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子下方是一個並不很大的地窖。
朱海一打開那道暗門探頭下去,就是一股血腥之氣混合腐爛的濃重味道撲鼻而來,幾乎中人欲嘔。空氣在這里似乎變成了粘稠的水混合著冰,冷得像死人手指手指按在臉上。想來先前外面空氣里的那股難聞的氣息就是從這里所傳出。朱海的心神也為這詭秘陰森的氣氛所懾,只是他的心中念念不忘的,便是母親的安危,正想仔細搜尋一番,猛然間又是一陣似有若無的可怕申吟聲傳了出來!
此時距離更近了,听得也最是真切,朱海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倒也不似先前那樣驚嚇,聞聲辨位,發現在地窖的盡處,有一個極大的粗制水缸,上面覆蓋了一個傘形的蓋子,這蓋子哪怕是在這深邃的黑暗里,也透出一股鬼火般的幽綠,似有若無的閃爍著,每一次閃爍,上面就多出一種詭秘的艷紅,看上去既似在以心跳的方式搏動,又像是在從缸中吮吸著什麼。
「這蓋子……是活著的!」朱海不知怎麼的,腦海里忽的閃過這麼一個驚恐的念頭,他的手足冰涼,脊背上也有冷汗涔涔冒出,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然而那申吟聲驀然又響了起來,這一次,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模糊語聲,可以听得出來,那語聲在竭力的訴說著一個字。仿佛要表達出什麼焦切的意思,但就是這個舉動,可以清晰的感受得到,說話的人已是油盡燈枯,幾乎使用了渾身的力氣!
听到這模糊得幾乎不可以辨認的聲音,朱海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似的,那種緊迫而揪心的感覺,令他只有大聲狂叫才能將其宣泄出來︰
「娘!是你嗎?娘!」
他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沖上前去,瘋狂的將那個蓋子掃到一旁,他的心情是如此渴切焦急,因此根本沒有留意到,在他的手與那蓋子接觸的瞬間,有數道微綠的光芒若閃電一般向外分散竄去,卻在即將沖出屋頂空洞的時候,似不約而同的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壁,瞬間消湮于無形之中。
蓋子下,是滿缸腥腐的鮮紅血水,水中泡著一個人。
這個人的眼楮已經被剜去,雙手雙腳都被生生斬掉,在創處寄生出數十條幽綠色的細長觸手,若蛇一般蜿蜒抽搐著,連系著被掀開在地上的那個蓋子。
倘若有懂曉一些上古巫法的人在這里,便能認出來,這樣將人塞在甕中,去雙手雙腳雙目雙耳的做法,乃是一種殘酷的煉制法器的手段,叫做人彘,要將用來作法的人的四肢剁掉,割去鼻子,挖出眼楮,用銅注入耳朵,使其失聰,以暗藥灌進喉嚨割去舌頭,破壞聲帶,使其不能言語。最後將其浸入混合了嬰兒血,洪邪膽,思汗汁的大缸中,上面再用尸槐木的蓋子罩上,以吸取那種怨氣。
用這樣可怖詭秘的方法最後煉制出來的法器叫做戮魂幡,自然是十分凶厲,不僅那股怨氣毀天滅地,霸道至極,更能牽動方圓百里的鬼魂靈魄。不過因為這法術十分邪惡酷烈,須殺九十九人以小成,滅九百九十九人方大成。對用來煉制人彘的人也是挑剔甚嚴,所以由古至今,曾煉過的人寥寥,小成者已是罕見,大成的更是絕無僅有。
在這霎那,朱海看清了這人身上的衣物,心中原本就存在的那不祥預感騰的一聲鋪天蓋地而來,席卷了他的整個世界。他渾身上下若中雷擊,一下子仿佛精,氣,神都給抽空了去!
那衣衫!
那是母親的衣衫!
母親沒有死,可是…….現在看來,死對她來說,反而成了一種奢侈!
這時候,朱海驀然想起先前那申吟中混含的語句。淚水陡然洶涌而出,他現在才明白,那個字是
逃。
便是在這樣的時候,母親的心中依然裝著自己,依然想讓自己逃!
朱海的嘴唇劇烈的顳 著,一幕幕往事在眼前急速回放。他緊貼在冰冷濕滑腥臭的缸壁上,心中盡是創傷後悔的痛楚,風雨里眼前盡是記憶中留存的母親的身影!
那皺著眉的母親,
那微笑著的母親,
那忍辱負重的母親!
那默默承受著一切的母親!
那背負著一切創傷的父親啊!
慈和微笑,
倒影深深!
不覺間,無聲的朱海已是淚流滿面,明白一切真相後,他心中一直都有一個聲音在狂喊︰報仇,報仇!
在這黑暗得連光線都難以透進的密室中,可怕的巫祭地窖里,朱海的生命也若一只小船,隨時都有可能傾覆的感覺,他卻強行的將這一切都渾然忘卻,腦海中浮光掠影的閃現過的都是那些永遠都不會忘卻的往事,心中的傷痛也在漸漸濾過,加深,還有那一種徹底的悵痛在縈回盤旋。
「毀了他,毀了這一切!毀了這世界!」
一個聲音在朱海的腦海里瘋狂的吶喊著,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情狂怒勃發,但是腦海里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仿佛是精神與**被解離成了兩個人,真實的朱海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只是呆在腦海里冷冷的看著這一切,而控制身體的朱海卻是冷靜得出奇,他面無表情的先將自己手臂上的傷勢包扎好,再伸手到缸中將母親顫抖殘缺的身軀緊緊的抱了一下。
母子之間,一切想說的話,便在這一次擁抱中說完了,說盡了。
在朱海直起身子的時候,他輕輕的,輕輕的捧住了母親滿是血淚的臉,他的動作無限溫柔,用指尖來一點一點的觸模過母親的臉,仿佛要將這時候的一切深深鐫刻在心中。
然後,他,用,力,擰斷了,她的,脖子。
因為愛她,所以殺了她。
這是一種不惜自傷的深深殘酷。
朱海的眼前發黑,他實在覺得自己的靈魂已被深深的痛楚折磨得隨時都會熄滅,若不是存在于身體里的另外的一個陌生的力量在苦苦支撐著他的精神,只怕早已堅持不住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雙手扶在了旁邊的木幾上,眼前金星亂冒,耳朵里嗡嗡作響,腦子里卻有一個多出來的熟悉的聲音在不停焦慮的吶喊著︰
「小心,小心!快閃!」
朱海雖然不明白「快閃」二字是什麼意思,但「小心」這話卻已听過無數次。
死是一個結局,但沒有死的朱海卻還要留下來面對一切。他首先要面對的,就是那只蓋子!
那只蓋在缸上的木蓋!
-邪異的尸槐木蓋!
這東西已經整整吸取了七十九人的魂魄怨氣,可以說已成妖物,眼下朱海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系于她身上的那九條觸手也漸漸若煙霧一般消湮枯萎。失去了食物與那缸中惡水的克制,這只東西已經為一只凶靈,自然,具有生氣的朱海便成為了它攻擊的第一目標!
一只已經吸取了七十九人凶煞厲魄的失控惡靈。
一個剛剛年滿十四歲,左手上還受重傷的孩童!
這兩者之間的差距何其之大,若是一定要找出朱海此時的一些優勢,那便是他此時並沒有因為親手殺母而神智崩潰,反而心中冰冷剛硬若萬年的寒冰。尋常的恐懼,顧忌都被他完全拋棄,唯一留存下來的就是復仇二字。在此目標之前,任何阻攔他的事物,都會被無情的除去!