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人真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上輩子的時候蕭子枚在美術學院里混了四年,畢業後也是專職的畫家,所以生活悠閑得很,哪天不睡足十個小時就會渾身沒勁哈欠連天。
但是自從穿越到唐朝來,尤其是從十三歲那年母親患了病,他必須站出來挑起家庭重擔的時候起,這些年下來他一天都是只能睡三個多時辰,也就是不到七個小時,卻偏偏越發的精神抖擻,每天忙里忙外的卻也沒見什麼時候犯過困。即便是現在好容易有個休閑的機會,大好春光里曬著暖和和的太陽,他還是絲毫都沒有困倦的意思。
無奈之下他站起身來,信步在後花園里轉悠起來。
唐時的園林建築顯然還沒有達到明清時那種高度,布景設計以及選用的山石花木等也都並不是太講究,即便如公主府這樣高等的府邸也是如此,所以對于蕭挺這樣前世的時候經常到頤和園啊拙政園啊之類的著名園林去寫生的人來說,這園林還真是沒什麼吸引力,因此又轉了一會子,不免有些倦了。
正在走也不好走,留下又是無聊的當兒,卻突然听見身後小假山後似乎有一對男女的說話聲。
蕭挺皺皺眉頭,心說不對呀,今天公主府里來的都士子讀書人,不可能有小情侶在呀,他搖搖頭準備走開,畢竟他雖然說不上是什麼正人君子,但是作為一個見慣了戀人在路邊接吻的現代人來說,他對于這種事兒實在提不起窺私的興趣。
但是他的腳才剛抬起來,卻又落下了。
只听一個聲音道︰「找他做什麼,哼,我真想把那姓蕭的一刀砍了!」
蕭挺下意識的模模自己的脖子,不由得苦笑一下,听聲音這人倒好像是剛才遇到的薛紹。
「是公主殿下讓找他的……你別擔心,我覺得公主殿下只不過是愛才心切,對他根本不會有什麼意思的,即便是殿下有意思,也不可能嫁給他,他一個寒門子弟,怎麼可能攀附上公主呢,從皇上那兒就不會答應的!」
蕭挺聞言一愣,這女的聲音……怎麼那麼耳熟呢?他心里一動,悄悄地循著聲音來處模過去。
這時只听那薛紹冷哼一聲,緊接著卻又嘆了口氣,「待會兒再看吧,我特意求了母親到閻老頭家里去過,想來閻老頭不會不賣這個面子的,只要第一輪就把他刷下來,他還有什麼能耐!太平……肯定是我的!」
他嘿嘿地笑笑,聲音听上去無比,「倒是你,我的小寶貝兒,整天說喜歡我,卻連小手兒都不肯讓我踫一下,這可算什麼喜歡?」
「你……別……你再亂動我可動手了!……都跟你說了的,只要你能把公主殿下娶過去,我自然就是你的人了,你著什麼急!難道喜歡你就得立刻把身子給你不成?」
蕭挺一愣站住,這聲音……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之所以覺得耳熟是因為這聲音前幾天才听過,而且事後也能推斷出來她是個女孩子,但之所以只是耳熟卻想不起是誰來,是因為這聲音前後的差別也太大了!
那個看上去冷冰冰的獨孤大俠,在跟自己情郎說話的時候竟是這麼溫柔嬌媚嗎?
這時突然听見薛紹哎呦一聲,「你……你還真動手啊!不就是模模手嘛,你至于……」
「沒有名份之前,我絕對不會讓你踫我的,我女乃女乃告訴過我,一個女人家最值錢的不是美貌,是只能看不能踫!」
蕭挺听了這話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喝彩,這位獨孤的女乃女乃可算是看透了世間男女,一句話便點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好,好,我不踫你行了吧,整天都是你女乃女乃說你女乃女乃說,真是的,她都死了多少年了……行行行,你去找那姓蕭的去吧!」
蕭挺一听,這下子哪里還敢靠過去,一轉身就要趕緊找個地方先躲起來,這獨孤的本事他可是知道的,萬一被她發現了,只怕情急之下一劍把自己腦袋給砍了也說不準。
他躡著腳兒溜開的功夫,似乎又听見那獨孤在那里低低地說著,「你為什麼就不能堂堂正正的呢,老是想那些取巧的辦法,其實這樣不好的,只要你堂堂正正的,糖水化了在碗里,該你的總是你的!你這樣……」
「行了,本公子該怎麼做事還用得著你一個女人來教?」
蕭挺一邊溜開一邊還留意著那邊的對話,一不小心踩到一塊橢圓的小花石,腳下不由得一滑差點摔倒,那石頭格楞楞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這時立刻听到身後小假山後一聲驚問︰「誰?」
蕭挺頓時頭大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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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立本捻須笑笑,「說起來老夫學畫足有五十年了,自以為天下書畫技法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但是今天看到這幅畫……呵呵,老夫實在是不便置評啊,因為這畫的技法,是老夫從未見過的!」
頓了頓他又道︰「要說起來,只怕不但是我從未見過,只怕普天之下見過這種純用水墨並不設色上彩的畫作的,也不多,前些日子倒是听說平康坊有位當紅的名姬也頗擅書畫,而且她的畫走的好像也是這個路子。他這幅畫,立意很獨特,畫工也精湛,線條處理的極為流暢自然,宛若天成,雖然乍一看上去似乎畫的並不仔細,但是認真一看就會發現,他其實是下了大心思的!」
「這幅畫大處簡練,細節卻又不吝其繁細筆端繪,而且畫中人物無論形體還是神態都極為傳神,雖然不上彩,卻比上了彩還要光彩奪目,說起來倒是大匠之筆了!只是可惜……」
「可惜什麼?」前面听閻老尚書不吝贊美之辭猛夸了蕭挺一通,太平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似乎這被贊的人是自己似的,因此當他听到閻立本這語氣一轉,心不由得一下子就提溜了起來。
「只可惜他一個年紀輕輕的讀書人,卻專務于這等小女兒情調,卻是有些格調太淺啦!」
太平听了不由得松口氣,心說原來是這個。
男人家這樣想當然沒什麼,普天下的男人都認為男子漢大丈夫應當把建功立業放在首位嘛,認為這才是一個男人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女人,則只不過是人生的點綴罷了。
但是女兒家可就不那麼想了,只要吃穿不愁的,天底下有哪個女子願意常年價獨守空房呢?
男人們都出去建功立業去了,女人該怎麼辦?所以呀,其他人愛怎麼樣建功立業讓他們建去就是了,我倒寧肯我的情郎胸無大志一點,就整日守著我就好!夫妻常伴,豈不比那些虛妄的功名利祿來的更實在些?
太平笑笑,「那依您看,這幅畫可能點個頭名?」
閻立本捻須沉吟片刻,笑道︰「殿下,依老臣看,倒不如把甄選出來的畫作拿出去,讓外面那些書生們自己看自己評,如何?」
太平皺眉想想,點點頭笑道︰「也好,就讓那些整日里自命不凡的人也看看,看人家這畫是怎麼畫的!」太平說著又把畫拿起來,「待會兒你們幾位品鑒人也跟外面那些人好好說道說道,殺一殺那些人的銳氣!」
閻立本聞言卻是一臉苦笑,「殿下,您要是再不管飯,老臣等可要餓死了,哪里還有力氣評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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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時分,幾百幅畫都已經交到了小榭內,說起來士子們為了博得太平公主的賞識,還真是各逞本事心思用盡,交到小榭內的幾百幅畫倒也真是蔚為大觀。
而且如果此時有人去觀察這些交過畫的眾多士子的畫還會發現,大家臉上的表情其實比那些交上去的畫還要精彩。有的人是自信滿滿對他人都有些不屑一顧,一副老子馬上要成名的樣子,而還有些人則是心中惴惴,愁眉不展,看樣子估計連吃點果子墊饑都沒心情了。
蕭挺比他們還愁眉苦臉。
「獨孤姑娘,我真的只是路過!」
跟在他身後的獨孤仍舊是一身瀟灑飄逸的武士勁服,臉蛋兒漲得通紅,看向蕭挺背影的目光里滿是憤怒。
如果不是正好現在他蕭挺是公主殿下的客人,她早就一劍取了他小命了。
正一步步的把押回小榭呢,突然听見前面的士子們躁動起來,紛紛地嚷著︰「里面傳畫出來了,快去看看去,一共才十個人入選呢,那侍讀學士就要從這十個人里選啦!」
蕭挺聞言想轉身,但是脖子還沒扭過去呢卻立刻就感覺劍鞘已經頂在了自己腰眼處,只听獨孤冷斥道︰「不許你看我,敢看我一眼我立刻把你眼楮挖出來!」
蕭挺下意識的做出一個吞咽的動作,「我……我想去看看……」
「你去就是了,不過,不許回頭看我!」突然被人捉奸,偏偏這人又不能殺了滅口,獨孤臉紅如火,心里又羞又怒,當然不願意讓蕭挺這個捉奸者看到自己現在這幅樣子。
蕭挺舉起雙手,「好,我保證不看!」
劍鞘挪開,蕭挺直著身子走開好幾步才長出了一口氣,說起來剛才真像是在鬼門關打了個轉兒似的,這獨孤的脾氣也太大了點兒,不就是跟個男的偷偷說話不巧被我听見了嘛!
唉,這個男女授受不親名節高于一切唾沫星子殺死人的時代啊!
他感慨著一路走過去,一直都沒有回頭,倒不是怕眼楮不保,主要是覺得自己剛才偷听人家說話卻是有點那個啥了,人家姑娘家生氣也是該的,此時當然不該再刺激人家。
走到小榭前,只見沿著湖案已經支起了一排高大的木架子,上面依次掛了十幅畫,雖然畫架子前早就里三層外三層的擠滿了人只能站在外面看,但他還是第一眼就看見那最中間的一幅正是自己的畫。
因為這幅畫也太特殊了一點,其他的畫都是色彩艷麗,獨獨他的那一幅,卻是水墨素色,想不惹人注意都不行!
蕭挺搖搖頭嘆了口氣,仔細听听,果然大家正議論紛紛,而他們議論的中心,就是自己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