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得了準話,很是高興,當下又說︰「這第二條是我許你的富貴,在這南邊的青龍山上,有一處好地,叫做犀牛望月。我給你點出來,你把你父親的金壇放在那里,財富自然來。」
老太公大喜道︰「以前听說這山上有一處好地,只是沒人點得出來,先生果然是好道行。」
老先生笑道︰「這處地砂水復雜,脈氣好比圓珠滾玉盤,又有天星入玄關,玉露不相逢,青犀走寶盆,富貴方寸山的道理,所以明眼看去很難找得到。」
老太公深信不疑,點頭道︰「這事只要能成,保管先生餐餐有酒肉,月月有新衣,不拖欠半點。」
老先生模稜兩可地笑了笑,說︰「我不虛夸,地是好地,可惜這青龍山脈氣太短,所謂龍短富不堅,最多能保你一甲子的富貴。」
老太公倒不在意,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九龍罩玉蓮都保不了帝王的萬世基業,更何況這種小福地呢。當下又問︰「那第三件事呢?」
老先生沉吟道︰「第三件是關于你現在這個大房的,我進門的時候看了一眼她的面相。她子女宮中該有三子送終,跟你不合。你們兩人加在一起就是個海吞金的命格。你要求富貴,就得另討一房。這事只能你知我知,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只怕難得善終。」
老太公很是為難,他當時不過四十來歲,要另討一房老婆,倒也容易,只是這情面上的話不好講。他也明白,老先生看這個地算是收山局了,人、鬼、畜都算盡,端的是毒辣得很。
老太公這邊拿不定主意,老先生也不催他,當下便在老太公家里住了下來。兩人每天講點鬼神經,倒也很是清閑。
又過了半個月,這天傍晚,老太公瞞著家里人,帶了老先生,出門去起老祖公的金壇。
在農村,遷墳動土那可是大事,少不了三牲五糧的供奉,排場大的還得用花旗紙傘相送。老太公心思謹慎,他去起金壇,連家里人都不知道。他看的這個地是個寶地,可不好讓人知道。萬一有那心思歹毒的人得了消息,指不定會生出什麼變故來。
兩人到了老祖公的墳地,又等了一會,待到月頭上了山,這才開始焚香起棺。
遷墳發丘,得先掀開墓門。老太公是個讀書人,十指不沾油鹽,好不容易把墓碑搬開,卻沒力氣去挖封土堆。老先生就更不用說了,半截身子入了黃土的年紀,哪里還能使得動鋤頭。
兩人大眼對小眼,眼看著已經月上中天了,今晚要是取不出來,隔天還得安神供奉一番,又是一通折騰。
老先生見不是路,對老太公道︰「要不就從神頭挖下去吧,從墓門取出來叫請,從神頭取出來叫盜,盜出來的東西當晚不能進家門,你得連夜上山去,待到天亮了再做打算。」
一般墳墓封土都是前高後低,低的那頭叫神頭。棺材放進去的時候,腦袋是向著神頭的。有後人供奉,老祖宗坐起身來就能吃到,極為方便。要是骨頭裝了金壇的,也是放在神頭。
老太公看著半人高的墳堆,頗為尷尬,愣了半晌,只得同意。
神頭封的泥土很淺,才挖下去一尺,便模到了金壇。老太公小心翼翼抱起金壇,嘴里嘟囔道︰「我這是給你另找個好地方安身,你可不要來找我麻煩。」
老先生接過金壇,把蓋子拔開,里面赫然是一罐綠汪汪的水,很是人。
老太公疑惑道︰「怎麼會這樣?莫不是拿錯了?」
老先生笑道︰「那倒不是,金壇進水,表示他在這地方不得安生,你沒听說過三遷九安的道理麼?家里有老人過世,尸骨埋下去之後,隔三年要去把骨頭揀出來另找地方安葬。照規矩來說,每三年都得揀一次,過了九數,才算安穩。」
老太公搖頭道︰「我們這方向倒是沒這種習俗。」
老先生說︰「那就入鄉隨俗吧,凡事都按章程來,只怕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我把羅盤給你,你自己上山去吧,記好歌訣,時辰一到,取朱雀堂前三尺三,莫要放錯了。」
老太公一臉苦相,卻是沒有辦法。老先生這把年輕,半夜里爬上青龍山,這一折騰,只怕到時候也用不著外公給他養老送終了。
老太公別了老先生,用個包袱包了金壇,一個人就著月色往青龍山上去。
當時花坪鎮到處都是荒坡,老樹林、茅草坡一片連一片,百十里見不到人煙。老太公抱著自己老父親的金壇,倒也不覺得害怕,只是那上山的路難走,他一路走走停停,天亮時分才勉強爬到山頂。
待到天光一亮,老太公頓時傻了眼,只見四面雲霧繚繞,連個方向都分不清。露水從頂上稀里嘩啦掉下來,跟下暴雨似地。
老太公又累又餓,心想老先生說的玉露不相逢,大概指的就是這個。只是這山高霧大,要等到山霧散去,都不知道什麼光景了。他一生也沒吃過什麼苦,這時回想起家里的熱茶水暖被窩,老淚都要流下來了。
他把老父親的金壇抱在懷里,靠著老樹根,迷迷糊糊的竟然睡著了。睡了不知道多長時間,雲里霧里的看見一個老頭子正對著他笑。那笑臉很是古怪,只有一張干癟的嘴兩邊咧開,臉上卻沒一點笑意。
老太公心里一個激靈,猛地醒了過來,睜眼看時,只見四下里的雲霧已經散開,太陽正明晃晃的掛在頭頂。他記起方才見到的那老頭子,突然醒悟過來,那不正是自己的老父親麼。想到這里,他趕緊爬起身來,出了山林,只見眼前橫了一座老大的土嶺,土嶺下面是一個滾牛塘。塘里一汪清水,映著四周的青山綠水,活像一顆綠幽幽的明珠。
老太公大喜過望,黑燈瞎火的模上山來,沒想到正找對了地方。站著看了一會,不知從哪里忽然跑出一頭犀牛來,那犀牛一身青灰,順著山嶺撲啦啦一陣亂跑。跑了一會,它一頭竄進了滾牛塘里,濺起一串白花花的水沫子。
老太公站得遠,也沒看清那犀牛的具體模樣,他盯著水塘好一陣子,卻始終沒見那犀牛再浮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