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永熙坊,望月酒樓。拉牛牛
太平在酒樓里坐了一會兒,很失望,酒樓的客人倒是不少,但即便是酒酣耳熱之後,也根本就沒人提起自己想讓他們說的話。
她皺著眉頭看看已經變身為一個俊俏小生的青奴,「怎麼回事?這件事還不夠大嗎?怎麼平常最是嘴碎的酒客竟然沒人聊這個?」
青奴笑笑,壓低了身子湊過去小聲道︰「我的公子爺,這是多大的事兒啊,誰敢胡說!」她在店里巡了一眼,笑得彎起眼楮,「您可別指望這些人也都跟蕭公子似的那麼膽大!」
太平撇撇嘴兒,看看鄰座一個留著連鬢絡腮胡子的大漢似乎已經喝得面紅耳赤,不由眨了眨眼楮,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子指著嚇了一跳的青奴,「你少為那個混蛋執理,他蕭挺明明就是膽大包天,尤其是色膽包天的下流胚子!」
青奴一愣,整個望月酒樓的一樓都為之一靜。眾酒客紛紛扭頭看著她,見自己已經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太平這才滿意的坐下,卻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地道︰「真不明白為什麼他犯下那麼大罪過,居然還沒有被砍了腦袋!」
酒樓里眾人面面相覷,沒人開口說話,那掌櫃的則是被太平這句話給嚇得不輕,這要是萬一沾惹上是非,自己這酒樓還開不開了,他正想過來勸勸,卻見鄰座那漢子突然蹭地一下子站了起來,「這位兄弟,你這話卻是說錯了!」
听他說話,顯然是喝高了,太平心中一喜,轉過身去問他,「此話怎講?」
那漢子搖搖晃晃地模模胡子,在酒樓里梭了一眼,大聲道︰「那位蕭先生可不是什麼下流胚子,相反,他正是當今我大唐最有眼光也最有膽量的無雙國士!」
太平聞言不由得與青奴對視一眼,卻見青奴眼中有一絲明顯的笑意,太平不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唯恐她露了餡,轉過身來道︰「這位兄台說話倒是新鮮,在下還是第一次听見這個說法,只是……在下見識淺薄,實在不明白兄台意指何處,還望兄台明示!」
青奴好不容易收起笑意,聞言卻又不由得想笑,心說您這不是引著人家夸他呢嘛!
那漢子站直了身子眾人才留意到,他穿的還是一件衫,想來別看他外表粗豪,卻也是個讀書人。他抱抱拳,「指教不敢當,在下之所以說那蕭先生乃是無雙國士,是因為他一下子就看透了當今我大唐的問題之所在,那就是世家大族的權勢太重!所以,蕭先生這才站出來為我等普通士子進言,以求天下百姓為一,無分高下!」
「自魏晉行九品中正以來,天下官吏皆出士族,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如此垂百年,試問諸位,」說話間,他轉身面向店里所有的酒客,語氣漸轉激昂,「這幾百年,天下可曾太平過?百姓可曾安居過?江北五胡亂華,民不聊生,江南六朝金粉,腐糜不堪,也是民不聊生!這原因何在?原因就在于士庶之分,原因就在于國之大事一直把持在‘指鹿為馬’和‘何不食肉糜’的那些高門大閥手里!」
他這話一出,頓時唬的與他對坐的朋友一把拉住他,「莫說了,莫說了,小心惹禍上身!」
那人生得身高九尺膀大腰圓,身上倒是有些力氣的,被朋友拉得不耐煩了,竟是輕輕地一甩胳膊便把他甩到一邊,再開口時聲音越發高亢,指著店內眾人道︰「爾等妄讀了十幾年的詩書,遇到這等事情,竟無一人敢站出來為蕭先生說句話,我老段深為不齒!這是什麼事?這是關乎你我每個人的國之大事,我大唐向來不曾以言治罪,為什麼你們竟然連說說都不敢說了?十幾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酒樓的老板聞言嚇得打哆嗦,趕緊命跑堂的拉他出去,便連酒錢都不想要了,但是那兩個身量單薄的跑堂如何能拉得動他,只見他胳膊一甩,那兩人竟是直直地飛了出去,頓時嚇得老板也不敢再廢話,直接叫了人去衙門尋官差去。
太平卻根本沒有留意這些,她已經听得愣住了,這樣一番大道理可是她以前從未听過的,當下她看看青奴,卻見她也在皺眉苦思,便不由得想,難道那死人真的竟是這般立意高遠為國為民?
那老段赤紅著臉膛看著太平,「這位兄弟,我也不同你講什麼大道理,咱們單說一點,你可知道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聞言一愣,與聞言抬起頭來的青奴對視一眼,趕緊道︰「知道啊!」
那老段猛地一拍桌子,「這便是了,你想,那公主殿下是什麼人?那可是金枝玉葉,就連她都對蕭先生的才華贊嘆不已,甚至一見鐘情,你說說,那蕭先生有可能是你所說的那種下流胚子嗎?公主殿下的眼力會有那麼差?」
太平聞言不由得羞紅了臉,卻又忍不住還是仰著頭問他,「你听那個嘴里胡說的,誰說太平公主喜歡上那個蕭挺啦?誰說她一見鐘情啦?」
「嚇!」那老段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見店里的人雖然都不說話,但是卻個個看著自己,不由得豪氣更壯,「誰說……大家都說,別的且不提,刑部和左翊衛派人捉拿蕭先生的事情你總听說過吧?還不是公主殿下一力掩護,不但救走了蕭先生藏起來,而且還死命護住了蕭老夫人?你說說,如果公主殿下不是喜歡上那蕭先生了,一個未出閣的公主,又怎會去如此行事?」
太平听得心里喜滋滋的,面上卻是咬著嘴唇兒跟他辯,「才不是,我听說是那蕭挺死皮賴臉的硬纏著太平公主,公主殿下仁義當先,實在是看不過他被朝廷的官兵抓走,這才出手相救呢!對了,那個蕭挺還是公主府的侍讀學士,公主是起了愛才之心,才會去救他!」
那老段聞言不屑地撇撇嘴,擺擺手道︰「你個女敕女圭女圭不曉得男女之事,那太平公主是什麼身份,其實一個寒門士子死皮賴臉的糾纏就能糾纏到手的?若是如此,我老段早就去糾纏不休了,還能輪到別人!我告訴你,以我老段幾十年的經驗來看絕對沒錯,公主殿下之所以會那麼死心的護著蕭先生,肯定是紅鸞星動,想要嫁給他啦!」
太平聞言不由羞得面紅耳赤,啐了一口道︰「你胡說,才不是,公主殿下怎麼會喜歡他那種無形浪子,是他不要臉糾纏著公主殿下才對!」
那老段覺得跟一個看上去比女人還漂亮的女乃油小生辯論這些問題很沒勁,當下擺擺手坐下,「你一個女敕女圭女圭懂個屁!」
太平剛想說話,青奴卻突然拉了她一下,等她回過身來卻是看到,店門口已經有兩個身著皂衣的衙役走進來,倒不知他們為何來得這樣快!轉眼一想頓時明白,怪不得那姓段的漢子剛才坐下了,看來他也並不是莽撞人嘛!
那兩個衙役在老板的指引下沖那姓段的漢子走過去,當下太平跟青奴打了個眼色,兩人當即趕緊起身,趁著衙役還沒注意到她們呢,便閃身溜了出去。
這個死人倒也不是只會畫畫,一卷百家姓還真是讓他把天都捅了個大窟窿呢!
※※※
小道士紅塵喊了一聲不等答應便端了茶盞進來,卻見房里沒人,也不知他去哪兒了,當下只好悶悶地先把茶盞放下,眼楮一瞥,卻看到那書案上放了一幅畫。
這倒也不稀奇,那蕭挺最喜歡寫寫畫畫,這幾天還教她師傅來著。
她歪著腦袋湊過去看,卻見畫上畫的是兩個小人兒,但是卻沒穿衣服的摟在一起,她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後一副了然的樣子點點頭,想必這是一幅殘稿,還沒來得及畫衣裳呢。
只是……這兩個人好怪啊,看樣子好像是一男一女,怎麼能不穿衣服就摟在一起?他們在干嗎?
她拿起畫紙左右端詳,苦思百遭仍是不解,當下也顧不得茶水了,拿起那畫紙便往師傅的丹房來。
這座道觀乃是當今陛下出資為自己的親妹妹晉陽長公主修建的,觀內女冠也盡是原來宮中的女官,她們都熟知晉陽長公主的脾氣,知道公主喜歡靜思,所以除了一日兩餐之外,這內院可是一天到晚的都沒人敢來打擾,靜得連葉落蟬棲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紅塵一直跑到師傅房里,也不管師傅是不是靜思著呢,便喊,「師傅師傅快來看,你看看蕭挺畫的這是什麼?」
正跌坐在錦團上冥思天道的晉陽無奈地睜開眼楮,這個小家伙呀!
她雖然至今雲英未嫁,但畢竟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了,骨子里那份寵溺孩子的心可是與普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一樣的。也因此,她一直拿小紅塵當自己最親昵的孩兒看待,卻是一不小心慣出了她這個無法無天的小性子。
當著外人還好,一旦內觀只剩下師徒兩個,她就蹦得不是她了!
無奈地瞪了她一眼,晉陽從她手里把畫紙接過來,這兩天下來,她對蕭挺的畫技倒是很感興趣,能把一個個女子畫的那般鮮活,幾乎像是有了生命有了思想,隨時都可能從畫紙上走下來似的,這份本事可怎麼能讓人不肅然起敬?
更何況自己還是一個女子,自然更是能感覺到似乎他畫的每一個女子身上都有著自己的閑愁。
他是個懂女人的人哪!這就是晉陽對他的評價。
畫面入眼,晉陽看得一愣,這是……
她雖然至今仍是處子,但是十幾歲博覽群書的時候,宮里貯藏的那些專門發給皇子公主的春意畫兒她卻是見過的,畢竟誰小時候都不老實!
更何況,就算是沒看過那個,《黃帝內經》《**經》這些東西她總是看過的。
這豈不是……
她當即覺得胸口像是蹭的一下子燃起了一團火,連帶著那張紙也有些灼人的意思了,她一撒手丟開,面紅耳赤呼吸急促地瞪著小紅塵,頗有些氣急敗壞地道︰「你這是……這是從哪里撿來的髒東西,還不快丟了,居然還拿給我看!」
紅塵可是很少看到自家師傅這幅模樣,聞言不由得有些委屈加迷糊,「哪里是撿來的,這是我從蕭挺書案上拿過來的,看不懂這兩個小人兒為什麼不穿衣服,所以來問問師傅呢!」
「你……」晉陽被她噎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些憤憤地撿起來,卻突然瞥見,那畫上的男子雖然因為埋首在女子胸口而看不清面容,但是那女子的眉眼卻是勾勒得甚是清楚明白,只是這面容……
「要死了,這女子不知是太平還是我?」她心里慌亂得像是揣了五十只兔子,急促促的沒個安歇處,一時之間哪里還有心思仔細分辨去,只是下意識的覺得這幅畫上畫的女子像極了自己,卻又覺得太平與他的關系更近些,似乎更應該像她才對。
至于那畫上男子,傻子都知道是誰了!
突然之間她覺得,似乎自己一直圓滿無缺的心境,一下子被某種焦急的心情給打破了。
這該死的小婬賊……可是戳破了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