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卿沒有想到,在邱啟明撥完電話兩個小時後,邱啟真會一身正裝的出現在軍區辦公區的大門。
走過林蔭道,莫少卿遠遠的勾起一抹笑,狐狸眼楮尖銳,正步停在邱啟真面前,「大舅舅怎麼有空來軍區?」
「怎麼,不歡迎?」吊眉一笑,邱啟真一雙眼楮明亮,掃過莫少卿工整的軍裝,看著人歉意搖頭,禁不住感嘆,「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還是個愣頭的小子,沒想到也要結婚成家了!」
「孩子等不了嘛!」低頭,莫少卿憨憨一笑,撓頭的模樣活是一個年輕小子被人說中心事,一臉的不好意思。
「今天忙不忙?不忙就和舅舅一起吃頓便飯,你也在N市工作了這麼多天,作為東道主,舅舅還沒有正式為你親祝呢。」並肩走著,邱啟真時不時側目,黑色的瞳仁細碎的打量著身側一直謙遜的莫少卿,不再年輕的臉上是不容駁斥的威嚴。
頷首默許,莫少卿微笑著,薄唇邊一抹清笑,映著半彎的眉梢間的感情看不出是真是假。
「你結婚,估計小舅舅還能沒法及時趕回來。」站在軍區褐色的鐵門前,邱啟真隨手翻出煙,遞給莫少卿,點燃,望著路頭慢慢駛進的車,側臉,沒由來的說出口,
煙捏在指尖,沒有點燃。莫少卿低笑,放眼望著路道,既沒有失望,也沒有歡喜。「邊境最近很忙?」
「這麼多年了,一家子也差不多都習慣沒有他在了。」拉開車門,邱啟真招呼莫少卿上車,自己站在車外吞吐最後一口煙霧,半眯的眸眼看不清神色,「估計這次,他是想幫那個小丫頭抓到當年害死你父親的人。」
「小舅舅有消息?」正常的情感拉伸,莫少卿兀的望向邱啟真,面上的笑容消逝,只有分寸正好的嚴肅。
「本來不想和你說這件事,看來現在不得不說了。」瞥一眼莫少卿臉上分不清真假的冷情,邱啟真嘆了口氣,有些銀絲的發鬢處輕輕起伏,「這些事情,還是得從林雪敏帶著海星姐妹兩出現在邱家門口時候開始說起,想起來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老爺子大壽,難得一家人都聚在一起,也宴請了不少政界軍界的好友,可是,沒有人想到原本熱鬧的宴會會被啟明帶著進來的三個人打斷。」偏頭一笑,邱啟真望著面色平常的莫少卿,語氣悠長,「說起來,其實那天你也在,只不過是在屋里,沒有出來。」
「爺爺很生氣?」輕問一句,莫少卿翻出煙,遞給邱啟真,隨手點燃,一雙幽黑的眸子深邃。
「何止是生氣這麼簡單,」吐一口煙,邱啟真頷首,回憶曾經的這一段往事,他還是無法拋開個人感情的摻雜,「這是你舅舅做過的最糊涂的事情,當著家里平日里走的親近的朋友面,帶著自己小的和私生女出現,這不是明擺著自己打自己臉面嗎?不過那天邱家的臉也確實是被他給丟盡了,而老爺子又是個極愛面子的人,所以老爺子為了挽回面子,也為了平了柳家的氣,處理這事的手段自然不會軟。」嘆口氣,他直直看著車前明晃的風景,語氣沉重,「所以,老爺子當天夜里便給啟明打了申請,要把人調去西藏哨所。可是,你姥姥哪能同意,三個孩子,只有你二舅舅啟明是唯一一個她親手帶大的,你姥爺說要把人送到西藏,幾年不回各家的,你姥姥是咬了牙的不同意,也動了關系,明面兒的和你姥爺對著干。一家子鬧得不可開交,最後也只得各退一步,事後你二舅舅雖然還能呆在市里,可是職位下調,而為了給柳家一個交代,林雪敏也只能帶著海星姐妹兩住在外面,沒有家里人點頭,不準進大院門一步。」一口煙濃重,禁不住的,邱啟真咳出聲,連著眼淚差點出來,「當然,這也只是個開始。」
知曉邱啟真感嘆什麼,莫少卿也不插話,只是這些所謂的大家里的規矩和面子他自是經歷過的。一如小時候的自己,和母親也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出現在邱家,當然還是以柳家參加邱家的聚會為由才可。捏著邱啟真給他的煙,他點燃,而後,降下車窗,對著窗外吐出一口煙霧和嘲諷。
「這場鬧劇平定後,海心就被你姥爺送進了部隊,而海星留在林雪敏身邊,跟著俊寧繼續讀書,當然所學專業也是老爺子指定的,」吊唇輕笑,邱啟真說的真實,「其實,我只覺得林雪敏這個女人太笨,笨到只知道在自己將死之前將自己的女兒托付給自己的男人,卻不知道這樣的命運是不是這兩姐妹所想要的。」勾眼,他黑色的眼珠打轉,有些同情的目光掠過莫少卿不再單純的面靨,「對這兩姐妹的培養在外人看來,或許是以為老爺子是真心認下了這兩個孩子,可是,事情哪能是這麼簡單。老爺子如此用心培養她們也只不過是想在以後好讓她們姐妹兩為邱家鞏固關系帶。」
「聯姻嗎?」夾著煙的手搭在車窗邊沿,莫少卿回首,面上依舊如水平靜,毫無波動。「這點可以想到。」
「是啊,可以想到,就像現在,中‘央里哪個不是靠聯姻來堅固自己勢力的,就像海星和溫少凡。」彈落煙灰,邱啟真自嘲一笑,「只是到了小丫頭這兒就不服管了,不過也是,在部隊里出來的,哪個脾氣不像牛一樣 。」自言自語的,他說,「小丫頭在部隊那會正好是和你小舅舅啟剛一區的,所以,常理的,啟剛對小丫頭的接觸比我們這個叔叔多得多,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啟剛對小丫頭有了不該有的感情。」
夾著煙卷的手禁不住僵硬,莫少卿微微開了口,想說些什麼,卻是話到嘴邊被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而後,猛吸一口。
「然而,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可誰也沒有想到,小丫頭那會兒在部隊里凡事爭第一的拼命竟然是為了你父親,」斜一眼面色終于有些冷郁的莫少卿,邱啟真無奈搖搖頭,「一開始我們也都不知道,直到啟剛受不了小丫頭對你父親的熱情,在軍區聯合軍演的時候,用空彈打傷你父親,這才讓當時同樣在一區的江正宇察覺出了些端倪,不過,那會兒啟剛還知道偽裝自己的感情,所以,家里也沒有太在意。可是,後來一次大型緝毒任務里,小丫頭為你父親擋下一刀後,事情就開始變得不受控制了。」煙蒂貼著唇瓣,邱啟真深吸一口,悶著氣吐出,「你父親變得對小丫頭越來越關心,而小丫頭也是越來越喜歡黏著你父親。這一切啟剛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是越來越不好受。所以後來,警局里查出來林雲天和邊境最大的販毒組織有聯系的時候,啟剛是第一個提出讓小丫頭做內線的人。當然,等小丫頭自己知道自己被暗中利用,也是在她被抓的時候才會過意來的。」
「難怪,姐姐從來沒有提過小舅舅。」望著路邊倒退的風景,莫少卿輕哧,黑瞳一如深潭毫無波瀾。
「小丫頭的性格倔強,當年的事情對她的打擊太大,想想,她也是不可能會和別人提起這些事情。」煙頭扔出窗口,邱啟真勾唇,「不過啟剛當時真的嫉妒成瘋,所以,在那次清剿活動中,小丫頭和你父親同居的事情也是他告訴的雅晴。」自己在點燃一支煙,吸食著尼古丁,他繼續,「那會兒你母親雅晴知道這事,沒和家里任何一個人說,讓俊寧給她買了機票直接飛雲南。可是你母親忘了,整個邱家,除了啟剛,也只有俊寧對小丫頭好,所以,在你母親登機的時候,俊寧給小丫頭通了電話,于是,在你母親趕到的那天,小丫頭灌醉了你父親,在你母親面前上演了一幕春戲。」
「捉人?」忍著心頭挑起的刺痛,莫少卿故作輕松,煙霧在唇齒間彌漫,「以我媽的性格肯定是鬧得不可開交吧!」
瞭眼看過莫少卿假裝輕松下的自我譏諷,邱啟真嘆口氣,「何止不可開交,這事情不僅家里人都知道了,連著邊境警察局和駐守部隊差不多全知道了。你父親在部隊里的好形象一下子被徹底擊毀,停職查辦,寫檢查,一堆的懲罰讓他再也抬不起頭來做人,而小丫頭也拒絕了啟剛給她重新安排的任務,依舊留在清剿小分隊,卻是在行動中被抓。不過,說起來被抓,也是局里做的決定,想借著在小丫頭身上秘密安裝的跟蹤器找到那群毒匪的老巢。」
「找到了?」評述的口氣,莫少卿從嘴角捏下煙卷,舒口氣,半眯的眼楮透著不屑。
「找是找到了,可也已經人去樓空。」夾著煙卷的手掌戰栗,邱啟真停住,與邱啟明幾分相似的眼角隱隱藏著一縷傷感,許久,煙在指間燃了一半,他才開口,「只不過,任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那些毒匪在老巢安置了地雷,那次清剿死了太多人,只不過搜遍了整個林子,我們沒有找到你父親和小丫頭。」
「難怪那次事情一直被上報到中’央。」略略揚了下巴,莫少卿輕語,「後來你們是怎麼抓回姐姐的?」
「也不是抓,是她自己回來的。」煙在指間繚繞,邱啟明低聲,壓抑著訴說,「她自己回來這事兒說起來我們也根本沒有預料到。根據原先的清剿計劃,小丫頭的生死是不計的。當然,這是邱家給軍區的指令。」
「不計!」不可置信,莫少卿兀的直立起腰板,一雙妖嬈的眉眼凜冽,「什麼意思?」
「軍隊里,一年死幾個人很正常。」哆嗦著手將煙卷送到唇邊,邱啟真嘆口氣,「她和你父親那檔子事鬧成這樣,即便她在出任務的時候不死,老爺子也定然不會讓她活得自在,何況,老爺子那麼疼愛你母親!」
「爺爺……他舍得?」心尖一顫,莫少卿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讓他無法紓解的難受。
「從中越戰場的死人堆里走出來的人,你說老爺子是舍得還是不舍的?」反問一句,邱啟真呵呵一笑,冷冷的聲音充斥著冷情,「小丫頭被抓,你父親知道了這事,竟然連夜從部隊出逃,聯系到林天雲的手下,聯手去救人,只是,可惜,最後人沒有救到,卻是死了。」吊了眼角,邱啟真望著莫少卿,一字一句,說的殘忍,「知道為什麼你母親到死都不肯和你父親合葬嗎?那是因為你父親的尸體是小丫頭一路背回來的,而你父親死的原因竟然是為了小丫頭自殺!」
「或許,我父親真的喜歡過姐姐。」淡淡的開口,莫少卿捻著煙頭,任由煙火灼燒的肌膚也未察覺,「舅舅,你恨姐姐嗎?」
沒有料到莫少卿會這麼說,這麼問,邱啟真不由得怔住,隨後松了肩頭,「恨?這麼多年過來的,看著她們姐妹兩活得小心,想想兩個也是可憐人。」額頭低垂,他說的感嘆,「海星嫁給少凡,看似麻雀飛上枝頭做鳳凰,實質里也是受盡了別人白眼,溫家那老兩口本就是重利的人,對海星自然冷眼相待,更何況少凡本就不愛海星。而且,當年海星肚子里的孩子也確實是少凡一槍打死的。不過,現在看來,海星到底是守得雲開見月明,有了過頭。只是這小丫頭,唉!」長長地嘆口氣,邱啟真面上憂慮,望著路邊熟悉的景致,招手讓司機停車靠在路邊。「說起來,這姐妹兩,只有這丫頭最可憐。」
丟掉煙頭,莫少卿緩緩身上車窗,回頭,望著邱啟真皺起的眉心,薄唇輕啟,「如何可憐?」
「如何可憐?」長長的煙灰自煙身自動月兌落,邱啟真才記起繼續抽煙,悶悶的聲音听的人憋悶,「你父親在雲南邊陲的小山頭安葬好後,你母親就回了市里。而小丫頭由于被穆曼凡舉報說是叛變和殺害戰友,自然是依法逮捕,但因為還是現役軍人,所以自是按軍紀來辦。從雲南押解回來,她也就直接被送進了監獄。」彈落又生出的煙灰,他偏了頭,面色有一絲掙扎的痛苦,「說起來那個時候小丫頭也只是十八‘九歲的年紀,正是花樣的年華,可是老爺子心疼女兒,便用了關系,只差一點便直接就讓人給她一顆子彈送她歸西,只是,後來溫家從中做了周轉,才給了小丫頭上了軍事法庭、可以活命的機會。」
「小舅舅一直不回家的原因是因為愧對姐姐麼?」咬牙,莫少卿問,低緩的聲音如藤蔓,點點的收緊,勒的車里的人呼吸難受。
「其實,小丫頭能活下來還是啟剛的手段。只不過,到現在老爺子依舊不知道當年啟剛和溫家到底談了什麼條件,能夠讓溫家動了那麼復雜的關系網,保住了小丫頭。」扯唇無奈低沉一笑,邱啟真搖頭,「可也正是這個原因,老爺子才更要小丫頭不好過!」
邱擎風的不好過,那便是消失,而消失即是死。
打火機在手中玩轉,莫少卿又抽出一根煙,含在唇間,幽幽點燃,默然吞吐煙霧。
「啟剛愛上小丫頭,用現在的話講就是**。光是這一點老爺子是鐵定不可能接受,何況小丫頭還和你父親關系不清楚,所以,小丫頭從監獄里出來那天,就差點死了。山路上汽車剎車失靈,順著陡坡沖進山溝里,等我和啟剛找到她的時候,她也就只剩下一口氣,瞳孔都開始發散了。」半眯的眼閃爍,邱啟真轉頭看向窗外來往的平常百姓,聲音顫抖,「如果那天不是啟剛說服我偷偷放他出來,或許,小丫頭現在已經不在了。」深吸一口氣,他吞吐的艱難,「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而當時啟剛為了救小丫頭,就那麼跪在我面前,哭得毫無尊嚴,求我開車送他們去醫院,替他瞞著老爺子。只是,我沒有想到,就在小丫頭月兌離危險、醒來後的兩天,啟剛竟然帶著小丫頭一聲不響的失蹤了。」譏諷一笑,邱啟真挑眉,「其實說啟剛失蹤還是好听的,實際上,是他強行帶著小丫頭準備出國私奔。只是,他這如意算盤哪能打得響,事實上從他逃出老
爺子的看守室時,老爺子已經派人找他了。」
斜眉,莫少卿撩唇,語氣不屑,「小舅舅在偵察連呆過,反偵察的手段肯定不弱,爺爺派來的人不一定能很快找到吧!」
「這點你以為你爺爺會想不到?」沉沉譏笑,邱啟真深吸一口煙霧,「能在老爺子手底下辦事的人,除了一身硬功夫,能力也不容小覷,和啟剛相比,絕不差,所以,找到啟剛也只不過是是半個多月的時間。」
「半個月的時間?小舅還沒有帶著姐姐出國嗎?」懷疑的問一句,莫少卿點落煙灰。
「想帶小丫頭走這事情哪能想你想的那麼簡單,光是老爺子這邊就沒有可能。同樣想要出國,無外于航班和輪渡,何況那時候各個出關口都已經被人打了招呼,就連交界的邊境也被老爺子給留了話。而老爺子為了把啟剛給抓回來,當時是下了狠心的,所以,也不顧及啟剛以後,直接給啟剛扣了一頂毒販的罪名,連著小丫頭也一樣。」半闔眼,邱啟真仰面靠著椅背,「當然這些啟剛自然是會想得到,所以,他才會采取了極端的辦法。買通販賣人口的蛇頭,想要偷渡到澳大利亞。只是世事難料,啟剛買通的這個蛇頭其實早已經被海關警方盯緊,所以,在輪船快要行駛到公海的時候,還是被海警給圍捕了。」
「然後,爺爺將小舅舅犯的事全都歸結在了姐姐身上?」眉頭皺緊,莫少卿偏過面頰,望著邱啟真,眼中透著毫不掩飾的陰冷。
「何止是歸結!」猛吸一口氣,邱啟真抑制不住的一陣咳嗽,待稍稍緩和後,有些松弛的眼角染上一絲憐惜,「啟剛畢竟是老爺子的老來子,所以,就算啟剛做了這麼多糊涂事,老爺子也還是走了關系從海警那邊把他弄回來,而後關在地下室,餓上幾天,禁足一個月也就算了。只是小丫頭就沒有好命了。剛從鬼門關走一遭,轉眼的功夫就被再次關進監獄。說起來,監獄那地方哪是個常人能呆的地方。」停頓下,邱啟真壓抑了聲音,「因為年紀小,再加上邱家打了招呼,小丫頭那段時間受了不少苦。說來小丫頭也是個練家子,可惜那時候身體太虛,半條命靠藥物吊著的,只是人進去後,藥就被強行斷了,再加上每天吃不飽,還經常被獄‘警和囚’犯毆打,那段日子對小丫頭而言簡直是在地獄里煎熬。」吊起眼角,他看一眼莫少卿,語氣重得讓人覺得氣短,「那段時間我有一次視察活動,而所去的地點就是小丫頭所在的監獄。想來也是天意,那天是個陰天,我和一群同僚在獄‘警的保護下巡視監獄的改制,卻是在高牆下看到小丫頭正在和一群人斗毆,你是沒有看到,當時小丫頭有多狠,就連後來趕到的獄警用警棍敲破了她的頭,也沒有停手,直到幾步遠的我听到幾聲骨頭被折斷的聲音,小丫頭才肯松了在她身下被她鎖喉的女囚,然後筆直的站起來,抹一把額前糊著血跡的頭發,看我一眼,轉身拖著瘸腿一步一頓的跟著獄警去了審訊室。」回想起邱海心與他的那一眼無波,邱啟真納過頭,不願讓人看到他的虛弱,「在此之前我也只是知道老爺子手段強硬,可是,我從沒有想過老爺子會是如此的心狠。所以那時候我開始懷疑,懷疑自己一直尊敬的父親是不是真的值得我一直尊敬……」
囁嚅雙唇,莫少卿隱忍著心底的痛楚,抬手,輕吸一口煙,而後,克制不住的任由自己的手掌哆嗦,「姐姐她後來是怎麼出獄的……」月兌力的,他問,聲音嘶啞,暗藏著一絲無法承受的心疼。
「是我幫她越獄的。」平靜的,邱啟真說,緊繃的面上難得有意可放松,「其實,幫小丫頭越獄這件事還是在我看她吃飯的時候臨時決定的。」自嘲一笑,邱啟真上揚了唇角,「本來,那天我的行程應該是在中午的時候回市區,可是在看到小丫頭被領進審訊室的那一刻,我當即做了改變,中午在監獄食堂用餐。想來,那天,因為我的這個決定,和我同行的一班子人都吃了生平的第一頓牢飯。」顫抖著肩頭笑起,邱啟真難得舒心,「現在想想,那天小丫頭端著個鐵盤子在食堂再見到我的時候,吃驚的模樣還真是要命的可愛,原本消瘦枯黃的一張臉因為驚訝更顯得那一雙曜的眼楮發亮,跟啟明星似地,看得我心疼。而等我撥了一塊雞腿放進她只有青菜的飯盆里的時候,第一次,我看到印象里一向風風火火的小丫頭竟然會哭。可是即便哭著,小丫頭還是哽咽著很快刨完了飯,然後盯著我碗里沒怎麼吃的糙米飯,一雙眼溜溜轉得人心疼。」強忍著不哭,邱啟真抽了鼻子,「後來,我把那碗糙米飯推給了她,就那麼看著她像好多年沒吃過飯似地,一個勁的往嘴里塞,不嚼一口的往下咽。」望著車頂,邱啟真傾吐一口氣,心頭一陣一陣的疼痛讓他話說不周全,「這麼多年過來,也只有這麼一次,我一個大男人竟然當著一食堂的人放聲哭了,更是當著一群同僚的面,毫無顧忌的惡狠狠的一把揮掉小丫頭吃得歡快的米飯,然後提拉起人,直接往醫護室擰過去。」咬緊壓根憋回眼眶中滾動的眼淚,邱啟真說的戲謔,「少卿,你知道嗎?那是我第一次听說在現代社會有人因為沒吃飽而得胃病的,而這個人就是小丫頭。也就在那天,我才知道這些日子小丫頭過的是個什麼日子,一身的新傷舊傷,好好的身子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因為營養不良,加上病痛折磨,小丫頭一米六五的個頭竟然不足80斤……不足80斤,整個人瘦的就跟木乃伊似地,看著就讓我覺著一不小心她就會斷氣……就在醫護室那會的時間,我猶豫再三,終是決定了幫她越獄……」
「這些年舅舅你很少回老宅就是因為這件事?」搭在腰際的拳頭握緊,莫少卿抬手,幾次都無法將煙卷送至唇邊。
「其實,說是我幫著小丫頭越獄,倒不如說是我一手策劃在小丫頭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她弄出監獄。」撩唇一陣譏笑,邱啟真對上莫少卿陳冷的黑眸,幽幽開口,「這件事情加上我幫啟剛做的事,所以老爺子在知道後暴怒,用拐棍直接把我從家里掃了出去,並且同時和他關系甚好朋友招呼,以鍛煉我的能力為借口,徹底斷了我可利用的人際網,間接的處罰我的所作所為,逼我向他低頭。只不過,老爺子當時小看了我的能力,以為我失去了他的照顧就不能在政治圈里有前途可言,卻是沒有料到我在他動手之前已經布置了所有。」
「虎父無犬子。」終于吸上一口煙,莫少卿回看一眼邱啟真,轉臉望著窗外偶爾路過的行人。
「虎父無犬子?少卿,我想你應該是想說虎毒不食子吧?」輕哧,邱啟真擄唇,「可這世上確實是有食子的老虎。」
「小舅舅後來如何?」不去爭辯邱啟真的意思,莫少卿略略降下車窗,好讓外面的風吹進,以緩解車廂中讓他覺得窒息的氣氛。
「後來如何?老爺子為了兒子好,當然只得各退一步。這個退一步便是啟剛去邊境繼續先前的職務,而老爺子不再追究以前的事情,放小丫頭一條生路。只不過,事情確實沒有按他們的約定行進。」招呼司機將空調開大,邱啟真松了松襯衣領,「老爺子等啟剛復職報告報了回來,便開始暗地里四處調查小丫頭的蹤跡,而我,便是他第一位要懷疑的對象。」覺得氣悶,邱啟真呼吸深深,「只是,老爺子沒有想到,小丫頭在出了監獄的第一天傍晚就已經和我失去了聯系,當然,小丫頭也沒有料到將她偷梁換柱帶出監獄的那個人會是我,所以聯系一說也不盡然。」
「姐姐去了哪兒?」眉峰擰緊,莫少卿彈落指尖的煙蒂,隨手,解開風紀扣。
「有家不能回,當然是去她該去的地方,但我沒有想到的是,兩個多月後老爺子竟然還是在H市找到的小丫頭,」嘲諷著,邱啟真搖搖頭,有些感嘆,「小丫頭沒有躲在別的城市,而是在H市里隱藏著,秘密的和林天雲手下的人聯系,可想而知,老爺子在知道兩個月的時間里小丫頭一直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過活時是個什麼情況。」
「姐姐……為什麼……如此害怕爺爺?」不耐的又松了一顆衣扣,莫少卿掏出煙盒中最後一根煙,隨手,將煙盒扔在車廂里,啪啪兩聲打起火機,再一次點燃煙。
「怕你爺爺?」好似听到什麼好笑的事情,邱啟真忽而大聲笑開,直到眼中泛了淚花才止住,「是啊,她是該怕的,在老爺子手里三番四次的差點沒了性命,你說她能不怕。只是,她那麼倔,哪會因為害怕就讓自己躲在一處重新生活。可是她這樣 ,明擺著是和老爺子過不去啊,所以,等老爺子發現了她之後,她剛剛有些雛形的勢力就直接被警方清理了。而她自己卻是再次逃月兌,為了活命,狼狽可憐到和一群乞討者擁擠在垃圾場邊上的工棚,為討一口活命的飯在街頭巷尾的骯髒處干著打手的活。可是就算她過得如此不堪,卻還是依舊不曾放棄復仇的想法,直到那年冬天,她差點死在碼頭的倉庫之後,她才學會了韜光養晦。」
呼吸一霎滯住,莫少卿黯然垂眸,「這些事情小舅舅後來知道嗎?」
「哪會有人讓他知道,這麼多年,他也只回來那麼一次,可也就是這麼一次,便是再也沒有回過一次家。」微微偏著頭,邱啟真望過莫少卿,嘴角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猜猜,啟剛回來那次遇見了什麼事?」
「什麼事?」順著邱啟真的意思問,莫少卿語氣凝重。
「還能有什麼事,不過與小丫頭和別的男人調‘情。」咯咯笑開,邱啟真彎了眉眼,話語荒涼,「為了能夠在老爺子眼下活下去,小丫頭只能混跡在風’月場所,和不同的男人玩錢和欲的游戲,讓自己慢慢拓展人脈,重新積聚勢力。不過,直到小丫頭遇見了當時在市里算得上一方小霸王的步凱進,小丫頭才算在市里真正的有了勢力,然後啟用她在國外賬戶上的錢,和步凱進一齊在H市打天下。」
「姐姐接觸過很多……男人?」忽略了邱啟真後面的話,莫少卿咬了舌頭,心底某個深藏的角落被再一次挑破,曾經有過的無法承受再一次騰起。
「你以為呢?一個女人為了能在極短的時間里擁有一張可以罩著自己的關系網,除了出賣自己,還會有什麼捷徑?」憐憫的看一眼有些無法控制自己感情的莫少卿,邱啟真斥語,「怎麼,心疼?」
頷首輕笑,莫少卿迎上邱啟真有些諷刺的目光,撩唇,聲音沁涼,「今天舅舅和我講了這麼多,少卿想問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反問一句,邱啟真開口,「離開海心,放她一條生路。」
沉默幾秒,莫少卿兀的笑起,叮嚀的嗓音脆的一如清泉,「舅舅是在為二舅舅做說客麼?可惜,我決定要的人,絕不會放手。」
「放不放手?少卿,你認為這由得你做主嗎?」輕哼,邱啟真直直對上莫少卿狐狸眸子,低視的眼神輕蔑,「五年前出國留學你走的輕巧,可是你知道在你走後一周H市里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捏著煙卷的手掌頓住,莫少卿虛了眼角,森森的目光陰寒至極,確實不曾開口,等著邱啟真繼續。
「公安部的人員調換,以莫須有的名義查封了小丫頭大半的門市,而後檢方介入調查小丫頭的公司,同樣,以莫須有的名義向法院起訴。而這些莫須有幾乎掏空了小丫頭過去幾年時間積累的勢力和財產。你說,這一次若是讓老爺子知道你和小丫頭又有牽連,結果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