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春樓。
天字一號間,隔著一扇門簾,長相清雅的歌姬素手微動,行雲流水般的琴聲便裊裊而起,穿過廂房,在整個酒樓回蕩。
水晶簾的里側,魚腸偷偷打量著斜躺在美人榻上的軒轅澈,軒轅澈今天穿了一身繡綠紋的紫色長袍,外罩一件白色的亮緞對襟褂袍。他明明只是那樣隨意的一躺周身卻透著一股無以倫比的優雅氣質。
簾子外歌姬已經錯了好幾個音符,偏生主子還一臉愜意,似是此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再錯一次,這雙手留著只怕也沒什麼用了。」
環玉相扣的聲音響起,說出的卻是那樣殘忍的話。
歌姬神色一僵,連忙低頭斂下心神,專注的彈琴。一側的魚腸就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他沒高興太久,軒轅澈又開口了。
「你在那看了半天,有沒有看上的?」
魚腸微愕,待軒轅澈華光灩彩的眸陡然一轉,看過來時--不對,不是看他,是看向他身後洞開的門扇外,醉雲樓那群擁在一起,朝這邊不停張望嘻笑的鶯鶯燕燕們。
屋子里一靜,連歌姬的琴音似乎也頓了頓。
「啪」魚腸回身將窗門關上了。
「沒有看上眼的?」軒轅澈挑唇。
魚腸搖頭,「沒有。」
「那你去看看那家伙怎的還沒來。」
魚腸開了門便要朝外走,卻不想,門房甫一開,一陣**的笑聲響起,續而便是男子得意而張揚的笑。
「真不錯……我原以為有那張臉也就不得了,想不到女紅也是個高手。」
「張兄艷福不淺啊!」
「是啊,是啊,可惜她老子沒了,不然四品的知俯……」
「死了個四品的知俯,不是還有蘇家的萬貫家財嗎?」
「……」
門在魚腸身後帶上,然屋子里本半閉了眼的軒轅澈卻驀的睜開了半閉的眸子,凜冽的氣息,使得琴音都為之輕顫。
歌姬顫瑟瑟抬頭。
「退下。」
歌姬不敢多說,連忙恭了身低眉垂眸的退了出去。出得門外時,才發現後心處森森的寒,竟不知何時,衣裳濕了一片。便在,歌姬心神恍惚間,一個錯步,撞上了一具結實的胸膛,鼻端驀的竄起一股華灩瀲濃的冷香。她猝然抬頭,瞬間,跌碎在一對絕美、桀驁的眸中。好似秋夜的明月霜霜冷冷孤寂戚涼。
眼前女子杏眸桃腮,身姿窈窕,清雅之中顯見淡淡的嬌嫵。葉蕭只一眼,便錯開步子,神色淡漠的繼續朝前。
「月蘭……」
有人在喊,歌姬應了喊聲,匆匆離去,最後回頭,入眸的是佇立門前一襲黑色如濃墨的背影。
魚腸在葉蕭之前,推開了輕掩的門扉。
「世子,請。」
葉蕭探手理了理袍裾一角的折紋,這才舉步入內。
才入屋,葉蕭便一凜,有殺機!再抬眼,便看到低眉垂眸探手把玩繪著青花魚藻凸花牡丹紋的茶盞的軒轅澈。都說沂王之美艷絕天下,而沂王之城俯世所罕見。適才入屋那一剎的殺機……葉蕭不敢大意,斂下心神,上前行禮。
「葉蕭見過沂王殿下。」
軒轅澈若美玉雕成的臉上揚起一抹淺淺的笑,狹長的鳳眸微挑,看向葉蕭,「世子不必客氣,請坐。」指了身側的椅子,示意葉蕭落坐。
葉蕭落坐,便有小二開始上菜。
「魚腸。」
立于一側的魚腸連忙上前,軒轅澈睨了眼葉蕭,眉宇間含了抹似笑非笑,輕聲道︰「天字一號間隔壁兩間房是誰?」
「回主上,左邊是姚家的三公子,姚禮赫,右邊是張家公子,張毓圃。」
魚腸不解的看向軒轅澈,主上怎的在意起左右四鄰了!
葉蕭眉眼不動,探手取了桌上的茶盞輕啜。
「蘇家的二小姐可曾重新議親?」
魚腸「啊」的一聲,怔怔的看向軒轅澈。
軒轅澈的目光卻是睨向葉蕭,葉蕭放下手里的茶盞,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沒有。」魚腸慶幸他稍微多留了個心,關注著蘇家的動態,不然這會子主子有問,他卻答不出,那就慘了!
「蘇慕雲不曾議親?」
軒轅澈再次確認道。
葉蕭垂于身側的手指猛的一緊,臉上的神色卻是紋絲不動。
軒轅澈緩緩的收了眸光,身子往後一仰,神態慵懶的道︰「我怎麼剛才听那張毓圃說,蘇家有萬貫家財的嫁資?還以為蘇慕雲又議親了。」
張毓圃!魚腸一臉不可思議的瞪了右邊的那個方向。那個臭名昭著的張毓圃?!他給蘇小姐提鞋,只怕都不夠格。還想跟蘇小姐議親!
「不可能。」魚腸沉聲道。
軒轅澈卻是再不多言,轉而看向一側的葉蕭道︰「世子,我前幾日遇到一件有趣的事。」
「哦?」葉蕭抬眸看向軒轅澈,「不知是什麼有趣的事。」
「前幾日,我去芙蓉園走了走,遇上一個投河自盡的小姐……」
魚腸不可置信的瞪了軒轅澈,主子,明明是失足落水,怎麼就是投河自盡了?
「便搭了把手,後來才知曉,那投河的小姐是杭州知俯蘇尚和的遺孤,被周家的三公子逼著做妾,心有不甘便投河了。」
蘇慕雲!
葉蕭想起那對漆黑的眸子,想起妹妹與血殤談起她時那由衷的贊賞和認同。妹妹自視甚高,大都城里多少官家小姐都不曾得她一聲好,偏這個路上偶遇的女子卻讓她不吝贊賞。當血殤說出她便是杭州知俯的遺女時,他想起了大都城里那場熱鬧的婚禮。
他以為,她會持玉上門。不想,等了又等,她一直不曾來……
便是這樣的一個女子,竟要被逼得做妾尋死?不曾死成,又要……葉蕭垂于桌下的手攥得越發的緊了。
他的身側,軒轅澈的笑意越發的深了,只一對漆黑狹長的眸卻是笑意不達眼底,往仔細里看,會看到隱隱的詭秘與算計。還有……還有幾不可見的不快。
「真是個可憐的,好不容易周子元退還了庚帖,怎麼就又惹上了這張毓圃?!」軒轅澈搖頭嘆息一聲,持了桌上的酒壺替葉蕭斟滿,又側了頭看向魚腸道︰「這張毓圃是什麼來頭?」
「回主上,張毓圃的娘是隆平候張廣嗣的女乃娘。」魚腸看了眼面沉如水的葉蕭,忖道︰世子爺,你可千萬頂住,別著我們爺的道。
葉蕭與軒轅澈踫了一杯,輕聲道︰「殿下尋臣來不知道有什麼吩咐。」
「沒有。」軒轅澈眉眼輕挑,淡淡的道︰「只是請世子來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