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改為敲門。
敲了好一會,門內總算傳出了一個粗啞的男聲,他的嗓音又低、又沉,那一聲應門,更像是種叫囂︰「進來!」
他當然不客氣地推門而進,跟著眼前一亮。
很簡單的房間,兩個櫃子、一張辦公桌、一把椅子、兩張長沙發、中間一個茶幾,窗戶在其中一個沙發的背面,采光相當不錯,讓他想起了現在仍是白天。
而吳真央和那個剛才應聲的男人,就一起坐在靠窗的那張沙發上,她此時圓瞪著眼,好像看到外星人一般,他能理解,他不能理解的是,這屋子里的氣氛。
那個男人皮膚偏深、身材壯碩、濃眉方頷,看上去應是個沉穩干練的角色,只是他的不修邊幅,說得委婉點叫「隨興」,將他的所有風華,全都掩在那身皺巴巴的衣裳和蓬亂的頭發中。
這個男人必然是有著很多故事的,可範雅賢不在意別人的故事,他在意的是,為什麼他會和真央坐得那麼近!近也就算了,反正圍著她轉的男人,有多少他不是不知道,他從來都是選擇無視,反正吳真央不會把他們放在眼里,他知道她,能入她的眼,是件多麼困難的事。
可這人不同,這個好像剛從原始森林打獵回來的男人,吳真央對他就是不同!
雖然他們彼此沒有任何觸踫,可當下這個氣氛,他絕不會誤會,她對他是全然無防備的!這在他眼里,比有個男人色眯眯地拉著她的手,還要危險!她竟然會對一個男人全無防備,而且還……還很開心地和他在一起的樣子!
他突然想起了,向方弈那抹古怪的笑意,難道說,他要他作好心理準備,不是對這間怪異的建築物,而是對這建築物里的某個真相嗎?
听向方弈的意思,她時常要到這里來,來了就要待到很晚,直接回家的那種晚,雖然是谷均逸要她來的,可不管原因為何,她都是來見這個男人的。
暈了、暈了,頭怎麼這麼暈?他有點呼、呼吸困難……仔細算算,她周遭總要接觸的男人還真不少,而且還是各種類型具備,各有千秋。
比均逸啦、向方弈啦,還有一個個他叫不出名字的人,最後出了Innight,還有這個獵戶!不行了,他丑陋的嫉護心要爆發了;明明、明明有再多的男人圍在她身邊,就算他承認,那些男人都是十足不簡單的人物,但她還是只對他與眾不同的!
「喂,我說這位小扮,你可不可以控制一下,別在我這點小地方鬧出人命啊!款……我是指你自己的命。」那男人一張粗獷豪邁的臉在他眼前放大,手指頭在他鼻下探了探,一驚,轉頭又對吳真央喊︰「真央啊,快把窗戶打開,這小扮沒呼吸了!」
原來他會頭暈,是忘記了呼吸!經他提醒,範雅賢強定心神,暗自調息,他要冷靜、要冷靜,沖動會壞事的……
他還叫她「真央」,叫得那麼親熱……
「不用管他,死不了啦!」吳真央定在沙發上動都沒動。
他好人的本事,能找來這里!吳真央見出現在門前的人是他,先是驚又是呆,最後才是怒,怒到最後心又軟了,不是說一個月嗎,這才幾天?他那又是什麼臉,有多少天沒好好休息了?還剛進門就要斷氣似的,給誰看啊!
她、她憑什麼要為他擔心!是他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跟她何干?
這問偵探事務所跟Innight一直有聯系,事務所自稱「私家偵探」的這個頹廢大叔,賴念祖以前是個刑警,跟她們公司特聘的技術管理員,宗欽是舊識,因此表面看不出,不過這里是谷均逸用來背後操作一些事情的途徑。
最近,時有不知名的對手找他們麻煩,牆倒眾人推,Innight在新的領域開疆擴土,對方不是推,而是放把火,恨不能把他們一起燒死,還做過指使別人侵入公司電腦系統的事;無奈,對方將自己藏得不錯,好歹是正經公司,他們也不好張狂地發出江湖追殺令,這追查對方背影的事,就交給了賴念祖辦。
算是要低調行事的事,加上她跟賴念祖也很投緣,每次來與對方談事的任務,又沒有懸念地交給了她,她不會不滿老板的過度壓榨,最近她心情很亂,也正想來找賴念祖訴苦,可誰知啊、誰知,那個教她心情很亂的禍首,竟能追到她的避風港來了!
範雅賢啊,好耿直的孩子啊!他就不能給她一點點,一丁丁點喘息的時間嗎?
「哦哦,看臉色是緩過來不少!」賴念祖一直盯著範雅賢,確定自己這不會成為命案現場,才松了口氣,咧嘴露出了兩排好白的牙,親熱地在範雅賢的背上拍了拍,「不好意思啊,這位小扮,我沒想到來的會是客人,還當是我的小雜工回來了,才會那麼凶的;我就說嘛,要進來就進來,還敲什麼門!真對不起啊,嚇到你了吧?你別生氣,我們和氣生財,你也別那樣瞪著我了,可以嗎?」
被一個長相不錯的男人這樣「深情款款」地直直瞪著,他心里發毛啊!
範雅賢被賴念祖龐大的身軀所擋,他不為所動,只是眼鏡下凌厲的光自對方肩頭射出,直直釘在沙發上,那個他真正的目標身上。
吳真央當然禮尚往來,也含笑地靜睨著他,眉角上挑,是不怒反笑,她優雅自在地交換盤起的兩腿,雙手抱在胸前,就像是在看一出與她無關的好戲,她的這種「商務笑臉」著實給了他再一次,也是最沉重的打擊,他打擾了她,所以她不高興了。
「我不是客人。」心思百轉千回,吐出來的,只是再無關緊要的幾個字,他真沒用。
「啥?不是客人?」他面前的那堵牆聲音揚了好幾度,看他的神情轉為狐疑,在他身上掃來掃去,最後定在他的臉上,「不是客人還找來這麼小扮,你什麼來頭?」
他沒什麼來頭,他還更想知道他是什麼來頭呢!能讓真央的心向著他、對他親昵……
賴念祖一看沒生意作了,腦子也就冷靜了下來,自然而然察覺到,男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他轉頭,看看那個被男人瞪殺無數次,還坦然自若的真央小妹,這麼在兩人間來回看了好幾次。
「真央小妹,你認得他?」
吳真央看到範雅賢又是臉色一沉,她愜意地再調整坐姿,對賴念祖搖了搖頭,「不認得。」
看也知道她在說謊,或者該說是在挑釁?一會得好好審審,他這個肚腸子七轉八彎的小妹!心里知道,賴念祖還是配合地,重重點了點他那顆蓬亂的頭,「哦!」
他再看範雅賢,「小扮,這里沒人認得你,你也不是客人,那就請自行方便吧!」
她還跟這個男人聯合起來排擠他!範雅賢總算知道了,他的心眼,連只螞蟻都不如!他再也不和體內的郁悶斗爭了,再跟自己過不去,也許就這麼急火攻心、暴斃而亡,倒是便宜了別人。
吳真央對他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是,他唐突地跑來這,是他考慮不周,她不歡迎他,有道理,她要趕他走而不屑開口,存心讓他難堪,他明白……可是他這次偏不走!
頂了下鼻梁上的眼鏡,抬眼,面前的壯碩男人後退了一步,戒備著什麼。
「要是客人的話,就能待在這了嗎?」
沒想到他問這個,賴念祖猝不及防,反射性地點頭,「當然,開門作生意的嘛,不過你不是客人吧?」
「現在是了。」他瞄了眼吳真央,再問︰「這里主要接什麼工作為」
「什麼都做!苞蹤監視啊、找人找物啊、帶貓狗散步啊……」可悲的生意人本性。
「那好,我要你幫我找個人。」
「誰啊?」
他盯著她,「吳真央,二十七歲,在Innight上班,職務是助理秘書,在工作時間失蹤,目前下落不明。」
真有他的啊!吳真央不認輸,絕不錯開視線。
倒是賴念祖,他是招誰惹誰了?這個時候他該怎麼辦?兩邊好像都惹不起的樣子,男人啊,他懂。
靈機一動,「行!不過我這的收費可是很高的,你要……」
「我付。」
把「考慮好」三個字吞回去,他撓了撓頭,「這樣啊?你不先听听價錢再決定?」
「多少我都付!」他定定地看著他,「你接下這委托了?」
好可怕、好可怕,他人情事與他無關,他不想惹這麻煩!厚指一指沙發上的美女雕像,「不就在那嗎?」
「很好。」他點頭,對他的工作效率很是贊賞,「既然人找到了,我就可以帶回去了?」
這個,好像理應如此!
但是吧……偷掃一眼吳真央,媽呀,他美麗動人的真央妹妹也好可怕!
「祖哥,難道說,你這事務所連違法的事也做嗎?」吳真央不緊不慢地,說得賴念祖脖子後面直冒涼氣。
還祖哥?叫得這麼親熱!範雅賢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還是平常就這樣叫順了口,他可以十分確定她沒有任何「哥」字輩的親人,連表哥、堂哥都沒半只。
「違法的事剎那我可不能做!」不能輕易地做!賴念祖認真地搖頭。
「那假如說有人藉著尋人委托你,結果其實是意欲綁票,那你不問青紅皂白地接了,不就成了幫凶?」
「說的對!」還真有道理!他笑嘻嘻地對上範雅賢,「這位小扮,是這個樣子的,你要找的那個人說她不認得你,非親非故的,你非要找著人家也未免太可疑了,這委托我還是不能接,你也正好省了一筆開支,節哀、節哀。」
「她是我老婆!」什麼非親非故,他跟她的關系可深了!他控制自己、控制自己……哪里控制得住?
「不是。」吳真央別扭地歪歪頭,忽視他。
「是!」
「不是。」繼續忽視。
「你是我老婆!」
「是前妻!」
「那就再成為我老婆,嫁給我!」
「我不要!」
空氣都如同凝結,小小屋子里三個人對立而站,凝結的空氣也將他們全都凍了起來。
罷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發生什麼事了,在那一剎那麼他都做了些什麼?範雅賢就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壞事,他剛才到底是說了些什麼?
他訂了最好餐廳的燭光晚餐,準備精心挑選要送給她的禮物,連到時該說什麼的稿子都寫了改過又寫、寫過又改,最後再練過幾十遍,這一切,都只為了把「嫁給我」三個宇,說得自然又煽情,讓她沒有拒絕的空間。
可是,就在剛才,他不經大腦而後喊出,又被她迅速拒絕的那三個字,是什麼?他的苦心經營,竟就教他自己麼給毀了……
她又做了什麼?吳真央胸懷鼓動,不全是氣的,她什麼時候站起來的,應該說,從沙發上跳起來的︰她不是要忽略他、無視他嗎?怎麼失態地跟他對喊起來了?不過這樣的失態,他比她更難得。
而她跟他爭吵的內容是什麼,她剛剛是不是一氣之下,說了什麼很狠的話?不然,怎麼說完後,她的心便一下子空洞洞地難受?
賴念祖吭都不敢吭一聲,連眼楮也不敢輕易動一下,只有兩只眼球瞪得像銅鈴大,鬼祟地轉來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