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嗨。」
她抬頭,不意外會在租屋處看到他,室友曾抱歉地對她說,他每天都來等她,請都請不走。
「學長。」
她為了讓自己冷靜,消失了一個星期,當回來時,要面對什麼事,她已經在心里演練過幾百遍。可是她發現,演練再多次也沒用,當提槍上陣時,她沒用的只想掉淚。
「依依說,你出國工作?」
「對。」
愛情初萌芽時,校內的同學都無法置信她的選擇,因為學長是這麼木訥嚴謹的男生,家世雖好,卻不擺闊,衣著簡單不花俏,沒有名車,摩托車是他代步的工具。他不會玩,只愛讀書,唯一的娛樂就是看電影,舞廳沒去過、聯誼沒去過。
在大學生眼中,學長是個很無趣的人,但她就是喜歡,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吧?只要覺得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快樂就好。
「還好嗎?會不會累?」
他應該生氣才是,女朋友消失一個星期,最後還要靠她的朋友泄漏行蹤,他才知道她去哪兒了。
她不主動聯絡,讓他找不到人,令他擔心,明明見到面後,他應該要責備的,而不是關心她累不累……
「我很累,你可以走了。」她下逐客令。
「好,你休息,我明天再來找你,回來就好。」
她轉身不想看他,也不能看,她不能讓他看見她臉上心痛的不舍。
她請求褚媽媽給她三天,這是最後和學長在一起的時間。
如約,三天一到,她開始疏遠學長;一個月後,她剛巧受到汽車雜志主編的邀請,到新加坡當車展的ShowGirl,她二話不說答應了。
她做了這麼多努力,心還是離不開他、想著他,她很想任性地請教褚媽媽,換作今天她們角色對調,她會怎麼做?!
「明天……你不用來找我了。」
就算他是木頭,也該感受到她這陣子的冷淡了。
他找不到她,她不接他電話,還和其他男生出游吃飯。
他雖然信任她,但愛情不僅僅只要信任就好。
「黎黎,你的想法是什麼?」
她握緊拳頭。「我可以先知道你的嗎?」
她這樣問,根本是在傷口上撒鹽——她的傷口。
「我很簡單,我會對你很好,呵護你、照顧你一輩子。」
一輩子嗎……
真好……
「但……」黎俐轉身,強迫自己用最冷、最無情的表情看著他——
「你並不適合我。」
「原來你要結婚嘍?」
因為包子姐的大嗓門,大家全都知道了寶忠哥哥的事。
一早還勞駕褚夫人來和她道恭喜。
「我沒有要結婚。」黎俐平靜澄清。
褚夫人仍舊笑呵呵,除去心頭大患,當然開心嘍。
「別害羞,連你的經紀人都這麼說了,八九不離十了,結婚好啊,女人靠容貌不能靠一輩子,要找個疼惜自己的對象才是真的,你有這樣的想法,褚媽媽也很贊成!」
褚媽媽?
什麼時候褚夫人又把她當成談真心話的姊妹淘了?
不了,她敬謝不敏。
在今天開拍前,她必須找到學長,至少要把事情解釋清楚,上一秒他還在向她告白,下一秒就以為她要嫁給別的男人,學長會怎麼想?
但找學長顯然是件很困難的任務,一個褚夫人還不夠,連褚小麼都跳出來攪局,她堵在路上等著黎俐。
「那麼是我看錯嘍?你們之間並沒有情愫?」小麼問,昨晚真是峰回路轉,她才在煩惱要不要和老媽坦白她所看到的事,卻听錢媽媽說,黑暗已經有結婚的對象了?!
黎俐什麼都不想解釋,要解釋也不是隨便跟一個擋路的人!
「學長呢?」
小麼指指後頭。「在廠內。」
黎俐閃過小麼,但小麼存心擋路不讓她走。
黎俐俯視著她,基因這玩意兒很奇特,兄長身高一百九十公分,親生妹妹卻有可能不到一百六十公分。
「什麼事?」
「我大哥顯然舊情也綿綿,那你呢?你根本只把我大哥當成耍弄的對象!你不覺得你很殘忍嗎?我哥好不容易忘記你,沒想到你卻又來攪亂這池春水,都十年了,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手?!」
就說了,要解釋也不是隨便跟一個擋路的人!
黎俐面色凝重,推開小麼,大步走向制茶廠。
「喂——」
黎俐轉身,食指怒指著小麼。「別擋我的路!」
她也火了,大聲斥責,小麼被她這麼一吼,倒也愣住沒再動作。
黎俐趕到制茶廠內。
這里一如往常的忙碌,顯然風聲也傳到這兒了,大家看她的表情,有嫌惡、有不屑,他們早認為她是拋棄自家老板的壞女人,因為昨天的事,又更加討厭她的話,那又如何?有差嗎?
誰誤會她都不要緊,黎俐也不管她和學長之後會怎樣,但這個誤會她必須說清楚!
黎俐握緊拳頭,直直往前走找人。
制茶有一個最需要費力揉捻的步驟,必須經由反復的動作,再加上機器輔助,才能將茶葉外觀定型,經過這兩天的觀察,通常學長不是在茶園里巡視,就會在這里。
果真,她在揉捻機旁找到人了,只是並非學長獨自一人,他旁邊還跟著一個女人,這人很眼熟,第一晚褚家作東宴客時,她就坐在小麼的旁邊。她好像是哪個大頭的女兒,年約二十五歲左右,外表溫柔淑靜,是黎俐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變成的模樣。
「學長。」她深呼吸。「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褚頌元抬頭,沒有笑容、沒有表情,經過昨夜的震撼後,現在的態度將會是未來他對她的態度,冷漠、平淡。
昨晚是個失控的晚上,太多情緒讓他徹底失去理智,一味地只想挽回她,想找回當年擁有她的幸福感。不過,幸福是強求不來的,單方面想要挽回也是沒有用的,果然他立即得到教訓,不到一個小時,心里隨即重現當年失去她的苦澀。
昨晚他仔細檢討了,她認為兩人不適合所以提出分手,既然分手了,她當然可以另外尋找適合她且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倒是他自己不干脆、拖泥帶水了,昨天他一廂情願的告白,在她心中應該很為難吧,所以才無法回答。
褚頌元說︰「你就說吧,淑靜不是外人。」
黎俐表情一擰,○○××咧,真的叫淑靜?買樂透都沒這麼準!
學長的說法,讓淑靜整個人樂陶陶的,要知道她喜歡褚大哥多久,褚大哥就拒不是外人!她紅著臉,幸福地更靠近褚大哥。
黎俐眯起眼,殺氣騰騰,如果她穿上紅衣,再披頭散發的話,就會像素命的厲鬼一樣可怕!她恨不得把這號路人甲有多遠踹多遠!
「但我的話題,只有學長和我才懂。」黎俐敵意濃厚,還故意把話說得很曖昧,她任性嗎?對,她就是任性!
褚頌元卻毫不考慮,直接拒絕。「如果你要說的是昨天的事,那就不用客氣了,這是身為主人的我應該做的事,讓客人受傷,我才過意不去。」
她了解他會生氣、他會不舒服,但她沒有預料到的是他的冷漠、他的不在乎。
黎俐雙臂環胸,感覺到一陣一陣的冷。
「包括問我的問題,也是主人應該做的事嗎?」
「如果現在,換成我和你告白,你會接受嗎?」
褚頌元平靜地迎視,平鋪直敘地說道︰「那是我逾矩了。」
逾矩了……那句逾矩的話雖然讓她嚇個半死,卻真的感到好甜蜜,至今仿佛言猶在耳。她知道他在生氣,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所以學長現在不想知道我的答案了?」
他自嘲。「有必要嗎?」
他是實事求是的人,不太會想象,也不會去猜測別人的想法,只會問自己是不是願意,如果願意就盡全力完成。
或許,昨天會告白多少是以為有幾分把握,覺得她和自己一樣,對于舊情依然有難舍的情感,所以她會刻意回避、會不知所措,更甚者在她眼中,他會找到她來不及掩飾的「懷念」。
但事實是,以上都是他自己多想了。
黎俐激動地說︰「寶忠是過去式了,我原本是要跟他結婚沒錯,但他拒絕我了——」
褚頌元眯起眼。「他拒絕你了?」
學長的語氣絕對和「替她打抱不平」無關,那是種更深的怨氣。
「因為他拒絕你,所以你願意接受下一個備胎?」
褚頌元深呼吸,感到心被掏空了,他沒意料到會這麼不堪,替代品嗎?
夠了。
他不想把話說得這麼尖酸刻薄,雖然這是事實。
他看到她眼眶中的淚、看到她的惶恐,更知道自己的態度傷到她了,但他必須如此,如果再釋放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的體貼,他都會不顧一切困住她,這樣對彼此都是束縛。
黎俐心頭一震,腦筋一片空白,她沒預料到學長的不在乎,也沒預料到學長會說出這樣的話。
當年分手時,他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責備。之後,他在畢業前就拿到足夠的學分,隨即到日本攻讀研究所,他離開後,校園里的八卦耳語也自然停止。會不會因為這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態度,才寵壞了她,以為學長不會這麼冷漠地對她?
只是,她還是有埋怨的,如果再相遇時,打從一開始他就是這樣冷淡地對她,她會不會比較好受?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很單純只是要告訴學長我和寶忠分手了,我和他認識的時間很短,是經由相親認識的,就這樣。」
褚頌元面色一凝,她的每一句自清,在他听來只是越描越黑,怎麼听都會往最糟糕的情況去聯想。所以他會認為,認識時間很短,卻已經認同了那個男人,還想嫁給寶忠哥哥,那這代表什麼?只能說她找到合適的對象了,他還能怎麼想?
他嗤笑。「我該恭喜嗎?」
黎俐絕望了,他知道他自己此時的神色嗎?
「學長,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昨天你問我如果——」
她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亂了,亂到腦子變漿糊,說的每句話都有一大堆語病,解釋不到,反而像是二次傷害,只是她沒想到學長會突然打斷她的話……
「怎麼想都不是重點。」
那一瞬間,她看到他黑眸中的冷淡和漠然,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仿佛壓根兒不認識她一般。
他淡淡地說︰「不管怎麼說,雖然畢業後就不再聯絡,但畢竟你是我的學妹,和別人相比還是多了這層關系,只要你開心就好,找到合適的對象,只要帖子到,學長都會帶著祝福去參加。」
「參、參加婚禮?」她困難地重復。
「帖子到,我一定去。」
他聲音很輕,黎俐卻听得透骨寒心,她怔怔著、喉嚨梗著,還是忍住了胸中極盡的痛。
這是學長的態度嗎?她不能哭,失去了愛、失去了心,那還剩下什麼?骨氣罷了。
「學長真體貼。」她啞聲,眸光黯然。
褚頌元沒有回話。
黎俐轉身離開。
久忍的淚卻在轉身時悄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