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這金鑾殿內的月亮與寧泊殿竟是不一樣的。寧泊殿小些,那月亮掛在枝頭覺得那麼大,那麼近。而金鑾殿前庭院及後園子都寬大無比,這再抬頭一望,就顯得月亮又小又遙遠了。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1]……
抬頭望望天邊那遙遠的月,郁致心里一陣惆悵,她放下下手中的《逍遙游》[2],走到梳妝鏡前,對著銅鏡理了理發鬢。
如熙走過來幫她梳理後面的長發,邊梳邊說︰「姑娘,你這陣子總算是圓潤了,前些日子瘦的,身上就剩下骨頭和皮了。」
郁致一模自己的腕子,原先那長命縷只能垮垮地圈在手腕上,現在已經豐滿的剛剛好戴上了。她微微一笑,說道︰「我必然是要豐腴的,要是把自己身子弄垮了,哪里還有以後呢。吃一塹長一智,自己的身子一定不能含糊。」
「咱們娘娘有玉皇大帝和閻王老爺的庇佑,一定洪福齊天!」銀瓶在一旁笑嘻嘻地說。
這時候,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郁致心里一喜,猛地回頭,是李郎來了嗎!
「熙掌宮,新來的宮女喜妹將前日皇後娘娘送來的茶具打翻了,現在正等著熙掌宮發落!」門口傳來小太監的聲音。
如熙放下梳篦,說道︰「這些新來的丫頭,就是不讓人省心。」
「你去吧,」郁致揮揮手,說道︰「銀瓶,你也跟著去看看吧,我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搬入金鑾殿,刑五福自然而然成了殿里的掌事,掌宮一職本應讓文睿擔任,但她生性淡泊,且在這金鑾殿中已經隱隱成了除郁致外的第二個主子,所以也就作罷。銀瓶入宮時間最久,但性子好玩好動,若說到穩重,萬不及如熙一半。好在銀瓶也是個天真的,並不計較這些虛名,所以掌宮一職也就落在了如熙的頭上。
兩人都走了,她望望外面的月色,這麼晚,李郎怕是不來了。這些日子,她都以身子不好為由不見他。其實,她的身子早就好了,只是她那萬般愧疚的心還在滴血,不知道如何面對他。一想到是因為自己的魯莽和爭強好勝傷了他們兩的孩子,她就無論如何都無法面對他的一湘柔情。
她轉過身來對著銅鏡,伸手將頭上的發簪一點一點卸除,烏黑的長發徐徐落了下來。鏡子里,她珠圓玉潤,明眸皓齒,比當年進宮時候的氣色還要紅潤,笑一笑,依舊是明媚動人,可那眼角的一絲惆悵卻怎麼也藏不住了。
「吱呀」,身後傳來推門的聲音。
「如熙,將那喜妹怎麼樣了?她初來乍到,小懲大誡算了。」她並沒有回頭,揚聲說道。
沒人回應,她剛要轉頭,一股熟悉的氣味在她身後蔓延開,一雙大掌撫上她的肩膀,柔聲傳來︰「致兒。」
她長發一掃,回頭一看,那人可不就是她日思夜盼卻不敢相見的李郎!他一如既往地滿懷溫柔,一如既往的一往情深,他俯,吻上她的額頭︰「致兒,朕來了。」
她鼻頭一酸,把思緒都一掃而空,濃濃的思念之情涌出,本能地一下子環保住他的腰,道︰「李郎!」
兩人多日不見,拉著手坐在窗邊,他手撫模著她的臉頰,欣慰地說︰「致兒,上次我見你的時候,你瘦的可怕,如今朕見了你氣色這樣好,真是高興。」
她微微一笑,手覆上他的掌,柔聲說道︰「要多謝李郎和太後,成日賞賜些珍稀的藥品,我身子不好也難。」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盡是不忍和無奈。她知道,兩人都在盡量回避那傷人的話題,生怕一說出口,就打破了這難得的平靜。
她苦澀地一笑,撂下他的手,走到梳妝台前拿了盒子里的香囊出來放在他手里。
「這是我病時做好的,你戴著罷。」說罷,她走上前,將那香囊掖在他的衣襟內。
他溫柔地拉過她的手,讓她倒在自己的懷里,嗅著她頭發上淡淡的皂角味。宮里所以的娘娘都用香,茉莉香,沉香,還有那龍腦香……只有她,只有她淡潔如斯。他將她的手指托在手上,一點一點纏繞在她的指節中,她這樣美好,卻如此不幸,她的不幸,會不會使朕造成的?
她握緊他的掌,依偎在他懷中,這樣溫暖的感覺,已經久久沒有過了。無論外面多少風雨,只要在他懷里,她的心底就是暖的,就是有力量的,就是不孤獨的。
此時無聲勝有聲,再沒有比兩人互相溫暖著能化解心中的核膜了。久久地,兩人在月下相依相偎著。
她一抬頭,手勾上他的脖子送上一記深吻,然後微微一笑︰「李郎,胳膊麻了嗎?」說罷,輕巧地跳下來,拉著他來到床前。
他將長衣一除,將她環抱住。
什麼味道?她鼻頭微微一抽,這是一股陌生的味道,並不是一般女兒家香料的味道,而是一種幽玄如檀香般的味道。她心里一酸,本能的將他輕輕推開,側過頭去。
「誰宮里的味道,這樣特別。」
他一愣,低頭嗅了兩下,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同,道︰「有什麼味道?朕這幾日在其他宮里,或許衣服上沾染了些。」
此話一出,她鼻頭一酸,深吸了幾口氣,勉強笑道︰「那你剛去了哪里?這香味幽玄的很,是上好的檀香罷。」
說了那話,他也知道說的不當白白惹她難過了,就摟著坐下道︰「致兒莫生氣,朕……」
好不容易重會情郎,可不能讓自己的任性毀了今晚。她暗自捏緊了拳頭,這味道如此醒目,到底是哪個有心的,將那香味沾在他身上,還特意讓我聞到!
「李郎,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家子女兒,我只是好奇這香的奇特罷了。」
「朕剛才去了龐寶林那里下了會棋。」他心里有些愧疚,低聲說道。
龐寶林,她心中念叨,就是那個琴棋書畫樣樣精的才女啊。她苦澀地一笑,李郎,看來沒了我,你也不是不會孤寂的。聞著這陣陣撲鼻香,她將頭貼近他的胸膛,忍著不去想,可腦海中卻不斷浮現他們兩歡好的畫面,心里陣陣抽痛。
看著她的睫毛一抖一抖,他拉起她的手,說道︰「致兒,走,陪朕沐浴去。」
「李郎!」她攥緊了他的手,咬著嘴唇搖頭道︰「不,不要。」
一把將他來回來,她將他抱緊,就要這樣,我要聞著這味道,我要提醒自己,李郎,你不是我一人的。我不能把自己寵壞,也不能讓你把我寵壞,不然,我在這宮中還要怎麼生存下去。她的手緊緊摟著他的背,好像要將他嵌入自己身體一般。李郎,我失了你的孩兒,今夜,我就是要伴著這香入眠,當做對我的懲罰。她禁閉著雙眼,一行清淚滑下,忍著委屈承歡。
李郎,今夜,是我最後一次為我們的孩兒流淚,往事已矣,莫再回忘。
[1]《逍遙游》
[2]莊子著戰國道家思想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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