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忙可不好幫,事關重大,公公還是听了再答應的好。」郁致將「事關重大」四個主咬的極重。
崔公公一揮拂塵,聲音輕輕的,但字字沉重︰「承修活了區區幾十栽,彎著腰低著頭做了半輩子的奴才,說骨氣沒骨氣,說義氣沒義氣,但就兩個字寫得明白,一個是‘忠」一個是‘恩」忠君之妾、恩公之女的事,就是老奴崔承修的事。娘娘盡管開口,若說一個‘不,字,老奴便將這幅老骨頭折在此處!」
听了這話,郁致第一次覺得常年弓著身子的崔公公,實際上比這宮里許多人都要活的有尊嚴。
她一抿嘴,一咬牙,將心底里的話說了出來︰「郁致想請公公幫忙,救郁致出冷宮去!」
雖然心里有些準備,知道「事關重大」崔公公還是倒吸一口冷氣,臉色有些發白。但只是片刻,他的臉上的驚詫漸漸轉變成了一種堅定的神色。
像是要把話從牙縫里面憋出來似的,好半天,崔公公終于吐出一句懇切的話︰「娘娘盡管吩咐!」
郁致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她手掌其實已經汗涔涔了。要知道,若是崔公公不答應,憑著他與爹爹的交情,她也能耐他如何。要是崔公公再像他人泄露此時,她以及這子瀟苑里面的所有人,只有早早等死的份。萬幸,崔公公終究還是念及舊情,她在心中不免對爹爹充滿感激。無論當年爹爹對李唐皇嗣做了什麼,他當年的一片善心終究為女兒的後宮之路鋪平了一片道路。
「公公請附耳過來,我們準備如此這般」
三日後,小雪紛紛.子瀟苑里異常的寒冷,一方面是一位院子的大門一直殘破不全,另一方面是因為從昨天起小宮掌事就已經斷了子瀟苑的煤炭供給。三個姑娘在屋里冷的直跳腳,銀瓶正撥拉著火盆子里最後一點點的火星子,那火苗苟延殘喘的模樣和這屋里幾位也相差無幾了。
此時已經過了申時,正是下午暖和的時候,但屋里仍是冷的如冰窖一般。如熙不停的向門外望去,看看一早去給顧太嬪針灸的文睿什麼時候回來。還是文睿心細,想到今日也許就能離開小宮.趕緊冒險再去一趟沁香園,最後為顧太嬪診治一次。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文睿提著藥籃子回來了。一進門,她趕緊將籃子里的炭火拿出來遞給銀瓶。
「這是顧太嬪送的,她看出我們境況不大好.讓靜嫻包了些炭火給我們。」
郁致抬頭看看窗外,問道︰「什麼時辰了?」
「姑,姑娘,該是酉時二刻了。」如熙在一旁回道,一邊說還一邊發抖。
郁致咬了咬嘴唇.一狠心道︰「將煤炭擺去後面,將火星子都滅了,這屋里只怕還不夠冷呢!」
如熙吃驚地望了望她,兩人目光一對上,如熙似乎明白了幾分。如果按照計劃,再過一刻鐘崔公公就要引皇上來了,那麼屋里自然是越落魄越能惹得皇上心疼了。想到這層.如熙二話不說將桌上的茶壺拿起來,直接把火盆子澆滅了.一陣青煙冒了出來,燻得銀瓶「咳咳」直咳嗽。
銀瓶一邊用袖子閃著,一邊往後面躲,又不小心踩到了文睿的腳.兩個人向後一仰摔在一起,臉上頭上都是灰.狼狽極了。
「文睿姐,咳咳.對不住啊!」銀瓶狼狽地抓著有些散開的頭發,趕緊給文睿賠不是。
文睿雖然也是灰頭土臉的,但一臉鎮定,微微一笑道︰「恐怕這正和姑娘心意。」說罷,她望了望躺在床上的郁致。
郁致一笑,還是文睿最通她心意。
「姑娘,給你的藥丸都吃了嗎?」文睿走上前問道。
郁致點點頭,然後又自己搭了一下脈,趕緊那脈象的確已經呈喜脈狀,確保再三後才放下心來。
如熙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郁致的衣著,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姑娘,不要打扮一下?」
低頭看看自己瘦弱干癟的身軀,蠟黃的氣色,還有亂糟糟的頭發,她笑著搖搖頭。就這樣給他看到,最好。
環顧四周,大戲前的準備功夫已經就緒,她默默閉上眼楮,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
外面的烏鴉還在「嘎嘎」的叫著,雪hu 紛紛落在地下,偶爾能听到雪中冰雹打在地上「刷刷」的聲音。這小宮縱有千般不好,但總有這般好就是能讓人沉澱,讓人反思。今日要真能順利實施計劃走出小宮去,這樣寧靜而孤寂的時刻恐怕再難以遇到了。
「承修,就是這里?」李雍一身雪衣,帶著厚厚的絨皮帽子,手里揣著(書書屋最快更新)個精致的雕龍紋鳳銅手爐,站在子瀟苑門前低聲問道。
崔承修一哈腰,眼珠子飛快地看了看左右,確定四下無人後才小聲道︰「回皇上,正是。這里就是郁采女居住的地方。」
抬頭望著那殘破不堪的「子瀟苑」牌匾,模著根本沒有大門的門框,李雍眼楮發紅,喉嚨里似乎卡了什麼東西似的難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走近院子。
這院子極小,那石子路上都是層層冰雪,不知多少年沒有掃了。雪和塵混淆在一起成了泥,也被凍在冰層之下,不知道多少時日。小路兩側的枯草被陳年積雪壓彎了腰,壓斷了枝頭,蔫蔫地耷拉著。牆上的紅色漆早已斑駁,那黑 的不知什麼東西分布在四周的牆縫里,看得令人作嘔。
越往里走,李雍的鼻頭越酸,眼眶越紅,拳頭也握的越緊。終于到了小屋門口,那門上的縫隙之大,他可以一眼看到屋里的銀瓶正在灰頭土臉地撥弄著已經寥寥無幾的炭火,而一旁的如熙正在默默垂淚。他揚起手來放在門上,居然有些害怕,怕看到郁致【真】實的慘狀會讓他心痛致死,也怕知道母後對他的應予全都是謊言!
「是皇上,皇上來了!」文睿的聲音從里面傳來,李雍將手放了下來,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只見文睿穿著一件單薄的夏衣,被風灌的嘴唇發抖,也不知是被懂傻了,還是看到他傻了,站在門口半天沒動靜。
「是皇上,娘娘,不是做夢,是皇上來看你了!」如熙破涕而笑地跑了過來將文睿拉開,然後趕緊將他請了進來。
從門一開,李雍的視線就直直射向躺在床上的郁致。
他的身子好像被一道無形的鉤子鉤住一樣,一下子被直勾勾拉到了郁致的床前,他一把握住了她的雙手,千言萬語,都卡在他哽咽的喉嚨里,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她瘦了,瘦的驚人。她之前被關禁閉的時候也消瘦過,但這一次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她瘦的隨時都會離開人世一般,瘦的沒了人氣兒。她就那麼靜靜的靠著床坐著,身上還穿的是去年夏日在「寧泊園」內「投壺」時候的夏裙。單薄的襦衣下,她的鎖骨和肋骨一根根凸顯出來,好像隨時能從她單薄的皮膚里扎出來一樣扎眼。她的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腰際,沒有任何光澤,好像一把枯草,扎的他心里都是鮮血。
而唯一沒有變的,就是她那充滿了斗志、生氣、與靈巧的眸子。眼下瘦弱的身軀,反而將她那光彩熠熠的眸子突出的更強烈了。那眼神配著如此消瘦的身軀,似乎有一種懾人的魅力,那是一種震撼心靈的力量。
她將手從他掌中慢慢抽了出來,撫模上他稜角分明的臉龐,眼中充滿了憐惜,嘴里幽幽地吐出一句︰「你瘦了。」
李雍再也忍不住,一行熱淚直滾而下,一把將她摟在懷里。
「是朕讓你受苦了,都是朕不好,朕要帶你出去,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撓,朕現在就帶你出去!」
瘦弱如此的郁致反而輕拍他的後背,慢慢安撫著他。她心里明白,看到自己如此光景,他比自己還要痛,還要恨。這樣深刻的感情之下,她身體上所受的委屈顯得如此渺小,而他在心靈上受到的創傷要痛徹心扉的多。
半響,李雍抬起頭來,慢慢拭干了兩人的淚水,語氣激動地說︰「你放心,無論如何朕都要帶你出去。是朕信錯了母後,她曾信誓旦旦答應朕讓你在這里過的富足安逸,朕才忍心舍得讓你在這里委屈兩個月。如今看來,母後竟還當朕是三歲孩童一般戲耍。不管韋將軍如何,不管韋孟顏如何,朕今日必帶你出去不可!」
「李郎!」郁致神情地喚了他一聲,將頭埋在他的懷里。
他身子一震,好久好久沒有听到她這麼叫自己,模著她骨瘦嶙峋的肩膀,他心里又是一痛。
「若不是承修今日勸朕來看看你,朕恐怕還要再耽擱個把月,到時候還不知道你已經被折騰成什麼樣子了。若是你出了什麼事,朕真是要後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