期半個月的軍訓。除了槍啥都不用帶,把自家的事安排好就行。還有,沿途最好不要讓別人曉得你有槍。就這樣,明天我們寨上見!」大家很激動。一陣熱烈的掌聲。
夏永發說︰「我們這里粗茶談飯的,幾個教官不見笑,我們高興。司令還給我們禮物,我們個個都很感激。剛才向教官說,加入了民兵,一有任務,再苦再累都得干。我在這里表個態,我們這支民兵隊伍永遠跟到司令干!我們這些人都是苦水里泡大的,我們不怕苦!有任務,我們不僅去干,還要努力的去干好。」「對!」「教官們放心!我們都不是軟蛋!」參會的民兵情緒高昂,紛紛表起了決心。
看樣子雲虎哥留下的武裝還不錯。
王元慶把多余的錢交給夏永發,讓他今後有大的活動時使用。他們不想再打擾這群善良的人們,告辭回仁桂。民兵們千恩萬謝,依依不舍的送走了幾個教官。回頭領上錢和洋布。民兵們無不為之感動,有的人長著麼大,手里還從沒攥過這麼多錢,有的人幾年沒縫過新衣裳,今生算遇上了好人。
涪城的臨江,長江邊上一個小碼頭,地圖上很難找到的一個小鎮,往來商船在此夜伯、停靠,裝卸補給,部分貨物在此集散。
貨物集散地,自然成為客商雲集之所,客商到處,又必有歌妓到來,客商們出門做生意,除了賺錢,就是享受。「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一有機會總要嘗嘗鮮,和妓女們打情罵俏,顛鸞倒鳳,哪管與家里糟糠曾經的山盟海誓。妓女們使盡渾身解數,商人的錢好掙,只要哄他高興了,出手大方。老者們看見嫖客、妓女勾肩搭背,搖搖頭,哀嘆世風日下。百多戶人家,客棧林立,雖沒有大都市那番燈紅酒綠,但小商小販的叫賣,客商、妓女的猜拳行令,讓這里也顯得熱鬧繁華。
黎雨喬接受招安兩三年了。「兔子不吃窩邊草,」他給那些道上的朋友打招呼,這片領地還真有了些太平。久了,黎雨喬又覺得有些乏味,自己雖然在領地里能呼風喚雨,但這里必竟窮鄉僻壤,沒得好多油水,看別人揮金如土,瀟灑風流,實在有些自慚形穢,手癢癢的,總想干點大事。
黎雨喬覺得臨江是個富庶之地,做夢都貪念那白花花的銀子。窮地方,冒著風險,劫他媽一回場,運氣好也不過幾百塊大洋,要是在那里干一票,可歇十年。
黎雨喬膽大包天,一般土匪不敢干的事,他還真敢。他帶著他的四大金剛扮作客商,三下臨江,晚上招妓,花天酒地,白天四處偵查,臨江的大街小巷,最有錢的商號,民團、稽查的生活規律、人員、裝備,包括周圍十里可能的、潛在的支援武裝和自己的進退路徑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他們回到老巢,細細研究,才覺得自己這點力量太單薄。小鎮雖小,客棧多,住的客商多,碼頭上船多,貨場分散,加上民團兵丁二十人,稽查十三人,都得派人對付,要是打將起來,掌櫃們攜款藏匿,效果會大打折扣,甚至偷雞不成,倒蝕把米!看來這麼多年沒人敢動那點,還是有他的道理。
彭汝祥,桂城境內的悍匪,手下有兩百人槍。與黎雨喬性格相近,他們曾數次謀面,數次都喝得爛醉,算是道上的朋友。兩人相距較遠,井水不犯河水。按道上的規矩,誰的人槍多,誰就是老大,這天,彭汝祥正懶洋洋的曬太陽,冬天的太陽少之又少。手下報告,黎雨喬來訪。彭汝祥想,這家伙,大老遠的,來做啥子?嘴上說︰「有請。」兩人見面,久別重逢,執手進屋,也算是給黎雨喬莫大的面子。兩人坐定,黎雨喬的手下奉上五百大洋。彭汝祥說︰「黎老弟,無功不受祿,有何吩咐?」黎雨喬說︰「不瞞老兄,我有樁買賣,人手有些吃緊,想找老兄商借三十人槍,十天為限,事成後三千大洋酬謝,消耗嘛,算在老弟身上。」彭汝祥想,這買賣劃算,只贏不虧,當即拍板成交。
黎雨喬心里也有小算盤,不敢多借,怕強兵壓主,雞飛蛋打。他帶著借來的三十人,星夜趕回,滿酒快肉的招待著。他和他的四大金剛反復推演搶劫方案,人員配置,撤退路線等等。
他把借來的三十人分為四組,並入他的四大金剛之中,承諾事成之後,每人三十塊大洋,前提是人人都得奮勇當先。好說,反正都是道上之人,駕輕就熟,見到羔羊誰都會宰。並宣布紀律,貪念小便益的,格殺無論!幾句話,完成了戰前動員,土匪們個個摩拳擦掌,等著出擊的那一刻!
黎雨喬的短槍隊喬裝打扮,三三兩兩的提前進入臨江。
初冬的長江兩岸,夜幕剛剛降臨,就籠罩在濃霧之中,有時五步開外,就見不到人影。
民團兵丁晚飯後照例猜拳行令,執骰賭博。門崗懶洋洋的,縮在大門旁的小屋里值守,天還尚早,沒有關門。黎雨喬的人裝著散步,大霧之下,人進了屋,門崗才發現,正要查問,兩把手槍頂在了胸前。其他人乘著濃霧沖進里屋,團丁們還沒從賭博的喧囂、刺激中回過神來,就乖乖的成了俘虜,無一漏網。他們把團丁們捆好,鎖在一間屋里,留兩個人看守,武器彈藥歸攏,打包待運。黎雨喬的人又撲向稽查隊,更簡單,看門的都沒得,沖進去,全剿了械。民國那些團丁、稽查,大多是來自城鄉游手好閑之徒,沒有經過啥子訓練,平日里背桿槍,對老百姓凶巴巴的,面對真槍實彈,一個個像缺鈣似的,腳跁手軟,顧老命要緊,哪還管啥子職責所系?
不費一槍一彈,拿下了民團和稽查,老百姓還蒙在鼓里。黎雨喬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黎雨喬叫人到小鎮東頭,用火把對外傳遞信號,不一會,他的長槍隊,連同臨時顧來運貨的人馬三百多人分成若干小隊,分別撲向既定目標。
常言說︰「不怕賊看見,就怕賊惦念」。其實那年月,既怕賊看見,也怕賊惦念。可憐臨江商賈們,睡夢之中被驚醒,土匪們打著火把,明火執仗,凶神惡煞之後,啥子銀票、現洋、連妓女頭上、手上的飾物都沒能幸免!撲向貨場的運輸隊,把凡是貴重的,能打包運輸的,一律打包上馬,不到一個時辰,貨場空空如也。一場浩劫,價值二十萬余元!
黎雨喬看事辦得差不多了,叫過一個土匪,耳語幾句,那人帶幾個沿另一條路走了。
運輸隊走了近一個時辰,黎雨喬才帶人從容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